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过后

尤秀玲

屋外的苞米架子、鸡窝上都落满了雪。看着那些雪，虎子心里直闹腾，整个世界都是白茫茫的，直晃眼睛，真够烦人的。

爹扫了一上午的雪，累了。此刻正躺在炕上眯着呢。虎子闲的难受，一会儿爬到炕上一会儿跳到地上，扑腾腾的。爹睁开眼睛呵斥道：“臭小子，消停的，别像个野兔子东蹦西蹦的！”

爹这一嗓子把虎子吓了一大跳。自从娘过世后，爹和他说话时都是这种呵斥的口气，他都习惯了，已经不害怕了，他怕的是爹就这样一直眯着，不肯睡觉。那样，就糟了，那个人来屯子时，他就不能出去见他了。说来也怪，往天这时候，那个人都来了，可今天怎么还没来呢，是因为雪太大，三轮车进不来屯子吗？不能呀，去年有场雪比今天还大呢，那人都进屯子了。

还是消停地等等吧，不然，那个人来了，他爹也不能让他出屋去见他。

虎子坐在炕沿上，眼睛盯着窗外，呆呆地想着心事。

不一会儿。爹就睡着了，屋子里除了“呼噜噜”的鼾声，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虎子从炕沿边上溜下来，鸟悄的推开房门来到了院子里，除了几个大雪堆，他什么也没看见。每天在院子里溜达的鸡，此刻都躲到窝里去了。推开院门，屯子唯一与外界连接的土路也被大雪盖住了，雪地上零星散布着脚印。很显然，大雪过后，有人出过屯子或者有人进过屯子。屯子边上有个人影儿，正猫着腰往雪地上撒着什么东西。虎子知道那是葵花婶子在撒谷子，每逢下雪天，葵花婶子都要在雪地上撒些谷子，谷子撒下去没一会儿，成群的麻雀就飞过来了。葵花婶子看着麻雀吃谷子，高兴得眉开眼笑。虎子跑过去，抓起一把雪，投到谷子上，惊的那些麻雀扑啦啦飞走了。

“虎子，淘气。”葵花婶子笑着，伸出巴掌拍了拍虎子的肩头“大冷的天，还跑出来玩儿。”

“我不是跑出来玩儿的？”虎子脖子一梗，看着葵花婶子。

“那你出来干什么，你爹知道你出来吗？”葵花婶子看着虎子，又伸出巴掌拍拍他的肩头。

虎子自然不能告诉葵花婶子他出来干什么。他低头看着雪地上的谷子，突然想起爹说过的那句话“你那葵花婶子败家呢，居然把金灿灿的谷子扔到地上喂麻雀，亏得她没了男人，不然，还不得挨拳头。”

葵花婶子听了虎子的话，愣怔了片刻后，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爹真是这么说的？”

“真是他说的。”虎子说着扭过头，虎子的眼睛瞪得特别大，他终于看见了那个他等了一上午的蹬着三轮车的中年男子，还有他车子上喇叭里传出的吆喝声：“香酥糖啦，新出锅的香酥糖啦。”

虎子顾不上和葵花婶子打招呼，一溜小跑，回到家里。他鸟悄的推开房门，爹的鼾声依然此起彼伏。虎子再次鸟悄的推开房门，来到院子里，绕过玉米架子和鸡窝，推开仓房的门，踮起脚尖，摘下墙上挂着的葫芦瓢，把葫芦瓢伸进旁边苞米茬子口袋里，舀出大半瓢苞米茬子。端着葫芦瓢，虎子飞快地跑出了院子。

这时，那个蹬着三轮车的中年男子正好拐进了屯子里。三轮车的车把上竖着一小块用硬纸板做的小招牌，招牌上写着“黄金香酥糖”几个字。香酥糖是苞米茬子加上白糖做成的，爹领着虎子赶集时，虎子曾亲眼看见过香酥糖的制作过程，清洗干净的苞米茬子加上白糖倒在“轰轰”响的机器里，几分钟后，机器的出口处就会源源不断地喷出长条状的中间空心的金黄色的香酥糖，嚼在嘴里，嘎嘣脆，又甜又香的味道一直从喉咙蔓延到胃里。虎子一闻见香酥糖的味道，就会忍不住地流口水。可是爹是很少给他买香酥糖吃的，特别是娘死了以后，爹就没给他买过，爹说，那玩意儿死贵，花钱买就是败家子。

蹬着三轮车的中年男子每天都会进屯子叫卖他的香酥糖。想要爹给他买，是绝对不可能的。实在馋了，虎子就会从家里偷出些苞米茬子去换，换回来，背着爹偷偷吃，若是被爹发现了，顶多骂他一顿。

看到虎子端出苞米茬子换香酥糖，正在撒谷子喂麻雀的葵花婶子逗他，又背着你爹从家里偷米出来换糖吃啦！

“才不是呢！”虎子说完，脸就红了。他看着那些麻雀，它们吃饱了，呼呼啦啦的飞走了，雪地上一粒谷子都没有啦。

虎子今天的香酥糖吃不上了，三轮车上的男人说，大雪过后，蹬三轮车吃力。所以，只收钱不收苞米茬子了，收多了，车子的重量增加了，他就蹬不动了。

虎子偷摸的把米拿出来，卖香酥糖的又不收了。香酥糖吃不上了，回家送米时，若是爹睡醒了，免不了又要臭骂他一顿。虎子想着，脸更红了。

“香酥糖啦，新出锅的香酥糖啦！”三轮车上的喇叭又开始响了。

“大冷天的，小孩子嘴饞，你就给他换点吧。”葵花婶子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三轮车跟前。

“大妹子，真不行。”中年男人说着，就要蹬三轮车往前走。

虎子站在那里，小脸儿依旧通红，眼睛里泪光闪闪。

“虎子，别这样。”葵花婶子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元钱递给三轮车上的男人。

那男人接了钱，捏在手里仔细看了一下，装进口袋里。然后，从三轮车上的大塑料袋子里掏出十支一尺长的香酥糖递给虎子。虎子接过香酥糖，一股甜香冲进鼻孔，他的眼泪差点就流出来了。他要回家和爹说，他想让喂麻雀的葵花婶子给他当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