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芊依
摘 要:孟京辉导演执导的《恋爱的犀牛》是20世纪末掀起中国实验戏剧高潮并影响至今的话剧作品。孟京辉导演认为,这一时期的实验戏剧可以完全等同于先锋戏剧,是最前卫最反主流的艺术品。而孟京辉导演对于先锋戏剧的理解及其在思想和创作方面的先锋性从《恋爱的犀牛》这部作品中确实可以窥见一斑。
关键词:《恋爱的犀牛》;先锋性;话剧;孟京辉
一、与人民的关系
“先锋”(avant-garde)一词在本文的语境中可以理解为关于艺术领域的前卫派思想或是具有这种前卫派思想的艺术家。但是,这种理解只是这一词汇的比喻意义或者引申含义。实际上,“先锋”最初是作为战争用语存在的,具有十分强烈的战斗性并且褒扬斗争与反抗精神。当其被引入艺术领域时,这种属性也并没有被剥离或者弱化。因此,先锋派艺术家大多自我意识非常强烈,个性极其鲜明,并且自认为与人民的审美取向格格不入更不屑于迎合。
但是,《恋爱的犀牛》这部戏剧作品有所不同。它并没有呈现出战斗的姿态,亦不是导演的个人狂欢,它在试图与人民建立一种联结,形成一种有效的雙向交流。孟京辉也将自己的戏剧作品称作“人民戏剧”或者“人民流派”。此时的他对于先锋戏剧有了新的理解,是之于既有“先锋”观念而言的新“先锋”。在接受解玺璋的采访时,他说:“我感觉我需要一种更多人的交流,但是在和更多人进行交流的时候,不可能完全像以前那样很任意、很任性……现在我感觉,我的先锋、前卫就表现在和更多人接触上。”[1]这样一种观念的转变在《恋爱的犀牛》这部作品中是有所表露的。
首先,在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孟京辉采用了对于人民来讲较易理解的方式。在创作《恋爱的犀牛》时,孟京辉导演原本设计了一种形式感强烈的呈现方式。他想要将整个故事切分为三个部分来表演:一是马路绑架了明明之后的独白;二是被绑架者明明的独白;三是客观地讲述这段故事。但是他意识到这种表现方式是很难让受众理解的。所以,最终呈现的《恋爱的犀牛》虽然仍旧包含了这三个部分,但导演在此基础上做了修改,他在观众对作品的困惑达到最高点前,主动解释了可能存在的疑惑、主动消解了受众与作品间的障碍。
其次,孟京辉导演还将民间的东西引入到自己的作品中,这种将人民熟悉的内容主动添加到戏剧中的举措,无疑也会增强与受众间的交流性。《恋爱的犀牛》表现出了孟京辉对所谓“民间的东西”的偏爱。以郭涛、吴越主演的1999年版为例。在第五场中,教授恋爱课程的老师有这样一段台词:“火车站里有火车,火车上面有便所。有个姑娘上便所,后面跟着个棒小伙……”这是对山东快板书《紧急电活》(又名《紧急停车》)的改编。在第十一场中,演员们在讲述人类的缺点时,一边打节奏一边反复喊道:“贪婪、自私、残暴、冷酷、欲望、背叛、丑陋、渺小。”是借鉴了窦唯于1994年发行的歌曲《高级动物》的歌词。孟京辉导演之所以会在作品中加入快板书、流行歌曲等民间元素,是因为他认为“民间性最具现代性了”[1]。
最后,在1999年版《恋爱的犀牛》的上演现场还出现了与观众之间的互动,即在第二十二场中,一大块蓝色的布从观众席中被扯出,两个巨大的骰子在蓝色的布上滚动,以此来表现彩票抽奖的过程。这样的设计使得这部作品实现了物理层面上的“贴近”人民,这样的接触更加直接与具体。
二、独特的戏剧表现方式
(一)拼贴
传统的戏剧形式一直受到自亚里士多德《诗学》中的内容发展而来的“三一律”原则的影响。这一原则强调戏剧作品的时间、空间以及情节三方面的一致性。而孟京辉导演的作品却倾向于打破这一固有模式,他擅用拼贴的手法将故事串联在一起。除了本文探讨的《恋爱的犀牛》外,孟京辉导演1993年的话剧作品《思凡》,2009年的作品《空中花园谋杀案》等都是有力的佐证。
拼贴,源于法文coller,指将东西粘贴在一起。当其被应用于戏剧创作中时,会使得整部戏剧作品呈现出碎片化、零散化、片段化的态势,并且缺乏一个清楚的时间线帮助受众理解整个故事。导演用其个性化的美学手法将这些片段巧妙地整合在一起,使其形成一个完整的作品。《恋爱的犀牛》的整个故事结构十分松散,并不存在一个完整的起承转合的过程。在讲述马路对明明热烈而偏执的爱情这一主线之间,还穿插了包括“卖牙刷”“恋爱培训班”等情节。这样的安排迫使整部戏的场景频繁切换、讲述的故事也只能以片段的方式呈现给观众。值得注意的是,在这部戏中存在着一种十分精妙的拼贴手法,即将不同风格、主义、流派等黏贴在一起。依然以郭涛、吴越主演的第一版《恋爱的犀牛》为例。在第六场中,舞台上布置了一个正在融化的时钟,将达利的《记忆的永恒》中的场景搬到舞台上,也将超现实主义引入到了戏中。第十一场中,演员一边唱歌一边擦火柴,而擦亮的火柴却每次都会被各种不同的人吹灭。重复的点燃和吹灭是这一设计的关键所在,它关乎过程,关乎对爱情的思考,它在试图传达爱情就是希望之光,抑或是在告诫众人爱情是固执、坚持、徒劳无功。重点并不是这一行为本身,而是其背后的观念或意识。这样的表达已经带有了观念主义的色彩。
(二)象征
象征是《恋爱的犀牛》最显著的表现特色,同时也是激活和丰富全剧的关键因素之一。在这部戏中,孟京辉导演在舞台道具、角色设定、细节设计和人物动作四个方面均使用了象征手法。
在舞台道具方面,上文提到过的将《记忆的永恒》中融化的钟表搬到剧场舞台上的这个设计,是一个相当具有代表性的示例。《记忆的永恒》是西班牙超现实主义画家达利的作品,勾画出一种梦境般的世界,而画中的主体——融化的时钟则代表着失去了实用功能的生物,画家试图传达出一种痛苦与无能为力。这场戏要讲述的是明明喝醉将马路错认作自己的心上人,在一夜的缠绵和甜蜜后,对马路矢口否认二人曾共同度过这一晚,并试图说服马路相信这只是一场梦。而“梦”恰恰是《记忆的永恒》所营造的氛围,至于舞台上突兀地存在着的那个时钟,不正是象征着马路在遭受这一切后所感受的痛苦与绝望吗?
在角色设定和细节设计方面,孟京辉也多次用到了象征手法,这些象征都在试图传递同一个意义——即爱情的盲目性。《恋爱的犀牛》本身讲述的就是固执的、盲目的爱情,就角色设定而言,戏中马路的职业非常特别——犀牛饲养员。而犀牛最大的特点就是嗅觉灵敏但视力不好。同时,整部戏也一直在强调男主角马路与他养的犀牛一样,嗅觉优于常人但视力相当糟糕。不仅如此,导演还设计了“蒙眼”这个细节来表现“爱情的盲目性”。在1999版的开场、第十七场、第二十场、第二十三场、第二十四场都出现了演员被蒙住双眼的场面。甚至明明被马路绑架的这个桥段,或许也有导演为了将“蒙眼”这一行为合理化而特意安排的可能。被缚住的双眼正是象征着猜不透看不清的爱情。
而在人物动作方面,孟京辉导演所使用的象征手法则相对含蓄。在1999年版的第十场中,画面里出现了场景外的人物——一个不停地在跳绳的人。导演用跳绳的节奏象征着马路的心跳,将马路因明明的关心而悸动的心以更为直接的方式展示出来。此处存在着这样一个关系,即绳子的转动导致演员的跳动,进而产生了类似心跳的声音。也就是说绳子是这一系列事件产生的基础。同理,马路感觉到明明的爱导致了他的情绪激动,进而发出了砰砰地心跳声。换言之,马路感受到的爱情也正是这一系列事件产生的基础。最精彩的是,台上跳绳的演员手中根本就没有绳子,也就是本该推动事件发展的这个基础点根本就不存在。而在这个逻辑里,同样作为基础存在的,除了绳子还有马路所感受到的爱情。既然绳子是不存在的,那么马路所感受的爱情呢?
三、结语
孟京辉导演执导的《恋爱的犀牛》是20世纪末掀起中国实验戏剧高潮并影响至今的话剧作品。孟京辉导演认为,这一时期的实验戏剧可以完全等同于先锋戏剧,是最前卫最反主流的艺术品。本文以《恋爱的犀牛》为例分析了孟京辉导演对于先锋戏剧的理解及其在思想和创作方面的先锋性。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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