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媒体时代文物遗产的媒介化重现

2020-09-01 03:46索燕华杨传婷
关键词:新媒体时代

索燕华 杨传婷

摘要:中国文物遗产承载着中华民族几千年的历史足迹,包含着博大精深的文化底蕴与文明成果。从近年来三部优秀文物类节目出发,探讨文物遗产在新媒体时代的媒介化重现现象,发现新媒体时代,在多媒体融合的情境下,信息的媒介化路径由社会媒介化向人的媒介化纵深发展,文物遗产的媒介化表征呈现出多元传播与多维共振样态。同时,文物遗产媒介化重现显示出以个体生命体验讲述文物生命故事、以拟人化语言“活化”文物形象、以互动方式增强人与文物的对话色彩的时代特征。这种重现体现了中华文化“革故鼎新”的精神活力及其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的生命动力,拓展了中华文明与世界文明交流互鉴的路径,为中华文化与文明在新时代的传承与发展开辟了一条富有借鉴意义的创新之路。

关键词:文物遗产;新媒体时代;媒介化重现

作者简介:索燕华,华侨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传播语言学、影视传播(E-mail:suoyan-hua@163.com);杨传婷,华侨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文化传播、影视传播(福建厦门362021)。

中图分类号:G1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1398(2020)04-0142-10

引言

文物遗产是一个民族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是在历史、艺术或科学等方面具有突出的普遍价值的物质遗物或遗迹。它记录着人类的社会活动、文化生活与意识形态,展示着不同历史时期人类的营造技艺、审美旨趣与文化意识,包含着人类博大精深的文化底蕴与文明成果。作为人类文明史上唯一没有文明中断的国家,我国有着丰富的文物遗产。这些珍贵的文物遗产记录着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历史脉动,反映着中华民族丰富多彩的文化发展;蕴含着中华民族特有的精神价值、思维方式、想象力和文化意识,体现着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生命力与革故鼎新的创造力。

在数千年的历史变迁中,我国无数珍贵文物亦经历着漫长的传播过程。“文物”概念的提出最早可以追溯到东周时期的《春秋左氏传》。《左传·桓公二年》记述:“夫德,俭而有度、登降有数,文、物以纪之,声、明以发之;以临百官,百官于是乎戒惧而不敢易纪律”,由此观之,周朝文物的传播主要通过“声、明以发之”,用以起到让百官“戒惧而不敢易纪律”的功能。到了唐代,诗人骆宾王与杜牧分别在诗句“文物俄迁谢,英灵有盛衰”与“六朝文物草连空,天澹云闲今古同”中提到了文物。可见到了唐朝,文物的传播又有了新的媒介——诗歌,文物亦增添了“前朝遗物(遗迹)”的新内涵。到了宋代,《金石录》等记载青铜器、玉石器和石刻等古物的著录的面世,标志着书籍作为又一个重要传播媒介的产生。到了现代,文物的传播方式逐渐多样化。1946年10月,由当时上海市立博物馆研究室主编的《文物周刊》正式刊出,成为当时有关文物的最重要阵地,也表明“文物”一词的使用及概念已得到了基本认可和普及。《文物周刊》记录了20世纪40年代中后期我国文物遗产的一系列发现、保护与博物馆实践活动,亦表明博物馆与报纸开始参与到对文物的传播中。其后随着广播、电影、电视等大众传播媒介的逐渐普及,文物的传播也随之向声音、影像等更为具象的方向发展。进入新媒体时代,媒介技术的革新带来了传播方式的变革,文化遗产的传播也呈现出更加立体、多元与充满创意的传播方式。

近年来,随着新媒体的快速发展,我国文物类节目异军突起、层出不穷,其中《我在故宫修文物》(2016)、《国家宝藏》(2017)与《如果国宝会说话》(2018)被公认为是“现象级”与“话题级”的佳作。《我在故宫修文物》是一部三集文物修复纪录片,节目重点纪录了故宫众多领域稀世珍奇文物的修复过程,以及文物修复师们的日常工作与生活中的故事。节目被上传到国内知名视频弹幕网站哔哩哔哩(bilibili,以下简称B站)后意外走红。《国家宝藏》是一档大型文博探索类节目,节目联合了九大国家级重点博物馆,采用“电视+新媒体”线上线下同步播出的方式拓展传播渠道,第一季(2017)与第二季(2018)均取得良好的社会反响。《如果国宝会说话》是一部百集纪录片(共分四季),节目摒弃了“长篇讲述”的传统方式,以每集5分钟的“微记录”形式讲述国宝背后鲜为人知的传奇故事与曲折经历,目前已经播出的两季受到年轻人热捧。

《我在故宫修文物》《国家宝藏》与《如果国宝会说话》三部作品均以中国文物遗产为内容題材,在内容视角、节目形式与传播方式上均呈现出富有时代特征的创新,不仅受到了广大观众的喜爱,还在社会上兴起了一股“文物热”,成为文物类节目在新媒体时代媒介化实践的成功案例。本文试以这三部文物类节目为切入点,探究新媒体时代文化遗产的媒介化表征,及其媒介化重现的特征与时代价值,并对如何规避我国文物遗产在媒介化重现过程中存在的问题进行思考。

一 新媒体时代文物遗产的媒介化表征

媒介在人类历史发展进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人类所从事的一切活动及其成果都通过媒介得以记录与传播,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媒介发展史。当今时代,人类与媒介的关系愈加密切,媒介不仅成为“受众-媒介-社会”系统的重要“中介”,而且还使得“人依赖媒介提供的信息去满足他们的需求并实现他们的目标”。为此,媒介化研究著名学者施蒂格·夏娃指出“文化和社会越来越多地依赖媒介及其逻辑的过程”就是媒介化。而媒介化社会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媒介影响力对社会的全方位渗透,在真实世界之外,媒介营造出一个虚拟的无限扩张的媒介世界,人们通过媒介来获取对于世界的认知,甚至依据从媒介获取的信息来指导现实生活。当前,人类正处于一个急剧变化的新媒体时代,与传统媒介相比,新媒体具有及时性、开放性、个性化、分众性、信息的海量性、低成本全球传播、检索便捷、融合性等特征,为满足受众多元文化需求提供了前所未有的便利。毫无疑问,人类已经进入媒介化社会,而在媒介化社会的信息传播中,新媒体凭借自身优势扮演了既参与又互动的角色。

(一)多元传播:社会媒介化的现实表征

媒介对社会信息传播的深度参与是社会媒介化的重要表征。新媒体时代,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5G等新媒体技术不断涌现,电视媒体、报纸媒体、广播媒体、杂志媒体、网络媒体、社交媒体、社区媒体、智能媒体等多元共生,技术与媒介不断融合形成了信息传播的多元网络。

社交媒体平台与互联网文化社区的强强联合成为新媒体时代社会媒介化的现实表征。当今以微博、微信为代表的手機应用软件已经成为人们必备的社交方式,以国内知名的视频弹幕网站B站为代表的互联网文化社区,已经成为“Z世代”(我国90/00后的统称)的文化生活方式。而社交媒体平台与互联网文化社区的普及为文物类节目的传播提供了新的传播路径。2016年《我在故宫修文物》在央视第九频道播出后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但网友将该纪录片上传至B站后,当日热度就进入全站排行榜榜单前十,用网友的话就是“在B站火了”;节目在B站大火当日,又迅速登上微博的热搜榜单,节目相关内容在豆瓣、知乎等知识分享平台成为热门讨论话题;同时节目信息还成为众多公众号头条,并在朋友圈被广泛转发。由此可见,新媒体平台内与平台间的内容共享与情绪共振,可以在短时间内实现信息由圈层传播向大众传播的跨越,完成网络传播与人际传播相融合的强大传播效果。

互联网技术的发展催生了移动通信终端的普及,随着无线覆盖范围不断扩大、网速不断提高、网络接入环境得到改善,手机、平板、笔记本等不同类型的智能终端为受众提供了多元化的上网方式选择。如今,以“手机+”为核心的多屏共传共享网络构筑了一个规模庞大的“屏幕生态系统”,亦成为新媒体时代社会媒介化的现实表征。这个“屏幕生态系统”具有时时共传共享全网信息的能力,信息的发布者可以在不同媒体平台发布信息;信息的接收者可以通过手机、电脑、平板等多种智能终端接收相同信息。《我在故宫修文物》《国家宝藏》与《如果国宝会说话》三部文物类节目在传播过程中都实现了在电视屏幕、电脑屏幕、手机屏幕、平板屏幕的多屏合一,可以满足观众在不同时间、空间、场域的特定屏幕需求,降低了受众观看节目内容的难度,增强了节目的可获得性。

(二)多维共振:人的媒介化的互动表征

媒介在信息传播中的互动角色则体现在“人的媒介化”。以数字技术为主导的现代传播,在推动大众媒介与社会媒介深度融合的同时,将人与媒介融合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人与媒体的关系也不再是简单的“主体一客体”的二元关系,而是更为复杂的双向互动关系,并由此实现了由社会媒介化向人的媒介化的转换。人的媒介化是社会媒介化的终极结果,具体表征为人与媒介互为彼此存在的充分必要条件。此时媒介作为“人的延伸”,已经不仅是一个信息接收工具,还是身体的一部分,“储藏着社交关系与个体记忆,更会影响个体的未来”,而人与媒介的紧密融合又愈发凸显了人的媒介化特征。《如果国宝会说话》正是着眼于当今用户“手机+”的触媒习惯,摒弃了传统纪录片时间冗长的固有思维,选择适合手机观看的五分钟的微记录形式,让繁忙的现代人“快速充电”。同时海报在制作与发布过程中,也根据智能终端的屏幕特性选择了适合电脑、平板端的宽屏与适合手机端的竖屏的两种图片模式。如今,微记录、微视频、微电影等以“微”为代表的视频形式已经成为网络视频的重要发展方向,这是人与手机关系媒介日益密切、互相依存的必然结果,某种程度上亦应和了当今时代人的媒介化的深层转向。

网络社会表面上是媒介技术延伸的结果,其实质却是社会互动关系的投射。戴宇辰在《媒介化研究:一种新的传播研究范式》一文中指出,媒介既是社会实践的“手段”,又在一定程度上掌握着社会交往资源的分配,整个社会仿佛一张媒介相互勾连而成的“网络”控制着由各个独立的社会机制组成的“节点”的“开关”。也就是说,媒介可以通过调节各个社会领域的“现身”或“缺席”,影响各领域内部与外部的运行。此时社会互动形式表现出更为复杂的样态:一方面是人与社会对新媒体及其媒介逻辑高度依赖,即人的媒介化与社会的媒介化;另一方面是新媒体在发挥其影响力与建构力的过程中所具备的人格化与社会化属性,也就是媒介的个人化与社会化。人的媒介化与媒介的个人化改变着社会的传播关系,而社会的媒介化与媒介的社会化则改变了社会组织运作模式,由此呈现出媒体与媒体间的内容共振、媒体与社会的情绪共振、媒体与其他领域的行动共振的多维共振的特点。

新媒体时代,全媒体作为一种更为融合的传播形态,是文字、图形、图像、动画、声音和视频等媒介表现手段基础上进行不同媒介形态(纸媒、电视媒体、广播媒体、网络媒体、手机媒体等)之间的融合,成为多维共振的媒介场域。在这个多维共振的媒介场域中,社会个体组成了规模庞大且界限模糊的信息生产者、传播者与接收者群体。他们以自媒体人的身份积极地投身于传播生态链中,奠定了媒体与社会的情绪共振的基础。同时,内容无限丰裕、传播渠道高度互动、数据信息平台化,这三点共同组成了“全媒体”的核心要素,并改造了整个传媒产业链。而传媒产业链与社会各领域关系密切、合作广泛,使得新媒体与多领域的行动共振成为常态。这种由全媒体与多领域合力完成的传播实践,在宣传与推广过程中往往营造出强大的传播效果。2017年中央电视台纪录频道联合新浪微博、今日头条、抖音、百度百科数字博物馆、国家博物馆、国家旅游局信息中心等多家机构共同发起的“如果国宝会说话,看见美好中华”的全媒体宣传推广策略就显示出全媒体共谋下,多维共振所带来的巨大影响力:当日节目的预告片、海报等信息便刷遍网络,成为热门话题,营造出未播先火的格局;开播当日,节目在B站、爱奇艺、腾讯视频、央视网等各大视频平台同步上线,取得了良好的传播影响力、社会效益与文化宣传效果。这场全媒体推广行动亦成为新媒体与多领域行动共振的典型。

二 新媒体时代文物遗产媒介化重现的特征

新媒体技术的发展为“更准确地复原一个人类生活空间”提供了技术支撑,也为文物遗产更加准确、全面、立体地重现提供了可能。同时新媒体对人与社会的媒介化影响正在“快速重构着当今的媒介生态,并创造出新的文化族群”。文化族群往往具有共同的价值观念、社会心理、个人情趣与社会风尚,影响着文化产品的内容生产、传播方式与评价标准。在新媒体技术与新文化族群的共同影响下,《我在故宫修文物》《国家宝藏》与《如果国宝会说话》三部文物类节目的媒介化重现呈现出新的时代特征。

(一)以个体生命体验讲述文物生命故事

生命故事是一个具有个人化特征的故事结构,而见证浩瀚历史的每一个文物都拥有着丰富的“前世与今生”的生命故事。新媒体时代“故事为王”已经成为媒介逻辑,“讲故事”的叙事方式成为信息内容媒介化的必然选择。“讲好中国故事”需要做到“从历史转向当下、从宏大叙事转向微言大义;从说教转向故事;注重碎片化和逻辑性的统一;从俯视转向平视;从重美转向重真”。其中“平视生活”的原则就是将故事主角瞄准普通个体,“以十分真实、客观的手法再现生活的本来面貌,从而贴近生活,贴近群众”。同样,讲好“中国文物故事”更需要以小见大,用“平视生活”的原则通过对一件件文物的生命故事透视历史变迁。

《我在故宫修文物》正是立足于文物修复师的个体生命故事,秉承“大历史,小工匠,择一事,终一生”的理念,通过对青铜、木器、漆器、镶嵌、书画、织绣等多个工艺组文物修复师的日常生活,以普通文物修复师的个体表达串联出文物的生命故事。如在介绍铜镀金乡村音乐水法钟的生命故事时,节目就以故宫宫廷钟表修复师王津对铜镀金鄉村音乐水法钟进行抢救性修复过程为切入口,勾连出故宫文物修复师与文物之间不可分割的生命故事。铜镀金乡村音乐水法钟的原来的主人是清朝酷爱钟表的乾隆皇帝,在经历了短暂的辉煌后,这座钟便被遗忘在故宫库房,经受时间的剥蚀。一百多年后,在故宫建院九十周年举办文物修复成果展的契机下,故宫博物院第三代钟表修复师王津选择将这座锈迹斑斑、破损严重的大型宫廷钟表作为修复对象,从此开启了两者长达八个月的共同的生命故事。在这过程中,钟表经历了“又变形”“好了又坏”的修复难题,王津也经历了“反反复复,永远没有尽头”的情绪折磨。但在钟展出的这天,王津看着玻璃橱窗内被静止陈列的钟表却“有点心疼”,因为在他眼里这座钟表“就是活的”。所以,王津对铜镀金乡村音乐水法钟的修复过程是这座钟重新焕发生机的过程,也是他实践职业技能,体现生命的价值的过程。

《我在故宫修文物》节目通过深入文物修复师日常生活、内心世界与生命感悟,向观众展示出文物修复师与文物生命故事之间的特殊关系,以及他们通过专业的技能与热爱的态度对延续文物生命、重现文物价值所做出的贡献。某种程度上,文化遗产的文化价值正是历史上无数个鲜活的生命在个人生命体验过程中凸显生命存在的集合体。而新媒体时代的来临,以“每一个声音都值得被记录”的内在逻辑,将视角由宏观转为微观,通过以小见大的方式反映社会生活全貌,不仅给了芸芸众生展示个体生命印记的平台,还为社会中无数像王津一样的无名之辈赢得了应有的关注与尊重。

(二)以拟人化语言“活化”文物形象

拟人化指的是人们对外界事物赋予鲜明的人类特质。这种方式不仅能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世界,而且能让我们的语言变得丰富多彩。而拟人化的语言不仅可以模拟出人与人的沟通关系,还可以提升事物作为“人”的角色的可信度。《如果国宝会说话》正是基于拟人化的叙事策略,让文物自己开口“说话”。如一个代码为Y328A的击鼓说唱陶俑会骄傲地说“咱可是国家博物馆里万人朝觐的大明星”;“他”的话语中有着与生俱来的乐观:“两千年断食断水,腹部的赘肉竟没有半点松懈,哎,减肥真难!”;“他”亦非常感恩:“我想我是幸运的,我的生命远比我的寿命长久”;“他”更有自己的态度:“你看到我开怀大笑,那是因为我很严肃。”这种丰富多彩、活灵活现的叙事语言,不仅成功“活化”了击鼓说唱陶俑的形象,还赋予了文物“活”的灵魂与“人”的个性特征。

文化类节目在的营销宣传中往往将“拟人化沟通”作为一种重要的叙事策略。这种方式不仅能够很大程度上满足消费者的拟人倾向,还能拉近文化产品与消费者的心理距离,增强沟通效果。《如果国宝会说话》中太阳神鸟金箔的文案是“这款美瞳我要了”,表现出文物对时尚与美的热切追求;一对长毋相忘银带钩深情对望说“勿相忘”,凸显出文物之间的默默情深;越王勾践剑的“看剑”两字颇有其主人勾践的风采;冬至日这天,大克鼎(三代)说:“冬至博物馆,我们的第N千个亚岁,诸位有品的老饕,约一碗水饺可否?”展现出文物的“吃货”的属性。这种富有时代新意的“拟人化沟通”让每一件宝物都找到了自己的“说话方式”,还赋予了文物独特的个性与情感,增强了文物的“拟态”。

在文物遗产节目中将“萌”的拟人手法与文物形象创造性地结合,也是新媒体叙事语言的一大亮点。《如果国宝会说话》就“萌死了”许多年轻人,例如在介绍陶鹰鼎时,节目的解说词是:“它除了上古的王者之气,又同时显示出另一种很现代的气质,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萌萌哒。”“今天,它就珍藏在国家博物馆,展示着天工造化,展示着巧计神思,也展示着属于它自己的,肌肉萌。”成功将原本双目圆睁、粗壮雄健的鹰造型的陶鹰鼎改造成一个有“胖胖腿”的“肌肉萌”。在介绍虎符时“萌萌的铜老虎,安静地趴着”的解说词与虎符非凡的身份形成强烈对比,颇有“反差萌”的趣味性。这种将文物中的“萌”态大胆凝练、凸显,并创造性地与文物庄重典雅相结合的方式,不仅赋予了文物独特的生动性,还赋予了文物更加可爱的形象。

《如果国宝会说话》通过富有时代气息的语言,将带有现代年轻人品味、风格与特色的叙事方式与古老的文物创造性地融合,更将文物赋予了年轻、活泼、可爱的新特性,在“活化”文物形象的同时,也为文物增添了新的生机与活力。

(三)以互动方式增强文物的对话性

新媒体时代,互动技术的普及催生了文化节目演绎方式的互动探索。这种互动的对话方式成为赢得受众注意力的有效方式,也成为创作者通过自己的表达来阐释现实存在的必然选择。《国家宝藏》立足于当今大众喜综艺、爱追星的潮流,让明星担当国宝守护人,用真人演绎历史故事的形式讲述文物的“前世今生”。明星演绎历史时,往往选择在史实的基础上,结合时下流行语与自己的理解,对人物故事进行合理化虚构,在舞台上呈现出历史人物与故事的互动表达。

同时,《国家宝藏》这种重新演绎的过程本质上也是一种互动的历史叙事。这种互动的历史叙事摆脱了以往说教式叙事的疏离与桎梏,以更加亲民的视角重新发现文物的生命故事、重新发掘历史的趣味性。这个重新发现的过程也在无形中产生了对人与文物关系的解构与建构效应。如《国家宝藏》在介绍各种釉彩大瓶(又称万瓷王)的前世传奇时,演员王凯“化身”为“任性”的乾隆皇帝要做一个集历代大成的瓷器,要求在一个瓶子上有十七种花色,为此王羲之、黄公望等名家表示“没眼看”,就连父亲雍正都忍不住吐槽儿子的审美是“大俗之风”,这种“吐槽”又被网友弹幕刷屏“官方吐槽,最为致命”。节目在“吐槽”中实现了历史与历史、历史与现实的多重互动叙事,不仅成功解构了观众心中帝王高高在上的威严形象、国宝级文物具有高贵的身价与沉重的历史的思维定势,还成功建构起帝王与文物亲切自然,甚至可以吐槽的平等形象,拉近了观众与重要历史人物、国宝级文物的心理距离。

而在媒介化传播过程中,互动性本质上“探讨的是人们如何通过传播中的互动获得理解、意义、模式、角色和规则的”。因此传播的互动性不仅可以高效地传递信息,还可以解构关系的单一性,建构关系的真实性。《国家宝藏》以“记录+综艺”“明星+文物”“解说+表演”等形式探索文物的创新表达方式,完成了叙事过程中人对文物单向膜拜式关系的解构,同时建构起人与文物互动的传承关系。如《我在故宫修文物》节目就是通过对我国文物修复领域“庙堂”与“江湖”的互动的重现,完整地梳理了中国文物修复的历史源流,展现出传统中国四大阶层“士农工商”中“工”的传承密码以及他们的信仰与变革,亦向更多年轻人与历史文物爱好者打开了历史探索、文化传承的大门。

因此,新媒体时代,文化遗产的互动表达不仅仅体现于文物类节目互动方式的改变,还体现于现代人以全新的视角重新发现历史、以创新的方式再次演绎历史、以弥新的态度继续传承历史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文物与观众对话的过程实质上亦是历史与现实互动的过程,而三部文物类节目通过一种更为年轻的视角巧妙地解构了历史的沉重,以更加轻松、愉悦的方式建构起文物的现代意义。

三 新媒体时代文物遗产媒介化重现的时代价值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就文物作出重要指示:文物承载灿烂文明,传承历史文化,维系民族精神,是老祖宗留给我们的宝贵遗产,是加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深厚滋养。保护文物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在加强文物保护的同时,还需要加强对文物的利用,要让收藏在博物馆里的文物、陈列在广阔大地上的遗产、书写在古籍里的文字都活起来。可以说,文物遗产在新媒体时代的媒介化重现正是让文物活起来、让文物说话、让历史说话的一次重要实践,具有重要的时代价值。

(一)彰显中华文化“革故鼎新”的精神活力

在中华民族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中华文化始终生生不息地凝聚着民族智慧、传承着民族记忆、滋养着民族心灵、培育着民族自信。《周易》曰“天地之大德曰生”“日新之谓盛德,生生之谓易”。《大学》亦言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而面对这个大化流行、生生不已的世界,《周易》主张“唯变所适”“革,去故也;鼎,取新也。”中华文化生生不息的源泉正在于其文化中蕴含着革故鼎新的精神活力。

新媒体时代,文物遗产的媒介化重现是当代人运用新媒体技术重新发现文化历史的过程。随着媒介化进程的逐渐深入,新媒体技术的广泛运用加速了新媒体对文物遗产传播的多元参与。同期声、立体声、高保真立体声、多声道立体声等声音技术可以还原更接近真实的历史声音;高清、超高清、4K、8K等摄制技术让画面在更小的细节处经得起更严格的审视,更接近真实的历史样貌;CG、3D、4D等电脑技术使得在没有任何历史影像资料保留情况下历史的复原成为现实;VR、AR等虚拟现实技术的出现为观众亲历历史、感受历史、触摸历史提供可能。

新媒体时代,文物遗产的媒介化重现亦是文化焕发新生命力的过程。以故宫端门数字展馆为例,它作为在传统建筑中建设的全新数字形式展厅,将院藏珍贵文物中较为脆弱难以展出的文物、或实物展览中难以表达的内容,以“数字建筑”“数字文物”的形式呈现给观众。而随着《我在故宫修文物》节目的走红,文物修复师成了炙手可热的“网红”职业,每年报名参加故宫文物保护与修复工作的年轻人数量迅速增长,为百年故宫注入了新鲜血液。

(二)体现中华文化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的生命动力

继承与发展中华文化就是将文化在辩证中取舍,古为今用,“以古人之规矩,开自己之生面”,实现中华文化创造性转换和创新性发展的过程。习近平指出:“要推动中华文明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激活其生命力,让中华文明同各国人民创造的多彩文明一道,为人类提供正确精神指引。”实现中华文化創造性转换与创新性发展,则需要深入挖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所蕴含的思想观念、人文精神与道德规范,并结合时代要求继承创新。

新媒体时代,文物遗产的媒介化重现是对优秀传统文化内涵的深入挖掘的过程,也是对中华文化表达的创新过程。以《国家宝藏》为例,节目邀请影视演员参与节目内容制作,充分发挥明星效应与“饭圈”效应,提升节目的综艺性、影响力与话题制造力;同时在“基于史实合理虚构”的原则下,以华美的舞台设计结合生动有趣的舞台剧表演重现文物的历史故事,展现时代洪流中文物的跌宕命运,诉说文物的“前世传奇”,赋予节目创新的表达形式;然后由九大博物馆馆长组成的“文物顾问团”现场对文物的艺术价值、文化内涵与现实意义进行专业解读,帮助观众加深对文物的了解与认同,增强节目的专业性、艺术性与文化性;最后再请普通的文物守护者们讲述国宝的今生故事,赋予文物鲜明的现实意义与时代价值,从而让一件件文物的“前世今生”在舞台上“活起来”,向社会传递节目的人文关怀与文化传承的使命感。《国家宝藏》节目的成功探索不仅拓宽了文物遗产的表达方式与传播路径,更为未来文物遗产的创新表达、中华文化的传承与发展注入了更多维的媒介化思考方向。

(三)拓展中华文明与世界文明“交流互鉴”的对话路径

当今人类社会越来越成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运共同体,拓展文明对话路径成为尊重文明多样性、不同文明和谐共处的历史必然。2019年5月15日,亚洲文明对话大会在北京隆重举行,这场文明的邀约,是回应时代之问、探索文明对话新机制的中国答案。在亚洲文明对话大会中“亚洲文明联展之‘大美亚细亚——亚洲文明展”备受瞩目,该展览汇集了亚洲47国及希腊、埃及两个文明古国大量的宝贵文物,其中来自中国的西汉长信宫灯的宫女铜像,与来自希腊的石雕亚历山大大帝头像,以及亚美尼亚的陶鸟形遥相辉映。另外,为让更多人通过有趣的方式了解文物知识,央视新闻中心社会新闻部亚洲文明对话大会报道组委托中视前卫新媒体部制作了两条名为《亚洲文物朋友圈》的拟人短视频,为我们打开了想象中“文物朋友圈”的场景。

新媒体时代,文明也在跨越时空与国度的文明对话中绽放出别样的风采。近两年来,《国家宝藏》先后走进法国戛纳春季及秋季电视节、日本东京国际电视节、英国大英博物馆、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等,并译配了多语种节目版本,陆续在海外发行,吸引了BBC等国际媒体的强烈合作热情。同时意大利语版《国家宝藏》也将于2020年6月在意大利首播,不仅将为意大利观众带来一场来自东方文明古国的视听盛宴,也将为意大利民众打开一扇了解中国文化的窗口,在东西方文明的交融中实现文明的交流与对话。

四 新媒体时代文物遗产媒介化重现的问题规避

新媒体技术与媒介的深度融合将传统媒体与新媒体连接为更为多元的信息网络。这个多元网络将“人-媒介-社会”三者间建立起共生共存的整体性关系,打破了人际传播、群体传播、组织传播与大众传播的藩篱,实现了范围更广、参与度更高、影响更深远的网络化互动,让更多维的社会共振成为可能,但在这过程中亦出现了种种问题,而如何规避这些问题值得我们深入思考。

首先,当前社会媒介技术的创新在很大程度上由经济力量所驱动,商业逻辑内化为媒介逻辑或隐或显地影响着社会文化的内容生产、传播、流通与消费。三部文物类节目大火后,出现了大量以文化遗产为IP的同类型节目,但这些节目不论是在节目形式,还是节目内容方面都未能有所超越,甚至出现了节目雷同、节目模式抄袭等问题。因此如何避免利益至上的商业逻辑对文化产品的过于简单化的定位;如何避免流水线式的文化产品生产所造成的文化节目创新不足;如何避免文化遗产在媒介化传播过程中同质、变形、变味、变质等问题,成为当下文化产品生产者需要警惕的问题。

其次,在新媒体时代,用户的主体性与影响力被高度放大,成为信息传播的基点。以“Z世代”为代表的当代年轻群体凭借自身强大的舆论号召力,以及话题制造能力成功将三部文物类节目推向了“现象级”与“话题级”的巅峰地位。但“Z世代”们往往有着多维的价值观、强烈的个人风格与高度的自我意识,他们更愿意通过兴趣结交朋友,在自己的圈子用自成一派的語言、逻辑与体系建立独属于自己的社群,表现出强烈的圈层文化特性。这种圈层文化往往具有较强的“排他性”,甚至在网络中表现为攻击性,“饭圈”与“黑粉”就是其中的典型。因此,如何平衡自我意识与社会文化的关系,如何把握对文物解读的尺度,如何避免污名化传播,则是当代年轻人应该思考的问题。

最后,在社会急剧变动的背景下,当代中国在政治、文化、道德等各个领域都存在价值冲突的现象,而新媒体的出现为社会内部与外部价值冲突的碰撞、价值冲突与社会心理的共振提供了渠道。如今新媒体已经渗透到社会的方方面面,它不仅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而且构成了人们工作方式、生活方式、思维观念以及社会的组织协调与未来愿景的多维文化图谱,形成了主流文化、亚文化、流行文化、边缘文化等彼此交融的多元文化景观。而多元文化情境的症候式表达,折射出主流价值的裂变、分化和重构。在新媒体时代,如何在多元文化共生状态下,潜移默化地利用文物遗产传播发挥主流价值观的主导与引领作用,也是我们必须思考的问题。

当今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历史机遇与现实挑战同步交织、相互激荡,构成了新时代的显著特征。为此,习近平总书记明确指出,应对共同挑战,迈向美好未来,既需要经济科技力量,也需要文化文明力量,更要有坚定的文化自信。这种文化自信具有“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它可以融入人们的精神生活,形成高尚的伦理道德、正确的行为操守、优雅的审美情趣,并在具体实践中规范、制约和激励人们的行动。而一个民族的文化自信源于人民对传统文化的深刻理解、深度认同、不断继承、发展与创新。因此,文物遗产在新媒体时代的媒介化重现不仅让文物“活”了起来,而且在中华文化如何在新媒体时代更好地传承与发展,以及中华文明如何“走出去”与世界文明交流互鉴等方面,开辟了一条富有借鉴意义的创新之路。

【责任编辑 陈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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