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蕊
那年暑假,我骑自行车载着女儿,去参加市里的围棋比赛。棋龄已两年有余的她,对围棋有近乎痴迷的热爱。
到了棋院,我将自行车停靠在路边,跟其他家长一样站在大门外耐心等候。临近黄昏,不时有孩子从赛场出来,沮丧或得意,胜败全写在脸上,在家长的陪同下陆续离开。
当灿漫的晚霞由浓转淡,夕阳收尽最后一抹余晖,仍不见女儿的身影。赛场外人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我还在不停地张望。又停了一会儿,我心里焦躁不安起来,决定绕到教室后面探个究竟。
我轻踮起脚,脸贴近窗户,朝里面望去,偌大的教室里只有仨人,女儿、一位瘦高个男孩和裁判老师。屋里的气氛显得凝重而寂静,间或有清脆的落子声。
女儿端坐在棋盘前与男孩对弈,桃粉色如花朵般娇嫩的小脸上,显出严肃又紧张的神情。从棋局上看,男孩所执黑子明显占优势,他脸上有些不耐烦,漫不经心地抬手,抛出一枚棋子。
隔着窗户,朝里张望一会儿,我又回到棋院外面。这时突然发现,停在路边的自行车不见了踪影。那是一辆新买不久的自行车,花费我近半个月的工资,现在它彻底消失不见了。我心里腾起一股怒火,无比地气恼、愤恨。
过了片刻,女儿从棋院出来,看见站在灯影下的我,走过来低声说:“妈妈,这盘棋我输了,可是……”我心里被愤怒填满,不耐烦地喝断:“你也真是的,这么晚才出来。”我暗沉着脸又说:“自行车丢了,这可恶的小偷!”
她被我的话惊住了,怔了一怔,愕然地扭头,朝四下望望。她很快明白过来,却又感到委屈。她清莹剔透的大眼睛里,是藏不住心事的,珠泪涌上眼眶,像草叶上的露珠一般,闪闪地颤动着。
“走吧,只能步行回家了。”我窝了一肚子的火儿,冷着脸转身就走,女儿紧跟在后面,朝家的方向走去。
那天,我大约是被愤怒冲昏了头,一路上不停地念叨:“估计小偷是个惯犯,看上这辆新车,找准时机下手,这可恨的遭天谴的小偷……”
走了一会儿,我回过头去望着女儿,把气抱怨到她的头上:“你要是早点出来,车子可能也不会丢了。”她绷着张小脸,两只大眼凄凄地望向我,似乎竭力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快到家时,阵阵清凉的夏风吹来,如温柔的手轻拂过脸颊,我的怒气渐消了些。冷静下来的我,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女儿愣了一下,也默然站住,伫立在昏黄的路灯下,小小的身影格外孤独。
她跟在我后面的时候,显然悄悄抹过泪,脸被泪痕给弄花了。“妈妈——”她怯怯地开口,脆声唤道,声音清透圆润,像水滴一样,飘落在我的心里。
我心里掠过一阵难过,又有些懊责,觉得自己刚才的样子实在是糟透了。那一盘棋她虽然输了,却拼尽了全力,她从赛场里走出来时,多想得到一句温暖鼓励的话,而我却令她伤心失望了。
偏我又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不知道应对她说些什么。犹豫间,抬头见路边有卖糖葫芦的,我跑去买了一串,微笑着举到她的面前。女儿紧闭的嘴微微张开,面带惊喜的样子。
她尝了一口,咧嘴笑了,“嗳,真甜。”仿佛连空气也变得甜丝丝。她瞬间忘却了所有的不快,轻易地原谅了我的过错。她轻巧地跳跃着,跑到我的前面,轻盈得像一阵微风,一缕柔云。
那夜,她做完功课后,像往常一样乖巧地回到卧房,等待我给她讲睡前故事。待我忙完手头的家务活,回到房间,发现她手里握着铅笔,歪在床上睡着了。偶一抬头,我看到她写在暖气包上的一行字——我爱妈妈,妈妈她最漂亮。
我瞬间被击中了一般,心中泛起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既感动又羞愧万分。我轻轻地俯下身来,握住她的小手,贴在我的脸颊上,泪水纷纷地落下来。
孩子的爱是多么宽广,多么坦荡,多么纯澈而芬芳。她接纳了我这个不完美的母亲,宽宥了我偶尔的任性和自私。因为爱,在孩子的心中,母亲的笑脸,永远是世间最美丽、最生动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