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茶

文/孟阳

这几天，我请假回家给孩子辅导作业。中午吃饭时，孩子问我什么时候走，我说：“等你爸爸回来妈妈就得走了，因为要给你辅导作业才回家的。”婆婆低着头轻轻地说了一句：“要是我识字，能给娃儿辅导，你就不用这样折腾了”。说完，婆婆放下筷子，有点哽咽。我知道她是想起自己不堪回首的童年了。

那时候，婆婆家里有6个孩子，她的父亲能吃苦，干活多，家里条件足够供几个孩子上学的。但不知为什么，母亲坚持不让她上学，留她在家里帮着干活，而其他5个孩子中，学历最高的是二舅，考上了大专，连学历最低的小姨都上完了初中。我想起这些年和婆婆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突然特别想为她写点东西，于是放下了手里所有的工作。

结婚前我第一次去婆婆家的时候，下雨了，她和公公拿着雨鞋和伞在村口等着我们。23个小时的硬座，我的腿脚都肿了，婆婆弯下腰帮我换上了雨鞋，那个场景我至今难忘。那段时间，婆婆更年期，吃不下睡不好，可是她见了我特别高兴，白天忙活着给我做好吃的，晚上坐在热炕头给我梳头发，边梳边说：“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个子高，脸盘大，有知识有文化，一看就是个好媳妇。咱山东计划生育管得严，我没福气再要个闺女，以后你就给我做闺女吧。”

我刚怀孕的时候，婆婆便要求来西安照顾我，被我婉拒了，因为我的父母老公都在身边，我若是再夺走了婆婆，公公一个人吃不到可口的饭菜岂不是太可怜？临产的时候，婆婆才和嫂子一起来了，那是婆婆第一次出远门。

女人月子里大概都比较娇气和敏感，我因此也会惹婆婆生气。虽然没有正面冲突，但我能感觉到婆婆已经不把我当闺女看了。那时候，我们租的房子客厅有一扇大窗户朝西，夏天很热，婆婆经常独自端一杯茉莉花茶，面对着夕阳发呆，我却嫌她不好好做饭。现在回过头来看，是自己当时太不懂事，一味地要求婆婆如何待孩子和自己，根本没有考虑她背井离乡、不识字又听不懂方言的感受。

2015年，我接触到了茯茶，且一发不可收拾地喜欢上了茶，从此开始了艰辛的习茶之路。我断断续续地给家里寄了很多茶，泾阳茯茶、祁门红茶、茉莉花茶、福鼎白茶……婆婆说，从来不知道茶还有这么多花样。她最喜欢我寄的茗花红茶，说甜丝丝的真好喝。那是我参加贵州茶推介会时被媒体作为消费者代表进行采访所得的礼物，也是我第一次知道茶花也可以入茶。可是，婆婆不让我给家里寄茯茶了，原因是，公公本来就瘦，喝上一段时间茯茶就掉秤，吓得她不敢让公公喝了。但是，公公又特别爱喝，她挡不住，所以只能从我这个源头给阻断了。茯茶的确是所有茶叶中消食解腻功效最佳的。婆婆不懂，但她却体会到了，所以来西安后自己喝上了，说是要把她的大肚子给减掉。

2018年，我考上了茶学研究生，拖着孩子带着事业，却义无反顾地背起书包走进了象牙塔，只想沉下心来好好学习自己喜欢的茶。暑假，婆婆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来接替我管孩子，我一直拖到开学前一天才让她来，是想让她在家多待几天。婆婆说：“上学最好了，爱学习的都是好孩子，所以我特别支持你去上学。”就这样，婆婆一来就是一学期，毫无怨言地帮我接送孩子洗衣做饭，周末回家也不让我干活，让我多休息。婆婆牵挂着远在老家大她十岁的公公，又不放心为生活忙碌的儿孙，我想起来就觉得愧疚，所以尽量对婆婆好一些，也是为了让自己心里不那么难受。

有时候没事，我就在家给婆婆泡各种各样的茶，婆婆又喜欢上了普洱。生晒的普洱，遇见开水后散发出自然的花果香气，婆婆特别喜欢，而且她说茶汤很厚。这个“厚”字令我吃惊，婆婆不懂茶，也不识字，她竟然能说出这么贴切和专业的词，这是怎么做到的？我于是开玩笑说：“妈你真的太厉害了，好多人喝茶都不知道这个厚是什么意思。”婆婆笑得眉眼都开了花。这一年，我感觉又做回了婆婆的闺女，我想我应该感谢的是茶。

国庆节的时候，我们想带着婆婆一起出去玩，可是婆婆不去，说人多又下雨，出去就是受罪。她半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突然说：“要不在家喝茶吧？”全家同意，于是我烧开了水，拿出竹茶盘，泡了好几种茶，婆婆都是用小茶杯喝的。她自言自语地说：“和家里人一起，抱着猫咪，看着电视，喝媳妇泡的茶，原来这就是品茶哈！”

我还有一年多毕业，婆婆有时开玩笑说：“这两年过去，我说不定又不想回去了，因为没人给我泡茶了。”婆婆不识字，但喜欢茶。婆婆不懂茶，但把茶的意义融入到了生活中。婆婆的茶，没有琴棋书画的高雅，没有禅茶一味的仙气，也没有茶叶科学的理性，而是细水流长的温情陪伴，是一个平凡老人对“家和万事兴”的期待。这些年，婆婆和我这个茶痴儿媳一起，演绎了一场柴米油盐酱醋里最真实的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