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培国
我的父亲心灵手巧,干啥都会干出个样儿。我家的木头椅子有他油画的竹子。堂屋的墙壁贴着他画的卧虎图。我家的东西厢房是他自己亲手盖的,木活、水泥活都是他一人包揽。父亲不是画家,也不是木匠、泥瓦匠。这些匠人干的活他无师自通,全靠自己动脑筋琢磨,勤于动手,不辞辛苦。父亲还有一样手艺,也是令人称道的,那就是编织毛衣。
那时,我们家是村里的养羊大户。羊可称农家一宝,育肥后出售,可得一笔收入。羊毛可用于擀毡,缝制被褥,制作棉衣鞋帽,拧成细毛线编织毛衣……用途颇广。初夏时节,天气渐趋炎热,厚实的羊毛开始成为羊的累赘,父亲和小叔见剪羊毛的时候到了,便磨亮剪刀,每天中午将放牧回来的羊挨个从羊圈里抓出来,用绳子捆绑了腿脚,让羊乖乖地卧在地上,人开始操作剪刀,咔嚓咔嚓地剃剪羊毛。成堆的羊毛在太阳下晾晒几日,等到干透了,装进口袋,为了防潮,高高地悬挂在房梁上,等待东乡那边的回族羊贩子上门收购。当然,剪下了新鲜的羊毛,父亲心里也萌生出了一些新鲜的想法。他给我们编织毛衣的念头也就是这时开始发芽的。
要将剪下来的羊毛变成一件暖和漂亮的毛衣,是要花一番工夫的。刚刚剪下来的羊毛微潮、油腻,裹挟了尘土、沙砾、草棵,虽然是羊的衣裳,可这衣裳一点都不干净。首先,得在太阳下晾晒几日,等到里面的水分蒸发掉了,再用羊毛弹弓花一番工夫,慢慢弹蓬松,除去里面的杂物方可使用。羊毛弹弓形似长弓,长约有两三米,是毡匠使用的专业工具,匠人的工具不容易借到手,父母亲便删繁就简,找几根细长的红沙柳抽打,虽然是简简单单的枝条,功夫不负有心人,经了三五日的连番抽打,还是达到了预期的效果。羊毛不但变得蓬松,而且,里面的杂物也脱离出来了。这之后,我就天天看见父亲出门放羊时,口袋里塞满了羊毛,一根捻线杆揣在怀里,父亲开始趁着放牧时的空闲,开始捻毛线。时间一天天过去,捻线杆上的毛线越缠越多,形似肚儿滚圆的橄榄。这样的“羊毛橄榄”得攒下十来个,织一件毛衣的毛线也就够用了。
日月如梭,时光是一面织就的巨大布匹吧。有些事儿,还在不紧不慢悄悄地进行着。有一天,我看见父亲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两根竹签,一面将我叫到他的身边拦进他的怀里,用手指比画丈量好我的肩膀的宽度。心里有了数,他才开始着手起边打底子。父亲的手指粗糙笨拙,编织起毛衣来却异常灵活,两根竹签在他的手指间灵气十足地舞动。入秋后,天气渐渐凉下来了,父亲编织毛衣的进度也不断地加快,他不光在放羊的时候编织,放羊回到家里,吃罢晚饭,干完农活,安顿好牛羊,他便拾起编织的活儿,埋着头全神贯注,一针一线,一丝不苟地开始編织。有时,会编织到深夜,胳膊酸了,眼睛花了,才停歇下来。渐渐地一件毛衣在他粗糙的双手里成形了,有时觉得不放心,他不时地将我叫到身边,认真、仔细地再次比画比画,让我试穿一下,前胸后背、肩膀、胳膊肘,弄得熨熨帖帖,舒舒服服,他才轻轻松一口气。这一年,我只有七岁,刚刚跨入学校的大门。父亲在这件毛衣的后背,织进了四个方方正正的大字——“天天向上”。穿在身上,非常合身,前胸后背都被一种奇异的温暖包裹着,如沐浴在春天的阳光里,心里觉得幸福而甜蜜。而且,它是那么厚实漂亮,引得村里的小伙伴们啧啧称奇,羡慕不已。
穿着父亲手织的毛衣,如身临春天般温暖欢喜。然而,三十载岁月飘然而逝,如今,我已长大成人,我的父亲已经离开了人间,每当秋日裹着薄凉悄然而至,我便不由自主地想念起我的父亲,脑海里浮现他曾经给我编织的那件写有“天天向上”字样的毛衣,心中便充满了对父亲的无尽思念……
父爱,是一件手织毛衣里珍藏的春天。
(和风朗月摘自甘肃农民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