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羊倌的一场虚惊

2020-08-26 11:39杨根昕
延安文学 2020年5期
关键词:耳根队里插队

由于小学上的是十年一贯制学校,五年毕业,所以下乡时我仅十五岁,比同学历的人小一岁。下乡后,就跟壮劳力们一起进山“受苦”了。

盛夏,正是抢收麦子的关键时节。队长可能觉得我小,说,村里一时缺个拦羊的帮手,让我顶一下。我愿意,干上了才知道这个活儿很对劲儿,不是力气活,如同在山里游玩散步一样。

带我放羊的老乡当时也就四十岁吧,但感觉挺老的。叫啥来着,已经记不得,且称他杨叔吧。

陕北放羊称“拦羊”,赶羊不用鞭子,用一种称作“拦羊铲”的专用工具。靠它铲起土块,拦赶分散在四处的羊群。

每天吃罢早饭,我打开羊圈,手持羊铲,和杨叔一起把羊圈里那二三十只羊放出,赶到几里地以外的深山里放牧。

羊散落分布在梁上沟下,静静地、不慌不忙地嚼着草和灌木的嫩叶。当羊走得远了,就用拦羊铲挖起一块黄土甩过去,它就立即归队。我跟杨叔隔开老远,一人顾一头,有话就大声吼喊着进行。

看着蓝天白云,呼吸着纯净的空气,自己仿佛完全跟大自然融合在一起。

我躺在山坡上,看羊羔出生,看屎壳郎倒推粪球,看艳丽的山鸡觅食,看机警的狐狸出没,看草木迎风摇摆,看万物茁壮生长,忘记了插队生活的不适和艰辛。心情无比地舒畅。

当晌午过后,我跟杨叔面对面坐下,吃自带的午饭时,现实才回到眼前。我饭盒里那两块玉米面发糕在太阳没多高时就已下肚,水也早已喝干。杨叔其实也就带了块“糠帽材”(陕北对糠窝窝的戏称),见我已经没有吃的,就掰了一小块给我,我一是不懂事,二是真饿,竟然接过来吃了,忘了他会饿肚子。后来每次想起都觉得很不安。人家杨叔多么真心,多么厚道,我却做不到。

记得一次我们都很饿了,就在地里挖了两个很小的土豆儿,凑了点柴禾,也不等烤熟就吃了起来,又干又涩,真不是滋味儿。

一天,我跟杨叔“用膳”完毕,我掏出两块用蜡纸包着,一分钱两块的那种糖,递给了杨叔一块。自己那一块马上就吃了,我见杨叔接过糖并没有吃,仔细地在衣兜里放好。刚满十六岁的我真的很纳闷儿,由不得问一句,你怎么不吃呢?杨叔说,给女子留着!他有妻女,不是一个人,而我是“新手拉胡琴,自顾自”的单身汉,完全没有这个概念,真的很幼稚。

深山常有狼出没。尤其当成群的绵羊和山羊出现时,狼就在草丛中露出来,与拦羊人对视着。保护羊群,不被穷凶极恶的狼伤害,是拦羊人的职责。要看好羊群,把散落在遠处的羊赶回来,让狼难以找到下手的机会。那时我还小,看见狼睁着那虎视眈眈的眼睛,难免有些胆怵。

还有,不能让羊吃到坡地的庄稼。一生难忘的那天,我俩赶着羊群往沟里走,我看一只羊在啃路旁的庄稼,就捡起一块卵石照羊后屁股扔了过去。没想到,我抬手过猛,羊受了惊吓,往前一窜,石头正砸在后面窜上来的另一只羊的耳根上。都说耳根是要害,只见这只羊“扑通”一下倒在地上,再没动弹了。

这下我彻底慌了,不知如何是好。

杨叔平时就不爱说话,此时他没有流露任何责怪的表示,啥话也没多说,让我守着羊群。他把死羊扛上肩,迅速送回村里。返回来后,他继续放羊,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傍晚,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和杨叔把羊赶回村。只见队里窑洞前的空场上热闹非凡,各户乡民都聚集在这里,熙熙攘攘。那只死羊的皮已经被剥下,挂在窑洞的墙上,鲜红的羊肉放在地上,正在被分割成数块。

原来村里正在按户分那只死羊的肉。

只见村民们脸上洋溢着欢快的表情,婆姨们叽叽喳喳谈笑着,现场气氛热烈,有点像过节。

我有点明白了:我失手打死了羊,使贫穷的老乡有了吃到羊肉的机会。

后来,我才知道,队里采取记账制,是将肉以预支的方式卖给社员,年终再从分红中扣除肉钱。队里卖了羊,没吃亏;社员改善了伙食,提前享受了年终的红利,也很高兴。队里养的羊,除了剪下羊毛,分给社员打毛线、织毛衣外,就为村民有羊肉吃。

虚惊一场,让我增长了见识。

杨根昕,北京八中1968届初中毕业,1969年2月到延安县李家渠公社沟门大队插队,1970年9月招工到延长油矿。

猜你喜欢
耳根队里插队
折耳根 美食界“新顶流”
卖 萌
寻宝记之采折耳根
寻宝记之采折耳根
咏 松
驻村队里的手擀面
插队党
女生插队
田间美味折耳根
“插队”之所以成为顽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