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勇
小玉打工的美容院名叫彩尼菲斯,在一条安静的小街上,街两边都是高大的银杏树,盛夏时,一路绿荫和蝉鸣,深秋之际,满街金黄的落叶和银杏果淡淡的苦臭味。
小玉今年四十岁,中等身材,皮肤黝黑,小鼻子小眼,一张巴掌宽的刀条脸。来彩尼菲斯之前,她干的工作是刮大白,每天手拄一只长柄滚刷候在零工市场上,等待雇主上门。美容院刚开业时,在新玛特商场一楼租了铺位,搞免费体验。小玉去商场上卫生间,看到宣传牌上写着招募顾客和按摩师,心就像翅膀似的扇动了一下,回家就和胖子商量去应聘。
“刮大白又脏又累,还经常贪黑,照顾不好家和儿子。”
另外一条理由小玉没有说,打动她的还有彩尼菲斯这个店名,虽然不知道是啥意思,但她觉得它有种魔力,嘴里念着,就像踏上了一条神秘的路,会把人带到意想不到的地方。在那之前,小玉心目中最好听的店名是金枝蕾,是个花店的名字。这些话不能和胖子说,否则他会觉得她矫情不切实际。夫妻俩感情很好,胖子懂得心疼媳妇,不想让她一直刮大白,但他警惕性也很高,皱着眉头问去按摩的都是些啥人,小玉一脚踢在他屁股上。
“你心眼子咋那么邪呢?老娘还能去搞色情服务咋的?人家那家美容院的顾客啥人都有,就是没有男人。”
小玉常年跑步再加上干活,腿上有劲,踢得胖子直咧嘴,“我就随口问问,没寻思那么多。不是早说好了,君子动口不动手吗?”
培训一个星期,小玉上岗了,接待的第一位顾客就是冯姐。
冯姐是从洛阳路店转过来的,在这边的美容师原本是小秦,按理说轮不到小玉上手。那几天馮姐的肩周炎犯了,疼得胳膊抬不起来,按约好的时间赶到店里,小秦却被幼儿园老师打电话喊走了。小秦快四十岁才生下儿子,惯得不像样,三天两头惹是生非。店长赵姐就指派小玉先接待一下,给冯姐按一按肩膀,说好免费赠送,不计次数。只为安抚冯姐的情绪,顺便也让小玉练练手。
接受培训之前,小玉对按摩这行几乎一无所知。美容院她倒不陌生,大街上随处都能见到,她还给铁北的一家美容院刮过大白。她知道有些女人花钱做脸做身体,但那种生活离她相当远,连做梦也没梦到过。应聘那天赵姐问她,认识人身上的穴位吗?小玉想了半天答,认识太阳穴。她原本以为,按摩和刮大白差不多,用的都是手上的劲,只要肯卖力气就能做好。听了培训师讲解才搞清楚,刮大白用的是明劲,力道走在刮板和墙面之间。按摩用的是暗劲,力道要穿透皮肤和肌肉,进入经络和穴位。两者的区别还是很大的。小玉理论上懂了,但只在胖子身上下过手,还缺乏实践经验,得到这个机会,心里既兴奋又紧张,两只手一个劲抖,手心直冒汗,见冯姐脸上始终笑眯眯的,说话轻声细语,才慢慢放松下来。手上按着,脑袋里回忆培训师教的手法和穴位,又想起培训师说过要和客户多聊天多交流,就搜肠刮肚找话说。
“冯姐是干啥工作的?”
“原来搞财务,现在退休了。”
“姐夫是干啥工作的?”
“开家小公司,马马虎虎混日子。”
“孩子是干啥工作的?”
“我儿子还没工作,正念研究生呢。”
“那肯定学习特别好,读的啥大学?”
“学习还行吧,在国外呢!”
……
冯姐始终笑眯眯的,有问必答,小玉就以为自己交流得很好,一点也没意识到她的提问又傻又生硬。还在拼命找话说时,冯姐已经开始问她了,问的都是她的问题。来美容院之前干啥工作,丈夫干啥工作,孩子多大了在哪读书。小玉一五一十地答,之前是刮大白的,丈夫是木工,他们俩原来一起蹲零工市场,儿子十五岁了,在四中读初二。
按完了肩膀,见小秦还没回来,小玉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又自作主张给冯姐做了一个身体。小玉人实在,手劲大,刮大白时从来不会糊弄人,按摩也一样,虽然手法不准确,却歪打正着把冯姐肩周的粘连揉开了。
从按摩室出来,冯姐就要求转到小玉手上。小秦自然不太高兴。按摩师的底薪不高,收入主要靠提成,用她们私下的话说就是薅羊毛,羊毛要从客户身上薅,被人抢走客户,就相当于被抢走了饭碗。但一来自己爽约在先,二来据她观察冯姐也不是啥优质客户,每次都是走路过来,衣服穿得一般,也缺少有钱人的派头,在洛阳路那边做两年了,还只是普通卡,劝她消费,光笑不掏银子,想来也不会有啥大油水。使劲剜小玉几眼,也就听之任之了。
小玉兴奋得不得了,晚上下班回家途中,在电动车后座上就把这事告诉了胖子。她夸冯姐随和说话中听,没有架子,不势利眼,人长得年轻,慈眉善目,皮肤白得像精粉。小玉说了很多话,车速快,风把一些话吹跑了,胖子没太听明白,但不敢扫她兴,装作都听到的样子,不停地点头。
“我们俩投缘,她是我第一个客户,我得好好开发开发她。”
这句话胖子听清了,“开发”这个词让他想起了城北的矿山和小凌河南岸的大片土地,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媳妇才去美容院几天就学会用新词了。
吃罢晚饭,小玉忽然想起培训师说过要经常和客户联络感情,把对方当成家人和朋友那样相处,就给冯姐发了条微信,问她这会儿肩膀感觉咋样。冯姐回复说,感觉好多了,后面是一个作揖感谢的表情。小玉像老按摩师似的蛮有把握地说,再做两三次,就能彻底好了。冯姐没再说话,发来一张照片。小玉看第一眼还以为是哪家宾馆大堂,看到背景的电视荧屏才反应过来,照片上应该是冯姐家的客厅。这个时候,冯姐正坐在沙发上看一部宫廷剧。小玉心里想,要不要也拍一张照片发给冯姐,告诉她自己在做什么?目光在狭窄的客厅和一间卧室里转一圈,说不清是出于自尊还是自卑,最后只发过去一个微笑的表情。
冯姐今年五十四岁,天生一副笑脸,连生气时也是笑眯眯的。两年前,从家族公司里退下来后,就彻底进入了休闲状态。她追求一种内在的尊贵和低调的奢华,认为做人的最高境界就是保持平常心。如今这个时代,“平常心”三个字好多人都在说,但冯姐觉得,它其实是专属奢侈品,只有不平常的人,才配谈平常心。首先你要有足够的财富和地位,其次你还要有较高的个人素质。换句话说,站在平常心前面的其实是优越感,让优越感矮下去,才会显现出你的平常心。她没有选择大美容院,在店里的消费也始终谨慎节制,她成心要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消费者。在洛阳路店里,每当按摩师话里话外暗示她的财力有限,透露哪位顾客又存了多少钱时,冯姐心里就会暗暗得意,觉得自己做人是成功的。每次去美容院,她都吩咐司机把自己放在大路口,然后顺着小街走过去。她拒绝穿名牌,甚至很少佩戴首饰,她觉得人外在的东西搞得越复杂越会反衬出内心的苍白。
这天晚上,冯姐和丈夫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她丈夫平时应酬很多,难得有一天晚上留在家里。偶尔某晚丈夫在家,冯姐总是很兴奋,话也格外多。她从儿子说起,拐到自己的肩周炎,最后就说到了新换的按摩师小玉。
“那个小玉挺有意思的。”冯姐“哧哧”笑着说。
“怎么有意思呢?”她丈夫漫不经心地问。
冯姐歪着头想了想,“怎么说呢,她有点儿傻,还有点虎,说话不懂得深浅,冒犯了别人还浑然不觉。人倒是蛮实在的,手脚也麻利,不讨人嫌。”
“噢!”她丈夫听到冯姐笑出了声,转头看看她,“啥事那么可笑?”
“她原来是刮大白的,刚刚转行当按摩师,她按摩的手法还像刮大白一样,在后背上一条一条地从上往下来。想起下午她给我按摩的事,我就感觉后背像一片墙似的。”
“哦。”她丈夫说,“我没觉得有什么可笑的。”
“她是农村出来的,只读到初中毕业,你说,没文化的农村人是不是都像她这样?”
“有可能。”
晚上躺在床上,丈夫先睡着了,冯姐一如既往地失眠,想起小玉的言行举止,又止不住想笑,但大半夜发出笑声未免有些恐怖,只好使劲忍着,用一只手捂住嘴巴。她发现这个新认识的小玉能给她带来一种快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从未体验过的快乐。忽然又想,小玉此刻在干什么呢?是睡了呢,还是像自己一样正失眠?心里做出决定,明天就约小玉再做一次身体。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不等馮姐主动联系,小玉先发来了消息,告诉她早晨下了场小雨,温度有点儿低,出门多加一件衣服。用的是命令句式,似乎不照办就不行。冯姐边看边笑,这样的关心不伦不类也不得体,但她不会和小玉计较。她问小玉在干吗。消息“嗖”的一声发出去后,她忽然意识到,仅仅相识了一天时间,她竟然已经和小玉建立起了一种奇特的亲密关系,说话直截了当,用不着拐弯抹角。她是个非常有分寸的人,在过去和人交往中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即便相处多年的熟人朋友,她也总会有所顾忌。小玉发过来一张照片。冯姐认出是小凌河边,被雨打湿的木质栈道呈现出深红色。小玉说刚跑完步,正在回家路上。冯姐没想到小玉跑步,心里有几分吃惊,想象一下小玉奔跑起来的样子,她又觉得有几分滑稽。她们又聊了几句,约好了按摩的时间。
冯姐来之前,小玉已经提前把按摩室的窗子打开了。她闻不惯那股精油味,尤其是沉积了一夜的精油味,油腻黏稠,呼吸一下,似乎就黏附在气管壁上堵塞在肺叶里。小玉喜欢鲜花,但不喜欢精油味,她怀疑精油未必真是从鲜花里提取出来的。
小玉还是先给冯姐按肩膀。冯姐脸朝下趴在按摩床上,脑袋枕着自己的胳膊,问小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跑步的。小玉说已经跑二十多年了。上初中一年级的时候,体育老师发现她跑得快,让她参加全镇初高中运动会,她跑了初中组第一名。镇完中把她要过去,让她代表本校参加全市初高中运动会,她又跑了第一名。完中的体育老师每天早晨训练她,让她绕着操场跑十五圈。市体校有两个人看过她跑步,给她量了身高体重,说是大有前途。体育老师说她很快就会被挖走,将来成为专业运动员。小玉就开始边跑边等,但一直等到初中毕业,仍然没有人来挖她。那时候她已经和胖子搞上了对象,两个人都没考上高中,就一起到镇上打工了。虽说没当上专业运动员,但跑步的习惯却保持了下来,不论春秋冬夏刮风下雨,每天早晨五点钟起来,跑五公里。
冯姐听出了小玉语气里的遗憾,心想,小玉一定觉得如果当年成为专业运动员,人生就会变得完全不同吧。通常,境况不如意的人都会有类似的遗憾,那往往都是自我安慰和假想而已,没有什么事实依据。她心里觉得好笑,但不准备戳穿。
“我儿子随我,跑得也快,体育老师也说想培养他,我没同意,如今这个年头,只有读书念大学才是正路。像我和他爹这样没文化,一辈子能有啥出息?”小玉说到这,忽然想起一件事,“冯姐,你说,彩尼菲斯是啥意思呢?”
小玉发音生硬,声调怪异,冯姐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彩尼菲斯呀,就是这家美容院的名字,我一直没好意思问别人,自己琢磨半个多月了,琢磨得脑瓜仁子生疼晚上睡不着觉,也没整明白它到底是啥意思。”
冯姐听懂了,不由得笑出了声,觉得不太好,想忍,又实在忍不住,急忙用手揉脸按额头,进行掩饰,试图把笑揉开,嘴里重复着“彩尼菲斯,彩尼菲斯”,似乎这个难题她要仔细思考才能找到答案。但每念一遍“彩尼菲斯”,想笑的感觉就更强烈一分,笑声不断从嘴里冒出来,她咬紧嘴唇,笑声仍然像泉水似的从嘴角向外涌。
小玉也笑了,边笑边问:“冯姐,你说我是不是挺傻的?”
“你确实挺傻的。”冯姐点头说。
两个人就一起笑起来,笑声在按摩室里爆炸开。她们笑得肆无忌惮,都笑出了眼泪,笑疼了肚子。外面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探头进来看看,又把头缩回去,都觉得这两个人有些莫名其妙。
两个人笑够了,冯姐才解释说,彩尼菲斯是英文的音译,翻译成汉语就是中国脸。小玉“噢”一声说,“今天晚上,老娘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她们就又笑一气。
小玉按热了,脱掉外套,露出里面黄色镶蓝边的紧身背心。冯姐看到她两只小乳房坚挺紧绷,肚子上没有半点赘肉,身材瘦削苗条,想来是长年跑步的结果。暗自用手在肚子上探探,摸到一把厚厚的脂肪,心就一沉,竟然有些嫉妒小玉。同时,也隐隐有一丝不快,怀疑小玉是因为自己笑,有意用这种方式进行报复。看对方没心没肺的样子,又觉得不像。手在小玉胳膊上摸一把,触到一条硬邦邦的肌肉,手又滑向小玉肚子。
“你身材保持得可真好啊!”
小玉边笑边躲闪,“我身上都是痒痒肉,最受不了别人摸,摸一下,就难受得像要死了似的。”
“那要是胖子摸呢,你也受不了?”
话说完,冯姐发现自己脸在发烧,但同时也有一种奇怪的放松和满足感。她暗暗吃惊,这类轻佻的话,从前不仅不会说出口,连想都不可能想到,此刻说出来却那么自然顺畅。大概是和小玉身份地位差距太大,不必在乎对方感受,也不必在乎对方怎么看自己,所以才会无所顾忌吧。
“也就他摸行,连我儿子摸都不中,小时候喂奶,小手划拉到身上,我就忍不住笑。年轻那会儿,胖子摸也不行,后来才慢慢适应了。八成是让他摸二十多年,摸习惯了,皮肤啥的都长了记性。”
“年轻那会儿,人家胖子是不是对你特有意见?”
“可不是,胖子怪我矫情,本来是享受的事,却当成难受的事办。”小玉说到这,“哧哧”笑出了声,“现在他对我也有意见。要说他这人啊,哪都挺好,能挣钱,顾家,没有坏心眼子,也知道心疼人。但他不懂浪漫,啥事都直直地来。三八节、情人节,别说鲜花了,连句好听的话都没有。再有呢,就是那事儿有点儿贪,干一天活也不知道累,要不是我拦着,天天晚上都要折腾一气。原来孩子不在身边,就由着他折腾了,现在呢,统共那么一疙瘩地方,晚上放个屁都不敢使大劲,更不用说干那事了。”
小玉说完笑起来,冯姐也笑,“你们现在住的房子多大?”
“一室一厅,三十一平方米。儿子得学习,自己住一室,我和胖子在厅里搭张床,下床就是厕所,想方便时,倒是挺方便的。”
二十年前,小玉刚结婚就和丈夫从村子里出来到这座城市打工,累死累活干了十七八年,终于赶在儿子升初中前买下了这处学区房,虽然面积小了点,但总算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对于眼前的处境,他们夫妻俩一直很满足。
“你家姐夫咋样?”
“啥咋样?”冯姐又被逗笑了,一时没明白小玉的意思。
“姐夫那事儿贪不贪?”
冯姐吃了一惊,没想到小玉会问到自己身上,她有些不自在,就像是有人硬闯入了她的私人领地,感觉受到了某种冒犯。她含糊地答:“他还行吧!”
她们俩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度过了一个上午。
从按摩室出来,冯姐把会员卡放在柜台上,轻描淡写地说:“麻烦你,帮我升下卡吧!”前台小姑娘在电脑上查了查,说冯姐现在是普通卡,上面有银卡、金卡、白金卡、钻石卡,问冯姐想升到哪一级。
冯姐从包里掏出一张信用卡递过去,“升到银卡行吗?”
赵姐和小秦同时看小玉,似乎都在探究她对冯姐施了啥魔法,让她肯往外掏银子。尤其是小秦,目光像刀子一样锋利。普通卡升银卡是一万元,这一万元里,小玉拿百分之十提成。小秦恨恨地想,这一千元本来应该是自己的,硬生生地被人抢走了。
小玉有些发傻,满脸无辜和迷茫。她根本没想到冯姐会这么做,升卡的事她半点不知情。她倒是打算开发冯姐,可还没想好如何动手呢,人家自己就把自己开发了。冯姐看到了小玉那副傻傻的表情,心里又升起一种快乐和满足感,她脸上笑眯眯的,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心里却在不停地笑。不知不觉挺直了身子,觉得肚子上那层脂肪也变薄了。
小玉手机响了,胖子来电话,说给她买了午饭,送到了美容院门口。冯姐和小玉一起走出来,见一个男人正坐在路边一辆电动车上,车把上挂着一只方便袋。小玉给他们做完介绍,男人憨憨地喊冯姐。冯姐脑海里忽然就浮现出小玉和男人光着身子躺在床上的画面。
小玉接过方便袋,在袋口闻一下说:“高粱米水饭咸燕鱼,我就好这口。”又问冯姐打算怎么走。因为不知什么时候结束,冯姐没安排司机来接,她告诉小玉打车走。
“别打车了,花那钱不值得,让胖子送你一趟。”
小玉还是命令语气,似乎不管冯姐还是胖子,都不允许反驳。冯姐也没说什么,笑眯眯地上了后车座。小玉眼看着电动车开出去,消失在大路口,忽然想起来,刚才应该谢谢冯姐才对,人家明着是升卡,其实就是往她口袋里塞钱呢!她心眼实,但这事还能看明白。她要谢的还不是冯姐的钱,主要是人家谦虚的做派,花了钱,反倒像有求于人似的。小玉想,冯姐这人真的很不错,她觉得她们俩已经成了朋友了。胖子对她是真好,但并不懂她,如今终于遇到了一个懂自己的人了。
小玉回到店里,赵姐问她是怎么劝的冯姐。小玉说根本没劝,就是说说笑笑,揉揉按按,在一起待了一上午,谁都没提升卡的事,她也压根就不知道冯姐要升卡。
赵姐说:“肯定是你有啥东西打动了她,好好想想,总结总结,趁热乎劲儿,再多薅她两把。”
小秦撇撇嘴,“我看她没啥大油水,薅成秃子,也织不成一只袖。”又愤愤不平道,“这活儿真干够了,同样都是女人,都是肩膀上扛个脑袋,两条腿支个肚子,谁也没比谁多长个鼻子眼睛,凭啥她们在那舒舒服服躺着享受,咱们弯腰流汗出力受苦?”
赵姐说:“说那些话没用,挣了钱,咱也能找人按摩享受。昨晚在玉泉宫我找那个小鲜肉,和我儿子一般大,口口声声喊我美女姐姐,围着我团团转。我还批评他呢,‘你这孩子嘴挺甜,就是手艺差点。”
小玉想,要说有啥东西打动了冯姐,大概就是自己没啥心眼儿,说话直截了当的劲儿吧!从今往后,就在这方面多下功夫吧,薅羊毛这个词她不想用在冯姐身上,她还是喜欢说开发,她要把冯姐彻底开发出来。
冯姐坐在车后座上,悄悄地观察胖子。她发现他其实一点都不胖,头发又黑又浓密,肩膀很宽,腰很细,上半身形似倒三角,肌肉疙瘩把短袖T恤撑得满满的。大概正在哪里干木工活,左边肱三头肌上沾了些锯末子。冯姐暗自吸吸鼻子,没有闻到木屑味,闻到了胖子身上的汗酸和雄性味道。冯姐不知不觉伸出手,先把那些锯末子抚掉,隨后,揽住了胖子的腰。她感觉胖子身上的肌肉一下绷紧了,硬得像一块钢板,好一会儿,才慢慢软下来。
胖子的紧张让冯姐既得意又好笑,她心里想,如果小玉看到这画面,不知道心里会怎么想,会不会吃醋或者不高兴?这样想着,她把胖子搂得更紧了些。她其实根本没把他当男人,也不是说没把他当男人,而是没把他当成可以和自己对应起来的那种男人。她看到的只是胖子的自然属性,而非他的社会属性。对于她来讲,胖子就只是一具单纯的肉体,健康强壮,孔武有力,单纯得可以浓缩成一堆发达的肌肉。即便和胖子发生了肉体关系,他也只是她自慰的工具罢了。只不过,无须用电,也不必手动。
下车之前,冯姐用力拍拍胖子肩膀,说了声谢谢。她再次感受到他身上肌肉的弹性。胖子仍然很紧张,没说话,甚至没敢回头看她,匆忙点个头,就开着电动车慌张而去。冯姐想,这个男人,大概一辈子就只有小玉一个女人吧!
吃罢午饭,冯姐给小玉发微信,“胖子也不胖啊!”
小玉回复说:“胖子是小时候的外号,小时候他长得瘦,他妈盼他多长点肉,就起了这个外号。这些年叫来叫去叫顺嘴了,就一直叫下来了,现在他妈他爸我儿子,也都叫他胖子。”
“胖子叫你啥呢?”
“二丫,要不就是二丫头,有点生气时,他把姓带上,叫我牛二丫、牛二丫头,要是特别生气,就喊我大名牛红玉。冯姐,你小时候有没有外号?”
“没有正经外号,家里人都叫我三小姐。”
“三小姐,你这会儿肩膀觉着咋样?”
“好多了,二丫头。”
两个人都给对方发了一长串大笑的表情。
夜里上了床,小玉告诉胖子冯姐升了卡。胖子“噢”一声。小玉说有一千块钱提成。胖子又“噢”一声。他有些魂不守舍,心里正想着该不该把冯姐搂他腰的事说出来。有生以来他还没碰到过这样的难题呢。不说,有些对不住小玉,说出来,又怕是自己小题大做。他还担心小玉脾气急,把唯一的顾客弄没了。小玉的身体主动凑上来,胖子决定还是不说。夫妻俩小心翼翼做了一次,又聊几句,就抱在一起睡着了。
这时候,冯姐像每天夜里一样正在失眠。她坐在窗边沙发上,月光透过窗纱照进屋子里。冯姐的目光跟随着月光向屋子里打量,丈夫应酬未归,卧室空旷得有些可怕。她忽然发现,睡床中间有一条巴掌宽的突起,直直地从床头延伸到床尾。疑惑片刻后,她想清楚了,她和丈夫睡觉时都习惯把身体转过去背朝对方,日久天长,两侧的床垫被身体重量压下去,床中间就形成了一条高出的地带。这条狭长的无人区就像在床上画出了一条楚河汉界。
她看了会月光,打开手机,在常去的网站上报了一个豪华游。
过了两天,小玉想趁热打铁再约冯姐一次,得知冯姐在外面旅游,心里有点失望。问冯姐在哪。冯姐说在西北,随后发来一张照片。小玉看到的是两道黄土梁子中间夹着一条黄土沟。她祝冯姐玩得开心,有空多发几张照片,就当自己也跟着一块去了。晚上,冯姐果然又发来一些照片,还是黄土梁子和黄土沟。小玉不明白这东西有啥好看的,心里说,花钱大老远跑去看它,图啥呢?让胖子看,胖子说:“连棵树都没有,木匠到了那,准保都得饿死。”
冯姐问小玉感觉咋样。小玉直截了当说不咋样,又把胖子的话发给冯姐。冯姐回复一串大笑的表情。让小玉再仔细看,说里面有自然和时间的力量,风啊,水啊,阳光啊,岁月啊,都像雕刻师一样留下了痕迹。
小玉又看,还是没看出有啥好的,她也想不明白自然和时间有啥稀奇的。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又聊一会儿,胖子先睡了,小玉正想睡时,冯姐又发来一条消息,说刚得知丈夫办公室要装修改造,问胖子能不能干。小玉满口答应下来。冯姐发来一个地址和人名,让胖子第二天早晨过去。
第二天,胖子按地址找过去,提了一嘴冯姐,顺顺当当把活拿到了手。报酬相当丰厚,只是时间有些紧,一个星期交工。胖子打算晚上不回家,住在办公室里,加班加点干。傍晚回家拿行李时,胖子告诉小玉,冯姐丈夫公司在桥南,是一座挺高挺大的楼。小玉问有多少层。胖子说不老少层。小玉追问到底多少层。胖子说:“外面罩着玻璃幕墙,我仰得脖子酸,也没数出来多少层。二丫头,你说得没错,冯姐还真值得开发。”脸上笑着,在小玉屁股上拍一把。小玉知道胖子啥心思,一个星期对他来讲是有点难熬。儿子出门上晚自习后,两个人就轰轰烈烈地做了一次。
晚上,小玉给冯姐发微信,把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
冯姐说:“真不好意思,把你俩拆散了。”
小玉说:“正好,省得他晚上总缠着我,一个人睡觉贼清静。”
冯姐说:“你不让他缠,不怕他去找别人?”
小玉说:“不怕。就他那样的,扔到大街上都没人捡,脑袋上插根草棍,倒贴钱也不会有人要。”
冯姐说:“我看他挺好的,你要是敢给他插草棍,我就敢去买。”
“那你痛快买走吧,省得我看着闹心。”
“你真想卖?”
“你真想买?”
“你真卖我就真买。”
“你真买我就真卖。”
“你开个价吧!”
“你出个价吧!”
“一万?”
“不卖。”
“三万?”
“不卖。”
“五万?”
“不卖。”
“十万?”
“卖了,卖了。成交,成交。”
“不许后悔。”
“后悔不是人。”
两个人同时发出一串大笑的表情,隔着手机屏幕,小玉似乎都听到了冯姐的笑声。小玉性格开朗,早些年在农村,后来刮大白,都有几个要好的姐妹,大家凑在一起嘻嘻哈哈逗乐子,常常也拿彼此的男人开玩笑。小玉觉得如今冯姐也成了这些姐妹中的一员了。当然了,这也是她不断开发的结果。
冯姐从西北回来,主动约了小玉,一到美容院,就先升了卡。
银卡到金卡三萬元,冯姐像上次一样,脸上还是笑眯眯的,一副有求于人的样子。店里的人都很惊讶,金卡顾客倒不稀奇,但像冯姐这样,刚升完没几天又主动升的,还真不多见。小玉也搞不清楚冯姐闹哪一出,想着进按摩室问问,可冯姐一直滔滔不绝地讲旅游的事,不容她插嘴。讲完了西北之行,又讲欧洲游,穿插着还说了去港澳台的经历,最后,问小玉去过啥地方。
小玉想了想说:“去过笔架山和观音洞。”
“真的?”冯姐“哧哧”笑着问。笔架山和观音洞都在这座城市周边,在她眼里都算不上什么景点,她不太相信小玉说的是真话。
“真的。去年,我还去西山看过油菜花。”
冯姐不停地笑,看小玉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不知道她还会说出什么可笑的地方来。西山也在这座城市旁边,比笔架山和观音洞稍远一点,油菜地又能算作什么景点呢?
小玉也笑,她心里已经很有把握,知道什么话可以让冯姐开心。
“不瞒你说,冯姐,从小到大,我只坐過一次火车。”
冯姐先是吃惊,随后发出响亮的笑声。小玉可怜巴巴的样子让她觉得好笑。她想象不到,在这个信息化时代,这座城市里还有如此闭塞无知的人。
小玉没有跟冯姐一起笑。她忽然想起了五年前和胖子坐火车去省城的事。当时是带母亲去看病,一大早坐车赶过去,一整天忙着挂号排队做检查,晚上又坐车返回。虽然知道省城有景点,但连想都没想要去看看。母亲的病到底也没看好,回来半年就去世了。省城也是她到过最远的地方,想起那里,小玉就会难过。
“人不能太苦自己,想开点,往后每年也出去走走吧!”
小玉嘴上答应着,心里知道,自己哪里也不会去,他们两口子根本舍不得花那份钱。他们过日子很节俭,每次带儿子去吃肯德基,胖子都留在门外不进去,小玉进店里要一份,看着孩子吃。除了顾及他们的家,供儿子读书之外,小玉还想多攒些钱,盼望着实现自己的理想呢。她的理想埋藏在心底,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起过。
按摩结束,小玉问冯姐怎么走。
冯姐说:“胖子忙不忙?要是不忙,让他送我一趟好不好?电动车凉快,还能看风景。”
小玉说:“管他忙不忙呢,让他送是给他面子,还啥好不好呢!”
电话打过去,胖子很快就到了。冯姐上了车。小玉看着电动车开走,忽然想起来,到底也没问问冯姐为啥又升卡,而且也没说声谢谢,心里就一阵愧疚,埋怨自己不会来事,脑袋缺根弦儿。
晚上儿子睡下后,胖子笑嘻嘻地问小玉,还记不记得几天前给她发的那张照片。小玉问啥照片。
“就是那个洋娃娃,我在冯姐丈夫办公室装修时发给你的。”
小玉想起来了,几天前胖子确实给自己发过一张照片,是一个胶皮洋娃娃,打扮入时,鼻子眼睛嘴都跟真人一样,碰一下还能发出叫声。当时他们俩都觉得有些奇怪,闹不懂一个大男人的办公室为啥会有这东西。
“老丁发给他儿子看了,他儿子说,那不是胶皮,也不是孩子的玩具娃娃,那是用硅胶做的,是给大人用的,外国人叫她硅胶伴侣,也叫硅胶恋人。”
“大人用那玩意干啥?”小玉问。老丁是水暖工,平时也蹲零工市场,他儿子出息冒泡,正在日本读研究生。
“干啥?过瘾呗。用老丁儿子的话说,就是解决生理问题。”
小玉听懂了,脸瞬间涨得通红,她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这样变态的男人,竟然会和胶皮娃娃干那事儿。那东西是从冯姐丈夫办公室发现的,莫非冯姐的丈夫就是这样的人?她心里突然有些替冯姐难过。
“老丁儿子说,正经的硅胶娃娃都有名字,我给你看的那个,名字叫如烟。看着不起眼,价钱贵得离谱,几千、几万、十几万、几十万都有,我看到的那个,肯定是几十万的。”
两个人忽然都沉默下来,好一会儿小玉才开口:“你想啥呢?”
“我想,一个胶皮娃娃比咱家房子还值钱呢!你想啥呢?”
“我想,身边躺着老婆,为啥还要花钱买个娃娃呢?”
“八成是觉得自己老婆没意思,娃娃更好玩,更刺激。”
“男人对自己老婆是不是都这样,都有腻的时候?”
“我可不是,对老婆,爱还爱不过来呢!”
胖子说着,把身体贴上来,小玉也把身子迎上去。
“胖子,哪天你要是敢买胶皮娃娃,我就骟了你。”
胖子心里想,我也得买得起啊。他想告诉小玉,今天冯姐又搂了他的腰,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两具身体纠缠在一起,到底还是没有说。不知道为什么,这天晚上,他们俩都出奇地有激情,似乎身体里的某道闸门被打开了,欲望像洪水一样奔流而出。他们做得酣畅淋漓,同时达到了高潮。事后,小玉回想起来仍然觉得奇怪,同时也有些不好意思,打从生下儿子后,就再没有这样的情况了。
小玉掌握了这个秘密,再见到冯姐时,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小玉发现,冯姐并不像自己当初以为的那样年轻,放松下来时,尤其是在阳光下,额头眼角就会现出许多细密的皱纹,看上去就像一张被揉搓了无数次的废纸。她听赵姐说过,那些经常打玻尿酸的女人,就会出现这样的后遗症。她开始怜悯冯姐了,那是一个幸福女人对一个不幸女人的怜悯,甚至觉得自己不好意思享福。她觉得,被丈夫蒙在鼓里的冯姐很可怜。冯姐越平和高贵,小玉就越觉得她可怜。小玉想,这就是自然和时间的力量啊!冯姐怕是做梦都想不到,到头来会败给一个胶皮女人。
冯姐对小玉的心思浑然不觉,担心小玉手累,不时提醒她歇一歇。
小玉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忽然觉得可以把理想和冯姐说一说。
“冯姐,这些年,有件事我从来没和别人说过,连胖子也不知道。从到这座城市第一天起,我就有了一个理想,有朝一日,要开一家自己的花店。我喜欢花,知道每一种花语代表啥,只要从花店旁边过,我都忍不住停下脚,闭上眼睛,悄悄吸几鼻子。”
“这个理想挺好。”冯姐赞许地说。她看见小玉正闭着眼睛,满脸陶醉,似乎正在想象中嗅着花香。小玉这副样子让她想笑,使劲忍着,才没有笑出声。
“没事儿时,我就在心里给花店起名字,但一直没想到最好的那个,那些名字像走马灯似的在心里变换,一个住下没几天,又被另一个代替了。我现在想到的名字是金枝蕾。冯姐,你见多识广,帮我拿拿主意,看这个名字怎么样。”
冯姐没回答,她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让她发笑的是小玉身上巨大的反差感,一个刮大白、按摩的女人,心里却埋藏着一个浪漫的花店,让她觉得滑稽荒诞,不可思议。
小玉没想到冯姐会笑,她从不把理想说出来,就是害怕被人嘲笑。她以为冯姐和别人不一样,会理解自己的想法,能帮她出主意,没承想对方给她的同样是嘲笑。小玉无比失望,无比后悔,还有一种巨大的屈辱感,同时她也很气愤。小玉真想对着冯姐耳朵大喊一声,让她不要再笑了。她忽然明白了,她们俩从来都不是朋友,更不是什么知心姐妹。她就是冯姐的笑料而已。冯姐和她交往,不断地升卡,无非是花钱从她这里买开心罢了。
这样一想,小玉反倒不生气了。既然不是朋友,那就只是顾客了,完全可以理直气壮无所顾忍地从她身上薅羊毛了。小玉也笑起来。手上按着,结结巴巴地向冯姐介绍了店里新推出的白金卡。冯姐爽快地同意升卡。
從金卡升白金卡五万元。包括赵姐在内,店里的人眼睛都红了,尤其是小秦,眼睛仿佛要滴出血来。她暗自在心里算账,不到一个月时间,小玉已经从自己手里抢去九千元钱了,这真是欺人太甚了,但她又没理由和小玉发作,只能哑巴吃黄连。
小玉主动给胖子打电话,让他麻溜过来,送冯姐回家。她知道冯姐喜欢坐电动车。这次,小玉向冯姐说了谢谢。冯姐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不知是告别,还是表示升卡的事不值一提。
晚上回到家,小玉看到胖子已经把饭菜做好了,脸上挂着一副讨好的笑容,媳妇长媳妇短地侍候她吃饭。小玉心里觉得好笑,每当心里有想法时,胖子都会是这种表现,让小玉不忍心拒绝。冯姐升了白金卡,能拿到一笔可观的提成,小玉也很兴奋。
夜里,儿子在里屋睡着了,他们也关了灯,胖子把手伸过来,搭在小玉肩膀上。
“二丫,我想和你说件事,但你得先答应我,不能生气。”
小玉不知胖子闹哪一出,让他少废话,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胖子说:“你答应不答应不生气?”
小玉说:“你咋磨叽没完了?我不生气,有啥话快说吧!”
胖子就说了,说的时候还是犹犹豫豫、提心吊胆的样子。他告诉小玉,每次送冯姐回家时,冯姐都会搂他的腰,而且一次比一次搂得紧,今天,冯姐干脆把整个身子都贴到了他后背上。
小玉突然就生气了,一下把胖子的手甩开,背过身去。
“你背着我和一个老女人勾勾搭搭!”
胖子急得脑袋直冒汗,“不是说好了不生气吗,咋说话不算话?”凑过来哄,小玉把他拱开。弄来弄去,胖子也来了脾气,“牛二丫头,你别不识好歹。我才是受害者呢,每次可都是你下命令让我去送她的,我要是真想和她勾搭,还能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胖子说得在理,但小玉还是不依不饶,冷笑一声,“那你为啥不早说?夹到现在才放出来,还是你心里有鬼。”
胖子说:“我心里有啥鬼啊!一是怕你生气,二是怕自己小题大做,三是为了咱这个家,怕你脾气急,跟人家冯姐撕破了脸,就再也挣不到提成了。”
小玉就不再说话了。两个人在黑暗中沉默了好一会儿,胖子碰碰小玉说:“睡吧,明天我得起个早,老丁介绍了铁合金那边一个活,我过去看看。”
胖子转眼就响起了鼾声。小玉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冯姐每次升卡后,都是由胖子开电动车送回家,从普通卡升到白金卡,一万、三万、五万,刚好和冯姐开玩笑喊出的买胖子的钱数相一致。这是个巧合呢,还是冯姐在一步步加钱,对她牛小玉进行诱惑?她发现自己正在恨冯姐。又想起冯姐对自己理想的嘲笑,恨就又增加几分。她恨恨地骂一句老女人,从聊天记录里翻出那个硅胶女人照片,咬牙切齿地给冯姐转发过去。
不大一会儿,冯姐回了一个疑惑的问号。小玉看着它发了会儿呆,忽然意识到那张照片上没有背景,冯姐根本不会把它和丈夫联想到一起,更不会想到他会在办公室里金屋藏娇。它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属于任何一个男人。
“它在你男人的办公室里。”小玉带着怒气打出一行字。
手指移向发送键时,小玉犹豫起来,如果现在按下去,她确实能向冯姐报仇,但也会彻底失去一位优质客户。她这些天来的努力,受到的嘲笑,包括胖子所受的屈辱,就会随之一笔勾销。她忽然想起了培训师说过的话:守则第一条,顾客永远都是对的。第二条,如果顾客不对,请参照第一条。
小玉把对话框里的字一个个消掉,打出另一行字。
“在胖子手机里找到的,我不知道是啥东西,向冯姐请教。”
冯姐回复:“这是硅胶伴侣,二丫头,你可得小心点,不能总拒绝胖子。”后面是大笑的表情。
小玉也回了大笑表情。冯姐发来一个,她回了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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