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欧美大型银行经营分析及启示

原晓惠 李梦宇

新冠疫情在全球范围内蔓延直接导致经济活动、客户金融需求减少，叠加全球经济步入衰退、原油价格暴跌、金融市场动荡、全球央行货币政策持续宽松等因素，全球银行业经营环境面临巨大的挑战和风险。我们梳理了美国四大银行（摩根大通、美国银行、花旗集团、富国银行）和欧洲八家银行（汇丰控股、巴克莱银行、德意志银行、法国巴黎银行、法国兴业银行、桑坦德银行、瑞银集团、意大利裕信银行）共12家欧美大型银行的2020年一季度经营业绩，总结分析疫情后各大型银行的财务表现，以及应对疫情的经营策略调整安排，并对中国银行业的经营管理提出相关建议。

经营发展受到疫情明显冲击

虽然欧美地区的疫情在2020年3月起才开始大规模蔓延，但是各欧美大型银行一季度经营业绩已明显受到疫情的显著影响。主要表现在以下几点。

规模扩张加快

资产增速为近10年以来新高。2020年第一季度，12家欧美大型银行的总资产规模达到24.6万亿美元，较年初增长10.6%，较2019年一季度末增长9.6%，环比和同比增速均达到近十年来的历史新高（图1）。在美联储零利率、量化宽松的背景下，美国大型银行整体较欧洲大型银行资产规模增速快，同比和环比增速分别为10.7%和11.2%。就环比增幅来看，法巴（21%）、巴克莱（18%）、摩根大通（17%）、花旗（14%）、瑞银（13%）、德银（12%）等增速较快。

存款增长强劲，受低利率、居民储蓄习惯变化因素驱动。2020年一季度末，12家欧美大型银行存款余额合计达12万亿美元，环比和同比分别增长5.9%和9.4%，存款占总负债的平均比重为52%。其中摩根大通、花旗、美银和富国四家大型银行一季度新增存款近5000亿美元，环比增速分别达到17.5%、10.7%、10.4%和4.1%，是近年来存款规模扩张速度最快的一个季度（图2）。低利率环境的背景下，各大银行吸收存款资金的成本明显下降。同时，经济下行压力和资本市场震荡不断使得企业和个人客户倾向于囤积资金、减少投资和消费，为经济衰退做好准备;失业、疫情封锁开始改变欧美居民的储蓄习惯，居民开始增加预防性存款。根据美国商务部数据，4月份美国个人储蓄率攀升至33%，美国银行业的存款规模就增加了8650亿美元。欧元区疫情蔓延较为严重的法国、西班牙、意大利的银行业存款规模在2020年的3月和4月共增加了1000亿欧元，远超过去十年平均水平。

资负比大幅上升，贷存比跌至历史最低，资金过剩问题突出。各大银行的资产与负债增速分化、存款与贷款增速分化进一步拉大，2020年一季度末贷款平均环比增速较存款低3.4个百分点，资产环比增速较负债低2.0个百分点。资产负债率（负债/资产）上升到历史新高，为90%，贷存比（贷款/存款）下降到77%，亦为历史新低（图3、图4）。2020年3月起，欧美地区的各政府、监管部门开始，鼓励银行加大信贷投放力度，在政策鼓励和刺激下贷款增速仍然相对较低。一季度末贷款占总资产的平均比重为37.5%，较上季度末下降了2.9个百分点。其中，零售贷款受到疫情冲击更加突出，美国4月、5月消费者贷款分别同比下降了41.7%和24.7%，信用卡贷款同比下滑73.7%和43.7%。考虑到疫情对银行经营的影响和风险显现有一定的滞后和推迟，未来各大型银行或将面临更为严重的资产荒和资金过剩问题。

盈利能力明显下降

营收增长分化，受交易业务波动、贷款业务下降影响。2020年一季度，12家欧美大型银行一季度合计总营收1610亿美元，平均同比下降2%。各银行间差异较大，其中巴克莱银行、瑞银集团、花旗银行的一季度营收同比增速分别为18%、13%和12%，法国兴业银行、富国银行、法国巴黎银行的一季度营业收入分别同比下降19%、18%和5%。营收增速较快的银行主要来源于投资收益类收入增长，巴克莱银行、瑞银集团、花旗银行的投资收益类业务收入规模分别同比增长77%、52%和37%，巴克莱银行的投资收益类收入规模为历年最高水平。营收出现下降的银行，一部分是由于投资收益类业务收入大幅下滑，例如法国兴业银行、法国巴黎银行分别同比下降45%和14%，其中股票市场业务下降99%和80%;另一部分受贷款业务大幅下滑拖累，富国银行、汇丰控股一季度贷款类业务分别下降19%和14%，营收同比下降18%和5%。

净利润大幅缩水，主要受大幅计提信贷预期损失影响。大幅计提使得各大银行实际利润缩水，2020年一季度12家大型银行税前利润总额合计190亿美元，平均同比下降64%;盈利效率明显下行，年化ROA、ROE平均水平为0.4%和4.8%，同比下降0.2个和3.4个百分点;净息差平均水平为2.2%，同比下降0.2个百分点。从2020年起，美国大型银行开始正式实施全新的当期信贷预期损失（Current Expected Credit Loss，CECL）会计准则，银行自身风险评估模型、未来经济和市场预期对最终计提贷款损失影响较大。分地区来看，美国大型银行比欧洲大型银行的信贷质量预期更为悲观，美国和欧洲大型银行税前利润分别同比下降64%和42%。花旗、富国、美银和摩根大通等四大银行2020一季度的平均信贷预期损失较同比增长了3.5倍，欧洲八家大型银行为1.7倍。摩根大通、花旗信贷预期损失规模较大，分别为83亿美元及70亿美元，同比分别增长4.54倍和2.56倍。

风险状况不容乐观

资产质量影响尚未显现，第二季度及全年信贷风险将明显恶化。由于欧美地区疫情在3月才开始大范围蔓延，疫情对经济造成冲击从而使得银行资产质量恶化有一定的滞后性，目前从实际贷款损失上还尚未显现。2020年一季度末，12家欧美大型银行不良贷款率平均为1.70%，较年初下降了0.06百分点。但是，从各大银行对当期信貸预期损失（CECL）来看，2020年2季度乃至全年的资产质量将明显恶化。2020年一季度，12家大型银行信贷预期损失的计提总额合计388亿美元，较年初增长了2倍，为2008年金融危机后的历史新高（图5）。摩根大通预计其2020年全年信贷损失将达到450亿美元，是2019年的7倍，接近金融危机时2008年第四季度至2009年第四季度合计五个季度的信贷损失470亿美元。法国兴业银行预测在疫情控制的基本和悲观情形下其2020年全年信贷成本（信贷预期损失/贷款余额）将分别达到0.7%和1%，远远高于2019年的0.29%;意大利裕信银行预计2020年信贷成本将在1%～1.2%区间。

资本补充压力加大。各大型银行2020年一季度末的平均总资本充足率为16.94%，较年初下降了0.65个百分点（图6），降幅较大的有瑞银（3.90个百分点）、巴克莱（1.20个百分点）、花旗（0.64个百分点）。目前各大银行的资本充足率、一级资本比率及TLAC比率都高于国际清算银行针对全球系统重要性银行（G-SIBs）的监管要求，整体资本充足水平较2008年金融危机时有明显提升。但是，考虑到资本扣除、TLAC最低监管要求上升及欧洲高级无担保优先证券在过渡期后扣减等因素，各大型银行仍存在TLAC资本补充缺口，未来资本补充压力较大。受疫情影响，部分大型银行因金融市场风险敞口暴露及资产在疫情严重区域的集中度较高，展望评级被调整为负面，穆迪将汇丰、德意志等评级展望调整为负面;标普将桑坦德、裕信、法兴、法巴、德意志、巴克莱等欧洲大型银行的评级展望为负面，富国银行评级展望为负面。评级下调叠加预期信用风险不乐观因素，各大型银行的风险加权资产规模将进一步扩大，增加资本补充压力。汇丰、巴克莱、瑞银的风险加权资产规模（RWA）2020年一季度分别增加137亿美元、404亿美元和270亿美元，其中分别有90%、68%和53%来自于信用风险、交易对手信用风险加权资产的增加。

疫情下欧美大型银行经营转型动向

欧美各大型银行在财务报告、季报发布会上均表示受疫情影响导致的经济下行、客户活动减少、石油等大宗商品大幅波动等因素将对其二季度乃至全年的盈利造成较大影响，同时对2020年经营策略及未来3～5年的战略转型计划做出了相应的调整：

降低行业集中度，拓展高附加值业务。为降低疫情和经济衰退影响，欧美大型银行进一步优化业务结构。首先，及时压降业务集中度，注重逆周期行业的客户拓展。英国巴克莱银行提出“信贷结构多元化”目标，表示要重点发展零售及批发业务中的逆周期行业客户，以降低外部环境风险对资产结构的冲击。法巴银行将信贷的行业集中度降至5%以下，特别关注受疫情影响严重行业的风险敞口。其次，进一步提升业务多元化程度，重点拓展高附加值业务。法国兴业银行提出将进一步发展批发业务中高附加值的业务，如投资银行、交易银行、财富管理等。桑坦德银行表示将持续探索业务条线与产品数量的调整策略，适度增加公司客户等重点客群的服务模式，精简并集中零售客群服务，以核心优势业务实现拓客获客。

采用更加审慎的授信审批和信贷风险管理机制。欧美各大型银行的风险管理机制更加审慎，授信审批和风险控制进一步强化。英国巴克莱银行将信贷资产根据易受损行业贷款（注：主要包括酒店休闲业、航空、其他交通、零售业、石油及天然气等行业）、房地产贷款、其他零售贷款、其他公司贷款等分类评估，并对易受损行业贷款实行严格风险控制，并暂停此类贷款的规模扩张行为。桑坦德银行建立危机管理委员会（Crisis Management Committees），评估界定各业务板块的风险敞口，并针对疫情、经济形势及各国央行可能采取政策的变化，对集团整体业务进行情景分析与压力测试，并对疫情可能造成的运营中断、网络风险、数据风险、第三方欺诈等操作风险给予重点关注。法国兴业银行将实施最高标准的信贷风险对冲政策，以减轻外部风险对资产质量的损害。花旗银行将风险管理列为在现阶段高度不确定的市场环境下的首要目标。德意志银行表示将继续保持审慎的风险水平，夯实资产负债表质量，以应对当前经济环境。

国际化业务注重平衡审慎发展，适度降低海外风险敞口。疫情的影响使得全球经济金融发展面临更大的不确定性，全球银行业的海外业务拓展也面临更大的风险和挑战。各欧美大型银行开始强调要审慎拓展国际化业务，注重国际化业务中的平衡度、集中度。其中，国际化业务程度较高的跨国大型银行注重全球范围内各市场间的收益和资源投入平衡。例如，桑坦德银行在南美洲的新兴市场业务占其集团比重接近40%，近期桑坦德强调将进一步增强业务区域多元化布局，平衡发达经济体和新兴经济体对集团的贡献度。国内业务占比较高的跨国大型银行开始专注以境内业务为主，或降低部分疫情影响较大、主权评级下调的地区的风险敞口。德意志银行继续对德国业务的回归，强调建立以服务德国客户为主的业务体系，并在德国区域建立领先优势。法国兴业银行表示由于部分新兴经济体主权信用评级下调，将把新兴经济体风险敞口降至11%左右，以避免部分区域主权信用风险损害银行资产质量，并特别强调要合理降低俄罗斯区域业务占比。

成本管控成为2020年战略重点和工作重心。为应对收入下降和信贷质量恶化，不少大型银行表示2020年的核心经营目标和工作重点就是进一步压降运营成本。德意志银行表示将继续处置资本释放中的资产进一步降低成本并减小资产负债表的规模单元，法国兴业银行表示将在2020年减少6亿～7亿欧元的运营成本。巴克莱强调成本压降是2020年的工作重心，希望全年成本收入比低于60%。法巴提出通过压降运营成本，应对风险成本的大幅提升，控制银行整体成本水平。渣打银行将控制成本作为2020年重要战略，将通过成本压降应对营收压力。

重启裁员计划，主要是因为战略转型、网点收缩。2020年3月疫情刚爆发时，多家大型银行纷纷表示将暂缓裁员计划;但是随着疫情长期化发展，人员流动和客户服务更加依赖数字化和线上服务模式，各大型银行的裁员计划陆续重启。5月，德意志银行表示计划在未来30个月内裁员1.2万人，并启动自愿退休计划;6月，汇丰宣布将在3年内全球裁员3.5万人;意大利裕信银行计划于2023年前，裁撤意大利区域的5200个工作职位。各大型银行的裁员计划并非疫情后的新现象，自2019年以来全球银行业裁员规模就持续扩大，据彭博统计，2019年全球共有50多家银行计划裁员7.8万人，加上2020年各银行披露的裁员计划，目前全球銀行业计划裁员超过10万人。另外，疫情影响下人员流动和客户服务更加依赖数字化和线上服务模式，线下网点收缩使得裁员计划加速。根据标普数据，3月美国银行业共关闭了131家网点，英国劳埃德银行、汇丰控股等多家大型银行已计划全年关停的网点数量超过164家。

采用更灵活的派息和股票回购安排，以保持资本和流动性充裕。疫情发生以来，汇丰控股于4月宣布取消原先的派息计划并暂停回购股份，随后美国各大型银行包括摩根大通、美国银行、花旗集团、富国银行等已决定在2020年第二季度停止股票回購，其中摩根大通宣布暂时停止派息。截至6月下旬，美国大型银行2020年三季度将暂停股票回购并限制股息支付等行动，以保持资本充足;欧元区内各大银行至少在2020年10月前将暂停支付股息并暂停回购股票，以确保流动性。预计欧美大型银行考虑停止派息和股票回购将至少延续至2020年三季度末。

重塑中长期战略目标，注重经营效率。疫情影响使得不少大型银行重新审视集团中长期战略计划，部分银行及时调整发展战略与目标，以适应新的外部环境。桑坦德银行提出了2020～2023年的新战略计划——Team23计划，核心内容包括提高并强化客户品牌价值，通过专项实现经营效率最大化，实现有纪律的风险管控和内部控制，优化资本及资产负债表管理。桑坦德银行表示将进一步推动战略计划实施，通过优化资本配置、加快数字化转型等方式提高经营效率和业绩表现。法国巴黎银行表示将根据疫情发展及宏观经济预期合理下调2020年收入目标，但是长期来看将继续强化高度整合和多元化的经营模式，通过数字转型提高经营效率。法国兴业银行表示正在结合全球经济的新发展态势制定2021～2025年全新战略计划，核心目标是在当前高度变化和极度复杂的外部环境下如何实现高效、高质量发展。

启示及建议

在全球经济下行压力加大、低利率环境、金融市场波动的背景下，国际大型银行将不断通过压降经营成本、降低风险暴露、提高经营效率等方式应对外部环境变化。对于我国银行业涉外业务经营策略、国际化战略都具有一定的启示和借鉴意义。建议如下：

审慎评估国际化业务发展策略。从长期来看，中国持续推动新型全球化发展、深化双向开放的趋势不会发生变化，中国经济社会的对外联系必将日益紧密，跨境金融服务需求有很大增长潜力，需要中资银行的大力支持。从短期来看，受全球疫情变化影响，我国银行业海外经营面临新风险和新挑战，应权衡利弊、重新审视评估国际化经营策略，根据海外疫情发展情况、金融市场风险、地缘政治外交变化动态等调整国别和行业的资产业务结构。适度降低在受疫情影响较为严重的国别或行业的风险暴露，在低（负）利率地区要加大对存款等负债资金的吸收力度，并加大在货币政策相对稳健的高增长地区的资源投入力度。

加强对市场风险、流动性风险的预警和前瞻性管理。海外金融市场受疫情及极端政治事件的影响，2020年以来波动率维持高位，频现“黑天鹅”事件，给部分银行一季度盈利造成拖累。目前我国疫情控制和经济复苏进程相对平稳、金融市场波动相对可控，市场流动性相对较好，但是考虑到海外疫情控制的不确定性和金融市场波动蔓延等影响，建议及时做好前瞻性风险预警和准备，以保持资本和流动性充足。减少海外市场风险暴露，密切关注自营业务在商品期货、权益、固收类的风险头寸，评估优化产品结构，合理降低高风险投资比重，尽可能降低市场波动对短期利润的影响。进一步提高市场风险、操作风险、信贷风险等风险管理机制的审慎度，做好应对极端情况的准备。提高各海外机构对全球流动性风险的警惕，密切追踪可能引发流动性风险的新诱因，前瞻性地暴露未来流动性状况，定位主要薄弱环节及时做好应对措施。

提高对海外业务的风险管控。目前各欧美大型银行受疫情影响，信贷审批和业务拓展策略更偏审慎。建议中国银行业及时更新后疫情时代和逆全球化浪潮下的风险管控模式，加强和完善跨境业务全流程管理，合理评估涉及多个海外市场业务的全球化客户信用风险。加强总分行联动和各海外子行信息沟通，提高对当地市场风险、客户潜在信贷风险的敏捷反应，降低潜在不良爆发风险和化解难度。对部分受疫情影响严重的区域，加大成本压降力度，及时计提信贷损失，加大授信审批和风险管控力度。同时，要密切关注疫情下美国及其盟友对中国的遏制政策，及时评估涉美、涉美元的资产、业务、交易等风险情况，加强对涉美业务和客户的风险预警与管理，根据美国政策变化有针对性地调整跨境业务授信策略，并针对可能发生的调查、诉讼、处罚做好应急预案。

为“过冬”做好充分准备。面对复杂多变的外部经营环境，2020年全球银行业的盈利都将大幅下滑。同时，近期国务院常务会议指出要推动金融系统向企业合理让利，加上2020年疫情爆发后银行体系向实体经济进一步加大信贷支持，我国银行业的经营发展将面临更大的挑战。建议各银行重新评估行业信贷投放政策，加强产业链和行业分析研判，对信用风险比较密集的重点行业（如航空、贸易）适当降低贷款集中度，优化客户和行业结构。要增加拨备计提，梳理重点区域和行业的零售和对公信贷资产质量及变化趋势，及时计提信贷损失，增强风险管理前瞻性。加大科技投入，进一步提升中后台整合效率，提高风险管理过程中的信息和数据整合力度，为应对未来市场变化做好充足准备。

（作者单位：中国银行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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