从《韩熙载夜宴图》看中国古代晚宴的服饰表现

2020-09-04 07:06李晓腾
艺术与设计·理论 2020年8期
关键词:韩熙载夜宴宴会

李晓腾

(武汉理工大学 艺术与设计学院,武汉 430070)

古今中外,以酒、美食宴客的行为可谓是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共同现象,宴会又称宴饮,是主人设宴款待宾客的一种常见形式,宴饮活动自周代开始便逐渐活跃,种类繁多。不管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外,形形色色的宴会形式充斥着人们的生活,不同于西方的是,中国历史蕴含着几千年的礼乐文化,这也在一定程度上造就了宴会组织形式的不同,这其中,服饰的设计便可谓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韩熙载夜宴图》作于五代十国时期,是从唐代服饰到宋代服饰的过渡期,此图以长卷的形式主要描绘南唐大臣韩熙载潇洒自如的夜宴生活,全卷分为“奏乐”“观舞”“休息”“轻吹”“送客”五个部分,用笔细腻圆润,服装设色明丽又不失清雅、讲究又不失协调,通过服饰的表现也可探究出一定的社会内涵。作为中国古代存留下来的一幅宴饮图,又具有人物画的写实性,是古代宴会的真实再现,也是研究古代宴会人们穿着打扮不可多得的绘画资料。

一、服饰设色手法具有一定的社会内涵

《韩熙载夜宴图》中人们载歌载舞、座无虚席,图中所绘服饰纹样种类丰富,多以平面化的方式点缀,造型多样的刺绣、织锦纹样形态逼真,极为精致。服饰衣纹劲健,线条流畅秀丽,行笔细腻圆润,女性发饰、披帛、襦裙设色简洁明丽,多以颜色明亮的朱砂、石青、三绿等颜色,色度饱和,具有层次感。男性服饰则俊朗温雅,主人韩熙载等一些男宾客服装颜色多为深色,状元则身着红色的长袍,僧人身着黄色的袈裟,笔法刚柔并济,使得整幅画面的服装设色和场景配色形成鲜明强烈的对比,却又整饬统一。

图1 《韩熙载夜宴图》奏乐场景

图2 《韩熙载夜宴图》观舞场景

图3 《韩熙载夜宴图》观舞场景局部

色彩是具有社会性的,是社会观念的载体,色彩又是具有象征性的,每一种颜色在特定的时期有不同的意义,色彩应用在服装上也是如此。《韩熙载夜宴图》的成画年代相传是在五代,相对于唐朝开放自由的社会风气,五代时期更崇尚儒雅之风,尤以女性服饰为代表,从唐代华丽缤纷的服饰逐渐转向简洁的素雅之风,宋代的伦理学和道德条例在一定程度上禁锢了人们的思想,并形成“男尊女卑”的社会等级制度,这点在服饰的设色方面显而易见,位高权重的有势之族自然会用色彩来象征自己的社会地位。中国自古以来崇尚儒家思想,在绘画方面也得以应用。儒家把白、青、红、黄、黑“五色”定为“正色”,五色两两相配的颜色为“间色”,正色被视为尊,间色被视为卑,并赋予色彩尊卑、贵贱等象征意义,代表君臣、主仆的上下尊卑的伦理关系。如红色为“正色”,是一个吉祥喜庆的色彩象征,绿色(间色)被视为贱色①。《韩熙载夜宴图》宴会中人物服装设色手法就遵循了这一原则,比如韩熙载在不同的场景中服装颜色的设计,由开始“奏乐”时的一身黑色长袍(图1)到“观舞”场景的黄色长袍(图2),再到拿着扇子休息时的白色服装,都是“五色”里的正色,在画面中也是主色,状元朗桀为红色长袍,腰间黑色的腰袱格外显眼,唯一在场的僧人的服装以黄色设色,男宾也多为深绿色长袍(图3)。宋王栐《燕翼贻谋录》有:“江南初下,李后主朝京师,其群臣随才任使,公卿将相多为小官。惟任州县官者仍旧。至于服色,例令服绿,不问官品高下。”②虽说儒家思想“五色”中不含绿色,但是由此可见不管官阶大小,男子多着绿衣,故宴会中的男宾客大都具有一定的身份和地位。反观画面中女性角色的服装,图2观舞场景中的舞女王屋山,一身浅蓝色的衣衫,且人物造型相对较小,还有休息场景中陪韩熙载坐在榻上的女性(图4),服饰设色多是石青、石绿、朱砂等间色,腰间丝带也是此类颜色,这种颜色的社会隐喻暗示了宴会中男性地位的尊贵和女性地位的卑微,女性在宴会中的作用大多作为男性欣赏和娱乐的对象。画面中室内家具色彩凝重,与人物明亮欢快的色彩相互衬托,不仅起到了突出人物的作用,而且赋予画面沉着的意味。总而言之,《韩熙载夜宴图》中男女服饰的设色别具一格,正色与间色、主色与辅色的强烈对比与互补,使得画面和谐统一,呈现出中国古代传统绘画画面典雅的氛围。

二、女性服饰以短襦裙、圆领长裙、细长披帛为代表

女性发饰以环髻较为盛行,服装以襦衫长裙和披帛为主要装扮。南宋朱熹曾言:“妇女环髻,今之特髻,是其意也,不戴冠。”③《韩熙载夜宴图》中女性的髻形便是此类“特髻”,把头发挽成单束置于头部,披帛盛装打扮,在宴会中既显得干净利落又不失庄重优雅。整体装扮为:高髻、上襦、小簇团花长裙(图1、图4、图5)。再看描绘唐代仕女的《簪花仕女图》,图6、图7中女性发饰复杂,髻形更大,全部盘于脑后,这是唐代女子典型的发型,并配以华丽贵重的饰品加以装饰。夜宴图中女性服装则是宫廷装扮,典型的襦裙、圆领长裙、披帛呈现出中国古代传统女性的形象。韩熙载本身为官,宴会也属于上层阶级的形式,故画家对宴会中人物服饰的描绘都具有宫廷服饰的特点,夜宴中女性穿着多为宽松长裙,配以窄袖长衫和披帛,腰间或是配腰袱加以固定,或是系彩色自然下垂的细带,倾向于简约、方便的服饰之风(图5)。对比西方宴会,以尤金·吉拉尔(EUGÉNE GIRAUD)的《歌剧院舞会》作品为例(图8),单就宴会上女性服饰而言,19世纪西方的宴会女性服饰更为华丽亮眼,采用高明度、鲜艳饱和的颜色,服装的设计也更为繁琐,裙子内部层层叠加,由细腻的丝缎制作,裙子的设计及手工也都非常精致,以彰显她们华丽独特的外表。形形色色的人聚在一起,宴会显得隆重热闹。在发饰方面中国古代女性极少戴帽,取而代之的是各种髻形,而西方女性则有多种多样的发型,或是戴形状各异的帽子,在西方,精美的帽饰是高贵地位的象征,代表着女性的优雅气质。如图,尤金·吉拉尔笔下的妓女形象,穿着华丽,外表光鲜,实则内心很卑微,服饰产生的强烈对比暗喻这些妓女地位的低下,相同的是,不管是《韩熙载夜宴图》中宴会女性的形象还是《歌剧院舞会》,女性都是作为男性的附属品而出现在画面上,从而反映出“男尊女卑”的社会观念。

与唐代女性服饰相比,画面中女性长裙腰线的位置相对降低,唐朝时期的女子服装腰线的位置大概在胸部以上,在部分绘画作品中也得以看出,同样举例唐代周昉的《簪花仕女图》(图6、图7),画面中仕女穿的是腰线接近腋下的拖地长裙,并装饰着形状各异的纹样,外层罩着飘逸的襦衫,而《韩熙载夜宴图》中女性长裙的长度相比之下更短一些,腰线的高度也更低一些,接近腰腹部,更凸显纤细之美,并配以细长清秀的披帛,《簪花仕女图》中仕女的披帛大都华丽高贵,纹样复杂,不过长度却在襦衫之上,造型属于较短且宽,《韩熙载夜宴图》中对披帛的描绘则偏向淡雅素净,宴会中女性形象都披着细长的披帛,此时的披帛设计更倾向于简单自然,并无太多纹样装饰,并且偏向细长造型,显现出灵动飘逸之美。

三、幞头和长袍长靴是男性装饰的标志

《韩熙载夜宴图》男性服饰多为束腰盘领长袍、两脚微微下垂的幞头帽冠,扁而细,配以深色长靴。如图1奏乐场景中,韩熙载和状元朗桀坐于榻上,韩熙载头戴高筒纱帽,面部形态刻画精确,衣纹安排得当,严整精练,长袍上的纹样十分精致,细如毫发,线条的抑扬顿挫和墨色的浓淡相宜,使得韩熙载的主人形象脱颖而出。韩熙载所戴的高筒纱帽是五代时期较为流行的一种帽式,以至于宋代的文人、达官贵族也经常戴,这种服饰的风格充分体现了古代文人的审美取向。再看状元朗桀和其他男性宾客,除一僧人外,都戴着边角微微下垂的幞头,纵观晚宴中男性宾客的幞头造型,大多是这个样式(图3、图9),这也是五代时期通用的造型,《中国古代服饰》中关于五代时期的幞头样式有记载:“戴乌纱幞头,幞头脚已起始向两旁平举,惟比定型宋式稍短些。幞头改为硬胎,渐趋方整,为宋式展翅幞头奠定基础,是后来纱帽最早式样。到宋代才成为定制,流行三百年。”④可以看出,帽身具有一定的骨架支撑,幞头两角的设计也是如此,它不是自然下垂的,这个时期男性幞头的两脚样式已从两条带子逐渐缩短,好似两个有力量的翅膀,在宴会的热闹氛围中凸显着自己的男性地位,也充分体现着五代时期人们追求的朴实简雅的审美观念。韩熙载不管是从服装还是帽冠,都表现出来与众不同的意味,也体现着他主人的身份,对其他男宾的描绘也都尊崇“男尊女卑”的社会理念,图2观舞场景中,男性全部为观者,女性则为被观赏者或者端盘子的服务者,拍手侍女则是和多数男宾一起欣赏,随波逐流,可见男性地位的尊贵,女性的审美价值在这种形势下也必然会受到男性的牵引。

图4 《韩熙载夜宴图》休息场景局部

图5 《韩熙载夜宴图》轻吹场景局部

图6 《簪花仕女图》局部

图7 《簪花仕女图》局部

图8 尤金·吉拉尔(EUGÉNE GIRAUD)《歌剧院舞会》(Le Bal de l’Opéra),1866

图9

在古代宴会中,男性此类装扮更多的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古代更有靠服饰看官阶一说,所以服饰的表现在古代生活中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了,不仅是在中国,在西方,服饰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衡量人们社会等级、身份价值的标准,尤其是参加各种各样的宴会时,服装的表现更是一个人的外在语言。男性好像普遍认为深色是他们阳刚气质的表现,以至于现在黑色成为了“酷”的代名词,如图8,宴会中男性身穿黑色礼服,戴着高高的黑色礼帽,穿着黑色皮靴,仿佛这样就能散发出绅士气息。西方宴会中男性的服饰是他们炫耀性消费的体现,整个宴会中对男性服饰的描绘都是这个形式,这是男性思维僵化的隐喻。总体来说,中国古代和西方19世纪就这两幅例画而言,对在宴会中男性服饰的表现,是占有主导地位的,女性形象则是为了取悦男性而存在。

四、结语

《韩熙载夜宴图》是中国画中典型的写实人物画,也是为数不多的宴饮题材形式的作品,画面随处可见中国古代晚宴的热闹景象,直到今天观者在欣赏这幅画的时候,也不得不被表现在画面上的晚宴场景所震撼。画面中人物的服饰表现具有很强的社会性质,服饰作为一种强有力的视觉语言贯穿于人们的生活,古今中外,都具有丰富的意义。在《韩熙载夜宴图》中,主人韩熙载和男宾客玄青庄重的服饰与简洁素雅的女性服饰形成鲜明对比,服饰的设色手法也十分讲究,儒家思想有“五色”之说,分为“正色”和“间色”,男性身着颜色较深的正色长袍,配以细窄的幞头,女性着以朱砂、石青、石绿等间色的襦衫长裙,加以细长披帛点缀,服饰的外观体现了“男尊女卑”的儒家思想。中西文化的差异也造就了服饰的不同特色,西方宴会更具开放的气息,男女着装也是各具西方特色,服饰是身份地位、社会等级的体现。总之,《韩熙载夜宴图》是中国古代晚宴的再现,服饰的表现具有时代的特色,服饰设法手法细腻,用色讲究,体现了画家高超的绘画水平,表现了中国传统工笔人物画的杰出成就和美学价值,值得深入探究。

注释:

①庞颖.《韩熙载夜宴图》中女性形象的艺术表现研究[D].桂林:广西师范大学,2015:22.

②王栐.燕翼贻谋录[M].北京:中华书局,1981:32.

③〔宋〕黎靖德,编.朱子语类[M](卷四).北京:中华书局,2011:58.

④沈从文.中国古代服饰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4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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