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子终于写作文了

王秀波

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的学生，所有文科的作业几乎一笔不动，只喜欢数学。每天背着大书包晃晃悠悠地来上学，似乎就是为了听数学课、做数学题，几乎所有时间都在学数学。当然，时间是最公正的，测试成绩出来后，数学遥遥领先，其他学科日薄西山。然后，他开始旷课，隔三差五上学，一周不来，两周不来，最后索性宅家——就是不来了。

班主任家访，无果。同学找他，无果。我呢，作为语文老师，去家访，无果。眼看雪花已经敲开十一月的门了，那小子还是宅在家里不上学。怎么办？我和家长商量了一下，决定登门辅导。

先是找他最感兴趣的话题——数学，我说：“王震，老师今天来没别的目的，就是想让你说说数学是怎么学得那么好的。然后，咱们作文别的内容都不写，就写有关数学的内容。老师说一句，你仿写一句。老师有这个能力，你也有！”他把头抬起来，将信将疑地坐到书桌前。

“题目呢？”他嘴里蹦出三个字。“最美的是你自己。”这是我想了很久，也是送给他的话。很久没写字的手似乎退化了，他居然问我：“‘美字怎么写？”可想而知，开头该有多难。“我说一句，你仿写一句，好吗？”他同意了。我说：“不要说你不行，也许你有独当一面的本领。”他仿写：“不要说你无能，也许……”他写不下去了，我来接：“也许人群中你就是精英。”他高兴得一拍大腿，急忙写下来。“但这样没写完，我们点一下题目。”“最美的是你自己。”“太棒了！还是没写完，写一个破折号，再加一句。”他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我想了一句，‘这一点我深信不疑，数学让我成为最美的自己，你看行不？”“好！”轮到他夸我了。就这样，我俩一边研究一边写，不知不觉他的话也多了。

当我猜测他做数学题的心理活动不对时，他会反驳：“我当时是这样想的：上数学课的时候，我比上别的课困，也比上别的课精神，因为老师每天讲课都会复习旧知识，我数学很好，每次都能很快算出答案，而老师要照顾数学不好的同学，每个题都要用很长时间，因此大多数时候，我就闲着没事干了。”“好，写下来！就要这样的语言，这样的真实，谁说你写不出来作文，多好啊，全班独一无二！”“嗯。”他脸上溢满笑容，开心地在纸上写着。

“从第一大题开始，我就觉得这张试卷是为我精心准备的，比如用平方差公式和完全平方公式计算的题都是以前我做过的原题，他们像老朋友一样向我摆手，仿佛在对我说：‘来呀，老朋友，我们又见面了！我就用笔尖轻轻一画，像用筷子夹菜一样把最标准的那个答案放在了括号里……”

他的写作思路打开了，按照做数学题的顺序，侃侃而谈，一挥而就。当然，他也常常忘了呼应题目，不会议论抒情，那么我来画龙点睛，升华主旨，使文章增色不少。

都說万事开头难，结尾有时候更难。他没有思路，我也卡住了。环视一下他的房间，窗台上几盆葱绿的兰花正长得茂盛，我灵机一动：“还是仿写老师给的句子吧——即使你是一根大葱，也会是蚂蚁心中的大树。”说完，我扑哧一笑，他也笑了。当然，他的仿写十分精彩——“即使你是一点萤火，也会是黑暗中的光明”。最后，我俩一起结尾：最美的是你自己，这一点我深信不疑，数学让我成为最美的自己。

那天晚上11点多，我终于在微信群里看到王震阔别课堂两个月后写的作文《最美的是你自己》。书写异常工整，作文纸正面写不下，又用背面写了一段。接下来，我们将《最美的是你自己》变形为《温暖的时刻》，写了新作文《真情在生活中流淌》，又将其变形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作文，对他来说，真的不是什么难事了。

我们喜不自禁地等待，冬天过去了，开学后王震就会重返校园。可是，新冠病毒来了，我们不得不集体宅家上网课。两个多月六十多天，王震偶尔上线，作业写过几回，发言只有一次。借着网络天空，他特立独行，依然自我。但我坚信，疫情过后，王震会写出更加精彩的文章，因为他有生活，只是需要老师像讲数学题一样给他兴趣。

那小子终于写作文了，我已十分开心。语文掉落一地的尊严，被我，也被他捡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