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惕资本炒作和粮食战争

夏青

在人类历史上，由粮价危机引发的不安定现象并不鲜见。2008年的全球粮食危机是时间距离我们最近、影响最大的一次。当时，全球粮价上涨，非洲、中东和亚洲30多个国家发生了粮食骚乱。联合国粮农组织统计数据显示，全球粮食价格2006年上涨了12%，2007年上涨了24%，2008年前8个月漲幅超过50%。

自新冠肺炎疫情蔓延至全球后，由于短期购买量激增叠加供给受限，一些粮食品种的价格在3月份悄然上涨。由于消费者大量购买面粉，作为全球基准的芝加哥小麦期货价格在3月份上涨了8%以上；美国牛肉批发价格在3月下旬飙升至2015年以来的最高水平，鸡蛋价格也有所上涨；全球第二大谷物出口国——泰国的米价，也升至2013年以来新高。

与此同时，随着美元兑新兴市场的货币正在不断升值，严重影响了这些以大宗商品出口为经济支柱国家的购买力，这些弱势国家的货币，将会在粮价危机中受到最大的伤害。

3月30日，联合国粮农组织在其官方网站表示：“除非我们快速采取行动，保护最脆弱环节，保证全球粮食供应链通畅，缓解疫情蔓延对整个粮食体系的影响，否则我们将面临粮食危机迫近的风险。”

同时，联合国粮农组织预计，糟糕情况预计将在4月和5月出现。

该机构说，已经发现粮食安全在多方面遭遇多重挑战，例如粮食运输和家畜养殖等。但截至目前，食品供应依然充足，粮食产业所受冲击颇小。不过，高附加值农产品涨价的几率更大，例如肉类等易腐烂食品；主要粮食则供应充足。

警惕炒作

3月下旬，彭博社一篇500多字的新闻稿“多国纷纷禁止粮食出口”，拉开了全球粮食市场恐慌的序幕。在10多天时间内，先后有10多个国家惶恐跟进，禁止粮食出口，全球粮食危机风险骤然上升。

对此，同济大学特聘教授、国家粮食和物资储备局国家粮食安全战略专家咨询委员会委员程国强表示，首先要明确的是，无论这次可能的全球粮食危机通过什么方式、以多大的程度暴发，中国都有能力应对。多年来，中国始终把解决好十几亿人口吃饭问题作为治国安邦的头等大事，制定了确保谷物基本自给、口粮绝对安全的粮食安全方针，建立并不断完善符合中国国情的粮食安全保障体系，已成功应对国际金融危机、重大自然灾害等各类突发事件对粮食安全的严峻挑战。尤其是中国粮食生产实现16年连丰，水稻、小麦等口粮连续7年产大于需，目前库存充裕、对外依存度低。加之今年新粮生产形势向好，粮食安全形势处于史上最好时期。因此，此次疫情不会对国内粮食安全形成冲击。

其次，疫情导致许多国家对粮食市场预期趋紧甚至恐慌，主要在于他们对粮食安全强烈的忧患意识和危机思维，更是对2008年全球粮食危机的恐惧记忆。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引爆全球金融危机。当时，澳大利亚、阿根廷发生干旱天气，引发全球粮价恐慌性上涨，并高位持续一年多，使37个国家暴发粮食危机，全球10多亿贫困人口遭受饥饿威胁。这次新冠肺炎疫情引发的全球公共卫生危机，除部分国家已采取粮食出口限制措施外，还有可能随着有关国家采取愈加严格的疫情防控措施，导致物流中断、交易停顿。加之部分国家蝗灾影响粮食生产，进一步引发全球粮食市场不稳定预期，使人们对全球粮食危机的担忧随之加大。

最后，要特别警惕国际投机资本借机炒作，这是2008年全球粮食危机的深刻教训。2008年粮价上涨的起因，表面上是澳大利亚、阿根廷干旱天气导致粮食预期减产，但根本原因是在当时全球金融危机影响下，全球流动性过剩、美元贬值、石油价格大幅上涨，国际投机资本利用粮食减产预期，借机大肆炒作，引发全球市场恐慌。许多国家因此采取出口限制政策，推动国际粮食市场价格全面上涨，最终引发全球粮食危机。这次疫情冲击可能带来的粮食危机风险，虽然与2008年具有不同的成因，但确实有必要警惕和防范来自国际投机资本对粮食市场的炒作。主要是国际投机资本有可能利用疫情防控导致的粮食物流中断、出口限制等情况，通过诱导舆论、恶化预期来制造行情，伺机炒作大豆等大宗农产品市场，推动全球农产品价格从结构性上涨转向全面上涨，最终酿成全球粮食危机，危及多个发展中国家的粮食安全、全球数亿人口的吃饭和生存。

程国强表示，正因为此，必须高度重视后期可能出现的相关风险，及早谋划应对策略。一要管理好输入性粮食不稳定预期和风险，谨防市场恐慌、抢粮囤粮。二要抓紧补齐重要农产品供给保障短板，加强和完善重要农产品储备体系，建立高效安全可控的农产品应急供应保障网络。三要强化农产品全球供应链管理，进一步提高大豆等大宗进口农产品风险管理能力，把风险防控在前端。四要加强国际粮食安全与贸易政策协调，确保全球农业与粮食供应链安全有效运转，积极支持和参与联合国机构开展的援助低收入、贫困国家粮食安全的国际合作。

粮食壁垒

由于新冠肺炎疫情的蔓延，各个国家相继公布了道路交通封锁政策，以及禁止医疗物资出口的政策。封锁政策使包括农产品在内的物资的流动也受到了相应的限制。

3月19日，阿根廷采取了隔离政策，政策一经发布就使该国的物流陷入停滞。据路透社报道，目前阿根廷农场和谷物交易中心向食品加工厂家提供的大豆减少了约一半的量，而且由于部分港口暂停港务活动，阿根廷很难向国际买家如期供货。

大豆是一种重要的国际大宗货物，简单来说它可以在经过压榨后变成豆油和豆粕两部分，前者是世界上最重要的食用油之一，后者则是动物饲料的关键部分。而阿根廷又是世界第一大加工大豆出口国，所以它的封锁不仅与阿根廷利益相关，也对全球粮农市场有着牵一发动全身的作用。

无奈之下，全球进口商只得寻求巴西和美国等地的供应商来替代阿根廷。但是那里的情况又怎么样？

巴西在2019年出口了7400万吨大豆，其中5800万吨销往中国，今年大豆丰产也有望使其成为世界最大大豆生产国。然而由于圣保罗疫情严重，附近的桑托斯港口工人在岗数量不足，导致港口转运困难，货物难以过境，阻碍了巴西农产品出口。

但巴西新冠肺炎疫情还看不到明显好转的迹象，截至北京时间4月29日17时，巴西的确诊病例已达到71886例。

巴西港口工人面对的问题，显然也是全世界正面对的问题，大型农场在农忙季节常见的季节工出现短缺现象，也必然会对农产品的产量造成影响。

出于对新冠病毒流行的担忧，为了优先保证国内的主粮供应，世界最大小麦出口国俄罗斯率先宣布从3月20日起暂停加工谷物的出口。这道禁令一石激起千层浪，国际粮食买家一时间人人自危。但这项措施不久就被取消。不过随后俄罗斯农业部门还是宣布将每周核算一次粮食出口配额。

3月24日，全球第三大大米出口国越南宣布了一项持续到5月下旬的大米出口禁令。

3月25日，全球第一大大米出口国印度暂停了粮食的对外出口。据印度媒体消息，这批扣留在印度境内的粮食没有为它们的海外买家保留着，而是统一收归印度政府管理。

3月26日，全球小麦市场的主要出口国之一哈萨克斯坦决定，对11种农产品实行出口限制，其中就包括小麦。

3月28日，埃及贸易和工业部部长内文？贾梅表示，未来三个月里，停止各种豆类产品的出口。

3月30日，柬埔寨总理洪森表示，从4月5日起，除了香米，将禁止白米和稻米出口。

3月31日，欧亚经济委员会执委会通过决议，决定对欧亚经济联盟国家部分粮食产品出口实施禁令。禁令自公布之日起10日内生效，有效期至6月30日。

4月17日，俄罗斯农业部宣布：俄罗斯可能从5月中旬至6月30日，暂停向“欧亚经济联盟”以外的国家和地区出口粮食。所谓“欧亚经济联盟”成立于2015年1月1日，是俄罗斯2014年因为“强行拿回”克里米亚、被欧美封杀之后，搞的一个“闺蜜圈”，成员包括俄罗斯、亚美尼亚、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

事实上，暂停出口粮食是上述五国联合做出的决定，品种包括小麦、大米、粗全麦面粉、小米、荞麦、大豆、葵花籽、洋葱、大蒜、萝卜等。不仅包括了主食，还包括了容易储备的蔬菜、调味品。

……

在全球粮食市场上，一直是几个主要的产粮国把持了绝大部分的粮食贸易份额。比如大米出口国中前四名印度、泰国、越南和巴基斯坦出口量占全球大米出口总量的近70%；小麦出口国家和地区中前五名俄罗斯、欧盟、美国、加拿大和乌克兰占全球小麦出口总量的约73%。

如果以上几个主要产粮国集体实行粮食出口限制或者禁止出口，必然会引发全球粮食动荡。

不过，在禁止出口方面已出现好转迹象。4月28日，越南称，将从5月开始全面恢复大米出口。当天，在越南电子报关系统开放后，仅在23秒内，共有57家企业申报出口6.57万吨大米。据该国工贸部的报告显示，2020年越南稻谷产量将达到4350万吨。除国内市场需求和储备，预计今年可供出口的稻谷产量达1350万吨，相当于670万吨大米。

粮食战争

无论时代如何变迁，粮食供给始终是人类生存与发展的根本。美国地缘政治学者威廉？恩道尔于2007年11月推出的《粮食危机》一书，通过丰富的史料与严谨的分析，揭露了少数西方国家试图借助“粮食武器”支配世界的图谋，为广大发展中国家的粮食安全敲响了警钟。

说到粮食战争，国人最为熟知的莫过“大豆战争”了。

我国传统的大豆产区在东北，而黑龙江则是主产区的主产区。1994年以前，中国大豆基本自足，并少量出口。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尤其对肉类的需求增加，中国成为纯进口大豆国家。

据中国海关总署统计数据显示，2019年全年，我国大豆进口量达到8851万吨，累计增长0.5%，为历史第二高峰。

在我国大豆进口量快速攀升过程中，如何控制我国的大豆压榨市场，控制整个供应链，成为争夺的关键。

2001—2004年，因为炒作中国需求，美國大豆从415美分/蒲式耳炒到1064美分/蒲式耳。同期中国大豆也跟涨，导致东北豆农大量扩种，国内压榨能力也大幅增加。

从2004年4月起，国内外大豆价格暴跌，短短七个月时间，美国大豆从1064美分/蒲式耳跌到500美分/蒲式耳。国内的大豆价格也随之暴跌，豆农巨亏。

与此同时，国内压榨企业进口的大豆还在海上，价格却已跌去一大截，不得不“洗船”——宁愿违约罚款，也不愿收货，让卖家转卖给其他人。很多国内压榨企业因此遭受巨额亏损而倒闭，外资乘机低价收购布局，基本上控制了中国的压榨行业。

大豆战争中的惨败也警醒我国，在随后而来的更大规模对战中有了经验。

当外国资本控制了中国的压榨市场后，开始追逐最大利润。从2006年开始，又一波更大的上涨开始，美国大豆从500美分/蒲式耳一直涨到2008年7月的1654美分/蒲式耳。对中国市场的影响就是：豆油从5000元/吨，最高涨到15000元/吨，豆粕从2000元/吨涨到4000多元/吨，导致国内的食用油和猪肉价格在2008年达到一个高峰。

当时，我国几乎无能为力，因为在2008年以前，我国的粮食储备以主粮为主（小麦和玉米等），大豆和豆油的储备很少。

为维持市场秩序，我国尽了最大的努力，在2008年3月限制企业对食用油的涨价幅度，同时安排中储粮和中粮等国企入市，采用小包装食用油定点供应。豆油价格随之从3月4日开始暴跌，短短半个月，从15000元/吨跌到10000元/吨左右，让很多哄抬价格和搞囤积的商家付出了代价。

豆油价格是压下来了，但主要靠进口的大豆的价格却无力控制。于是，国内外投机商把豆粕的价格炒到4200元/吨，导致肉类和家禽类价格暴涨，不过当时全球的金融形势已经开始见顶。

2008年金融危机暴发，大豆价格也随之暴跌，从7月初的高点，到年底价格跌去一半，中国的豆农再一次面临巨额亏损。这时中国突然大量收储，价格比市场价高，又略高于豆农的种植成本：既然国产的大豆不能满足需求，就用巨量的储备来稳定市场价格——价低我收，价高我抛。

从2008年以后，我国的大豆进口量虽然越来越多，但国内的大豆价格基本上处于一种稳定的状态——当中国的大豆储备达到半年甚至一年的消耗量时，资本的炒作就需格外谨慎。

以我国的人口和耕地面积，决定了我们不可能让主粮和大豆同时自给自足。以东北大豆种植区为例，一亩地的主粮产量是大豆的三倍，如果要实现大豆自足，每年就会有1亿多吨粮食的缺口。所以当时的策略是：主粮一定要自给自足，大豆可以靠进口。

2008年之后，我国强化了大豆、豆油、菜籽油、棉花、白糖等经济作物的贮备；有计划地提高农产品收购保护价；扶持国企进入终端市场进行竞争。同时，我国有时也帮其他国家的农民撑价，让外国农民愿意种植中国需要的农产品。

新冠肺炎疫情全球暴发后，已有11国暂停出口大豆，对我国这样一个主要纯大豆进口国，影响到底有多大成为国人普遍关心的问题。

4月14日，中国海关总署新闻发言人、统计分析司司长李魁文称，中国一季度进口大豆同比增长6.2%至1779.2万吨。其中3月进口大豆428万吨，低于2019年同期的491万吨，创下2015年2月以来的最低水平。

李魁文称，3月大豆进口量下滑原因有二，一方面中国最大大豆供应国巴西2月遭遇暴雨，影响大豆收成及出口，到华的大豆船货低于预期；另一方面，疫情影响了国内部分榨油厂的开机，这意味着需求相对低迷。

但随着中美第一阶段经贸协议逐步落地，大豆等商品自美进口增长迅速。2020年第一季度自美进口大豆781.4万吨，同比增长2.1倍。

而据巴西谷物出口商协会最新数据显示，3月巴西大豆出口再创单月新高，达1330万吨。其中990万吨运往中国，同期涨幅近五成。去年，从巴西进口的大豆占据我国进口大豆份额65%。

“4月下旬仍有大批巴西大豆到达中国。”巴西植物油行业协会首席经济学家丹尼尔·阿玛拉尔表示。他认为，今年巴西大豆出口不会受疫情影响，对华大豆出口预计超过5500万吨。

从整体上看，目前疫情对我国进口大豆存量并没有带来太大影响。

中国农业农村部从2019年起实施大豆复兴计划，提出国产大豆今年种植面积增加1000万亩，2020年将达到1.4亿亩。不过，目前大豆进口量仍是国产的5倍多。

中粮期货的分析师称，目前，进口大豆的存货是够的。这表现为一般够用两个月的港口库存，以及六个月用量的期货虚拟库存。假设进口大豆完全断供，只能保四个月的供应。但进口大豆完全中断的概率很小，最多只是延迟到港。

美国、巴西和阿根廷的大豆库存大且工业化程度高，都走散裝海运，“个人判断不会因为疫情而发生贸易停止，但迟滞是有可能的，大规模贸易供需方不大可能轻易换。”该分析师说。

为填补我国进口大豆延迟到港造成的短暂缺口，4月9日，中粮储第二次向中粮集团发放50万吨国储大豆用于商业压榨。

不过，为从根本上避免世界性的粮食危机，我国必须大力增加对农业基础设施的投资，集中力量开发国家特别需要的农业新技术，以及实行保护耕地的国家战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