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人也要考智商

李少威

一位叫“露小宝LL”的前空姐，开着借来的奔驰车，进到故宫太和门广场，并拍照在微博上晒图，于是一夜成名。

成名是必然的，因为此事具备了所有让“天下哗然”的要件。空姐、奔驰车、故宫，这是感染源;微博，这是“易感人群”的集中之地;炫耀与特权，这是中国人的免疫系统最薄弱的部分。只要在这几个方面对号入座，随之而来的骂声绝对不会让人失望。

还有一点，比炫耀与特权更加脆弱，那就是“背后是谁”，特权被谁赋予。人们马上会联系起郭美美，以及离“露小宝LL”更近的网红在飞行途中进入飞机驾驶舱事件。有一些人，总能通过一些特殊的人，做一些一般人做不到的事情，把基本规则捏得粉碎。

我想起至少20多年前看过的一本小人书来。书中，方世玉的外公苗显在街上卖核桃，有人过来挑衅，把核桃一个个捏得粉碎，显示指头上的功夫，以此找茬，说苗显的核桃有问题，太软。苗显捡起地上的小石头，也一个个捏得粉碎，淡淡地说，石头都这么软，何况核桃。

捏核桃，就是破坏规则，而捏石头，是社会合力的反击。这个社会里存在许多有能力捏核桃的人，对这些人的唯一高效的制约力量，就是群起捏石头。捏石头是一种放大效应，把一件从法律上不会拿他怎样的小事，转化为一件“人人得而诛之”的大事。

今天的世界和苗显的世界有点不一样，不同之处在于，丢人要靠智商。苗显的功夫，挑衅者是不清楚的，但微博上群策群力的功夫，没有一个人不清楚。后果如何，是绝对可以预计的，还是不断有人愿意去挑衅，就只能归结于智商问题，因为他们是在挑衅那些自己也深信一定会打倒自己的人。

不想跟风“打落水狗”，用捏石头的力量去捏软柿子，意思不大。我想讨论的是，在当代社会，什么条件会让人的智商迅速下降。

有几个条件。

第一个，必须在这样一种社会：在所主张的观念与规则上，身份与财富不应当构成人与人之间的权利差别，也就是说，人们已经习惯于把一些现代的价值原则张贴在墙上。

第二个，这些价值原则仅仅是张贴在墙上，而并未进入人的内心。由身份与财富带来的事实上的权利差别，仍然是人们普遍的价值感、自我效能感的来源。

第三个，人们不敢公然反對第一个，又无法抑制向往第二个的冲动，就会潜移默化地产生精神上的内部撕裂—— 既鄙弃又嫉妒。撕裂会抑制理智，让人意识不到愚蠢在暗暗生长。

第四个，社交媒体。它提供了一个发泄通道，让暗暗生长的愚蠢表面化，并且因为受到鼓励而日益加深，比如，从不触怒任何人的晒美食、晒旅游，跨向点燃火药桶的晒特权。

一旦走到晒特权这一步，智商下降的轨迹就会因为曝光而完整地呈现出来。郭美美、谭明明、进入驾驶舱的网红，还有今天的“露小宝LL”，都是同一个套路。当然，事发时间越迟，智商轨迹就越下探，因为前车之鉴其实是测试人的智商的最好试剂。从这个意义上说，下探是不会停止的，我们可以预测，“露小宝LL”还远远没有触及底部，必定后继有人。

由于对既张贴又背离、既鄙弃又嫉妒这样的精神撕裂状态的普遍性很有信心，所以我也不会轻信那些义愤填膺的“转发、评论”—— 它们很可能只是同一种心理状态和价值观念的内部竞争手段而已。因此，未来的后继者，很可能就是从今天的义愤者中脱颖而出。

（选自《南风窗》2020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