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继平
动物园的猫
在动物园,你注意到一些猫:它们是自发前往那里的访客,没被关进笼子,它们随心所欲地来来往往,很可能是无家可归的猫,大胆而很有事业心,而不是那种腐化堕落的野猫,它们不允许人类的手来爱抚或捕捉自己,它们相互之间好像并不会打架,而是避开对方,四处偷偷潜行,每只猫都各行其道。它们在铁条之间溜进较大动物的笼子,坐在那里,仿佛在临时来访期间进行一场实验,仿佛它们需要一刻钟来分享被囚禁的动物的命运,或者为了显示自己的自由自在而嘲笑那些被囚的动物,或者坐在笼子的顶上,凝视下面的动物,细心地舔着自己或者安乐地打滚。在困难之处,它们可以毫无困难地觅食而且找到食物:喂食的时候,在笼子之间掉下的或食肉动物不怎么喜欢吃的肉块,尤其重要的是海豹和其他水中动物所吃的鱼,不是那种在规定的时间里由管理员所喂的,而最重要的是由游客——孩子们所喂的,他们可以购买装在纸袋中的小鱼,将其抛撒给动物,而其中很多小鱼都掉在地上,让那些猫大快朵颐。那些猫流露出一种尊严,几乎好像是应邀而来的客人或访客,拥有固定不变的权利,需要的时候,它们可以迅速行动,但不是逃逸,它们不怕老虎的咆哮和海象的吼叫。它们似乎自信、果断,明显地感到自己与其他动物之间的差异,为自己谋求一席之地,这些自由的生灵,看不起那些被囚禁的动物及其主人——在来访的人群进进出出之处,过着临时而毫不相干的生活。
相对性
除了在我们的想象中,便没有大与小之分。老虎让自己被青蛙恐吓。蚂蚁直接爬进鳄鱼张开的双颚。
没有上与下之分。那仅仅是看我们发现自己在里面的情况。每天倒立一小时的人知道这一点。
我,主人,那样说。没有干与湿之分。大海就是它自己的沙漠,沙漠就是它自己的大海。一粒沙子中隐藏着泉水。一滴滴海水之间有干燥的沙漠。
没有善与恶之分。有一条无休止地嘎嘎掠过的链条,它的环节由善与恶构成,一环紧扣着一环。如果你摧毁这根链条,就摧毁了世界。我,主人,那样说。
没有圆与平之分,没有球体与平面之分。万物都蜷曲在自身之上,我们仅仅注意到我们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知识是一种负担。但凡有知识之处,就没有解放。思想与感情轮流沉重地歇息在对方身上,那了解的人不能理解。那感觉到的人意识不到。那坐着的人不能行走。那即是自己的万物,因为没有成为别的事物而受难。完成的并不是没有完成的,没有完成的就没有完成,永不能变成那样。
我,主人,那样说。
那创造的人不能歇息。创造继续进行,用它来拖拉它的创造者。罪孽变得更宽泛,但并没有通过扩宽而停息下来。
一捧空寂会可能移动宇宙。然而一个人又能在哪里掌握一捧空寂?
平衡是脆弱的,但平衡的可能性被充分发挥出来。一枚翻领別针可以抵消一幢六楼大厦,一顶草帽可以抵消一头成熟的大象。这要看它们相互联系中的位置。
在芦苇隐藏小船的时候,小船沉没了,再也没有扫视将它托起来。
赤裸的人惊吓那覆盖着皮毛的动物,那些动物在他身上认不出自己。
战士携带着利剑,直到那把剑钻透他。虔诚的人携带着十字架,直到那个十字架在他的体内扎根。
病人随身携带着健康,如同随身携带着一壶水。囚徒在周围画上笼子。自由的人也欺骗自由,把它留在身后。
我,主人,那样说。没有过去与未来。过去具有未来的味道,未来具有过去的味道,就像一天中两个不同时辰的相同的水。唯有河流无始也无终地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