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然
鄂温克族纪录片《神鹿啊,我们的神鹿》中展现了丰富的女性形象,跨越了家族的几代人,其中柳芭这一形象充分展示了本文化与异文化接触时在个体身上产生的冲突;妞拉作为使鹿鄂温克部落的最后一位萨满,是鄂温克族精神信仰的守护者、鄂温克族传统生活秩序的维护者。
孙增田导演的作品《神鹿啊,我们的神鹿》主要展现了柳芭和妞拉两位女性形象。其中柳芭是影片的主人公,在影片中占据了最多的镜头,纪录片的情节也是围绕着柳芭的命运展开,柳芭是在传统文明和现代文明中的摇摆者,她在民族精神的家园中迷失,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中挣扎。妞拉则是这个鄂温克家族四代人中最年长的一辈,她的命运与民族的命运紧紧相连。
一、柳芭——寂寞的摇摆者
《神鹿啊,我们的神鹿啊》这部影片的主人公柳芭是一个在现代文明和传统文明之间摇摆的人物形象。从表面上看,柳芭毕业于中央民族大学,受过高等教育,毕业后被分到内蒙古人民出版社做美术编辑,只要继续努力,她完全可以在主流文化背景下的现代社会中拥有一席之地,但都市的生活却让柳芭感到很孤单,都市很大很现代,可却让来自森林的柳芭备感孤独,少数民族的身份也增添了她的孤独之感,面对这些内心的痛苦,在都市的柳芭不得不借酒消愁,最后她选择停薪留职会到家乡。但实际上,柳芭已经一只脚踏入现代文明的柳芭,即使身体回到家乡,也早已不是当年离开家乡的她了。
在城市里柳芭是城市的“他者”,她感到孤独、寂寞,回到家乡,她又变成了家人、族人眼中的“他者”。虽然柳芭是一个土生土长的鄂温克族人,可是面对这个走出山林的孩子,柳芭的母亲芭拉杰和姥姥纽拉都没想过她还会回来,芭拉杰认为鄂温克民族的传统文化在萎缩,自己辛辛苦苦把柳芭拉扯大,就是希望柳芭能够到更广阔的空间去过比上一辈更好的生活,她认为柳芭作为年轻人如果有机会就应该留在城市过现代生活。除了城市家人的不接受不理解,柳芭自己的内心也充满着迷茫、纠结与摇摆,她这样形容自己:“在城市里是少数民族,回到家乡她成了城市人。”在身体和生活习惯上,柳芭也不能完全适应鄂温克族的传统生活了,柳芭在山上过的也非常不习惯,家族搬迁的时候,族人们都已经走很远了,柳芭还拖着疲倦的身体,跟不上整个家族的进度。早晨起来的时候,柳芭还会自己画一个清爽的淡妆,而这些都是和鄂温克族传统文化格格不入的。见惯了城市的五光十色,柳芭也会为闭塞、单一的山中生活感到枯燥、无聊。
柳芭在感情生活中的妥协更是进一步体现了她的“摇摆”特征。在感情生活中,柳芭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初恋、有情投意合的俄罗斯帅小伙,但这些都无法在现实生活中和她结为连理。初恋在她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因为太想念柳芭自杀离世,柳芭非常伤心,流着泪为他唱了一首鄂温克民歌,在歌词中表达了对他的怀念。
七八个姑娘
我就看中了你
最漂亮的姑娘达丽亚
我怎么会舍得离开你
我最可爱的达利亚
心疼啊,心疼啊
到了适婚年龄的柳芭和俄罗斯小伙子已经互相见了父母,却又因为工作分配原因分手,后来柳芭从呼和浩特来到海拉尔找他,却因缘际会地遇到了她一生的伴侣——一位恩河的汉族农场工人,从此开始了她从山上山下不断往返的生活。
在山下农场里,柳芭用树皮画画油画,用皮画表达对森林的感情和心中的感受,山上忙碌的时候,柳芭会到山上帮家人做活,山上的驯鹿生活也成了柳芭创作的灵感,后来随着鄂温克族传统文化的消逝,柳芭的创作灵感渐渐枯竭,这时候柳芭已经拥有了自己人生中另一个作品——一个可爱的女儿瑶纳,瑶纳是柳芭女儿的鄂温克语名字,瑶纳还拥有一个汉族名字。在城市长大的瑶纳已经彻底远离驯鹿和山林,融入现代生活,母亲生活过的山林成为了她遥远的想象,没有母亲的遭遇也不能领略母亲的痛苦,更不会有和妈妈一样的身份困惑,柳芭看着女儿这样感慨道:“我们意识到我们离山林驯鹿越来越远了。”影片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柳芭在黄色树林里越走越远,身边没有一只驯鹿,只有一只调皮的小狗,这似乎也预示了柳芭和森林的疏远。纵观柳芭的一生,在现代文明和传统文明之间摇摆成了柳芭纠缠一生的宿命,“我到底是谁?应该走什么样的路?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我?”柳芭用了一生的时间去探索这个问题的答案。
柳芭这一形象充分展示了本文化与异文化接触时在个体身上产生的冲突,柳芭走出森林,接受了现代文化教育,因此相对传统的鄂温克族传统文化已然无法满足她的心灵上的追求,现代化的城市生活经历又让她对童年的森林感到陌生。柳芭身处于两种文明的交集中,两种选择撕扯着她的灵魂。她在精神的家园中迷失,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中挣扎,山上、山下无论在哪她的心灵都找不到可以栖息的地方。
二、妞拉——精神守护者
鄂温克族是一个以“听觉文化”为特征的民族,没有文字,民族文化世世代代靠口头传递,部落里的老人就是民族传统文化的传播者,老人是民族智慧的代表。在鄂温克族纪录片里,妞拉是这个鄂温克族家族的大家长,最年长的长辈,更是使鹿鄂温克部的最后一位萨满,是鄂温克族精神信仰的守护者、鄂温克族传统生活秩序的维护者,妞拉在1964年丈夫去世后,她便独自抚养子女四人,97岁高龄才去世。
妞拉的形象主要出現在《神鹿啊,我们的神鹿》和《敖鲁古雅、敖鲁古雅》这两部影片中。在《神鹿啊,我们的神鹿》这部影片中,妞拉的形象是通过镜头正面拍摄纪录和柳芭口述侧面烘托来共同构建的。在《敖鲁古雅,敖鲁古雅》这部影片中,主要是对妞拉的语言和行动进行拍摄。
作为这个鄂温克家族四代人中最年长的一辈,妞拉的命运与民族的命运紧紧相连。在柳芭的口中,姥姥妞拉“精通鄂温克旧语,会唱鄂温克古歌,认识大兴安岭所有的山林。姥姥对着天空神鹿说话,她面前有平常人看不见的世界,穿神袍能招来神灵附体,祭神驱鬼,占卜治病。
顾桃把妞拉放在了鄂温克族社会环境中去揭示妞拉性格的变化与发展,从而成功塑造了一个充满智慧的鄂温克族老人形象,她的命运与鄂温克族的命运相依相连,比如妞拉的言行也透露着浓浓的对鄂温克族传统衰落的惋惜,妞拉的预言时常灵验。神鹿怀孕的时候,全家人都很高兴,只有妞拉望着远方似乎有不详的预感,最终神鹿果然没生下小鹿,难产死了,在给神鹿丰葬时,天空六月飞雪,妞拉诗意地说:“这是上天为神鹿洒下的花瓣。” 用常人的眼光看,妞拉的行为语言有点怪异,但放在神鹿葬礼这个特定的环境里就合理了。
因为是使鹿鄂温克部落的最后一位萨满,妞拉的形象还具有浓厚的神秘色彩和高尚的奉献精神。妞拉一共生了12个孩子,其中7个男孩、5个女孩,但因为作为萨满经常有族人请她去跳神治病,但神奇的是,只要治好病,妞拉就要死去一个儿子,慢慢的,她的7个儿子陆续都死掉了。尽管失去了所有的儿子,妞拉很痛苦,但她从来没有拒绝过治疗,后来妞拉的女婿也陆续死掉了。妞拉最后一次跳神治好的是一个小姑娘,这时候妞拉已经90多岁了,她给小姑娘起了神的名字——Dekesa,从此小姑娘家里便人丁兴旺。为族人治病是妞拉作为萨满的职责,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妞拉将大爱给了族人,为了族人的安康,妞拉承受着常人无法承受的丧子之痛,将“得”赠予别人,将“失”自己苦苦咽下,用一己之力支撑守护着整个部落摇摇欲坠的精神天堂。
总之,孙增田导演在摄制女性形象时,重点关注了她们与鄂温克族传统文化、现代文明之间的互动,从互动中展现她们对待现代文明的内心态度和行为方式。柳芭在两种文明中挣扎,妞拉作为族中的萨满,则坚定地守护着传统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