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道荣
她对他是真的好。好到什么程度呢?早晨她会帮他将牙膏挤好,晚上她会帮他打好洗脚水,日常吃的穿的用的,一应周全,无须他费一丁点心。如果她手上还剩下最后一个梨,她会毫不犹豫削一半给他吃,另一半呢,拌点糖炖了,熬成雪梨膏,再一勺一勺喂给他吃。她就是这么爱他,一往情深,死心塌地,以致忘我,无我。她不能沒有他,她一刻不能离开他,这个世界上,她只对他好。
但这样的婚姻并未能长久,他还是和她离了。他是个不识好歹的负心汉吗?
他识好歹。他知道她对他好,他也知道她只对他好。问题就出在她只对他好。而在他看来,只对他好并非真的对他好。
他的老家在乡下。老家的亲戚、乡邻、发小来城里,登门看他,她拉着脸,不屑,不满,不情愿。她不喜欢乡下人,讨厌他们身上的泥土味和咋呼劲,这一辈子,她只喜欢过一个乡下人,那就是他,她也能容忍他身上固有的洗脱不掉的乡土气息,但她却丝毫不能接纳那些像藤蔓一样与他缠在一起的乡下亲朋。这让他在乡亲们面前抬不起头,他宁愿平时她对他态度恶劣一点,也不愿意她在自己的面前,摆脸色给他的乡亲们看。
读书十几年,他有很多同学,大多还保持着联系,时有往来和聚会。她能够礼遇他所有的男同学,但对他的女同学,她却多有排斥和戒备。每逢同学聚会,半途她一定会打电话给他,嘱他少喝酒,免得伤身体,他知道她这是真心爱惜他,这让他感动。但电话里若有女声,她就会立马变了声调,没了好气息,有时候还会堵在饭店的门口,将他从一堆同学中强拉回家。
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她对他工作的插手。大学毕业后,他在一家文创企业工作,虽然待遇一般,但与他的专业和兴趣都很吻合,他对这份工作挺满意。但是,她不满意,她觉得企业圈子太小,未来一眼就能看到头,她自己可以沦为家庭主妇,他却不能就这么混一辈子。于是,在她的苦口婆心和软硬兼施之下,他最终不得不放弃企业的工作,进了一家事业单位,端上了体制内的铁饭碗,收入高了,饭碗稳了,工作清闲了,她满足了,有面儿了,他却从此对毫不相关的专业和暮气沉沉的单位,一点也提不起精气神来。
她无疑是爱他的,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尊严来换取他所谓的前程,他却越来越觉得,这份爱承受不起,这份好也并非真好。
一个朋友,在他年幼的时候,继母就来到了他们家。继母自己没有儿子,对他特别好,当亲生儿子一样,别人家男孩有的,他都有。但他仍然对继母亲不起来,因为在几个兄妹之中,继母只对他一个人好,对他的两个姐妹,则一点也不像个母亲,动辄颐指气使,经常拿她们当出气筒。看着姐妹们受委屈的样子,他无法独享这一份好。因为弱小,也因为继母对他的那份好,他不敢也无力反抗。但那份抵触、不满,像种子一样埋在他的心里,它抵了继母对他的偏爱。
一直以为,一个人只对我们好,是真的对我们好。其实不是。你对我的好,不能仅限于我一人,不能止于我一身,因为那种好是自私的好,是被束缚的好,是有条件的好,是看起来为我好实则可能只是为你自己好的好。真正的好应该是这样的,我对你好,让你舒适,给你自在,许你自由,好你所好,恶你所恶。好从来不是孤立的,不是自私自利的,也不需要好到忘记了自己,甚至完全失去自我,而是能够站在对方的角度,设身处地,感同身受,则好是真好,爱是大爱。
(编辑/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