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度：同题新闻的迭代富矿

◎刘振雄

不同地点、同类题材的新闻报道，或者相同地点、同类题材的新闻报道，新闻界一般称为“同题新闻报道”。

同题新闻，是近年来新闻媒介飞速发展，媒介同质化竞争日趋激烈， 媒介内容生产方式不断创新等新的媒介环境下提出来的。从传播学的角度来说，同题新闻是一种同质信息过剩而异质信息欠缺环境下的新闻竞争。 对于传播者而言， 同题新闻的竞争需要一种将超量的同质信息向低量的异质信息转化的能力， 这种转化牵涉到传播者对于同类信息的特殊处理与解读，也就是同题新闻的传播策略与方式。对于受众而言， 则是信息超量环境下对于异质信息的选择性接受与同质信息的选择性放弃。因此，同题新闻报道所关注研究的问题， 实际上是传者选择性传播信息与受者选择性接受信息的协调机制。

近年来，媒介事业迅猛发展，特别是移动终端、融媒体的兴起，进入“人人都是麦克风”时代，造成新闻媒介信息生产加工能力的过剩，新闻来源的广泛性、传播渠道的多元化及信息处理方式的不断更新， 使得同题新闻竞争成为新闻生产的必然趋势。同时，随着新闻生产流程由过去的记者中心制向编辑中心制的转变， 媒介在信息综合处理与信息资源整合方面所积累起来的经验与技能， 也使各媒体围绕同题新闻的竞争趋于白热化， 众多媒介围绕同一区域内的同一新闻事件和同一新闻人物， 报道角度。 报道方式如何选择，侧重于哪一方面的信息传播，都是同题新闻竞争过程中媒介吸引受众、培养品牌、树立形象的关键问题所在。

笔者之所以关注同题新闻，是因为“同题报道”很容易被人以“不是第一次发生”而贬为“旧闻”。比如，不同地点的同题新闻在朋友圈、各类网站每天刷屏。 譬如“×马”——××市国际马拉松赛，每个城市每年都一再举行，外地人虽已不太关注，它所到之处仍万人空巷、火爆朋友圈。 普通受众因为“我们这儿也有”而兴趣稍淡，情有可原；新闻从业者也因其“不再是新闻”笑而不语，就有些蹊跷。从严肃的新闻意义上讲，只要还在发生，就是新闻，而不能因其雷同就“不再是新闻”了。

时代变幻如万花筒，人们顾此失彼，不应求全责备。 但对“同题新闻”的选择性忽略，个人认为，有可能是我们瞭望社会时一个不小的疏忽。在报纸火红的年代，这正是我们采写深度调查报道时踏破铁鞋求之难得的可贵“旁证”素材，如今网上俯拾皆是却无人问津，我们一定疏忽了什么而浑然不觉。

所以不揣浅陋，率性成文，供业界同仁思忖。

一、非常时期，“同题”是新闻的重要形式

今年初，新冠病毒肆虐，公共交通停运，我们不能实地采访，只能仰仗各地通讯员，从一线发来干部群众如何防疫抗“疫”的报道素材。刚开始，求稿若渴，来之即登，但没几天就选发少了，因为大都雷同，都是如何居家隔离、量体温、限行、异常情况火速应急，以及帮群众买菜送药等等跑腿……天天重复的事“已不是新闻”了，很多通讯员冒着风险采写的稿子就不再编发，他们很失望。

这值得商榷：新闻也分“平时”和“战时”。 平时新闻，求新求异求奇，是常识；但“战时”还这样，就不对。疫情大敌当前，全省、全国都做同一件事，而且这事不需要讨论、也不能讨论，当务之急是全面落实。 那么，就不能苛求报道出新出奇，首先是着眼于普及，关注覆盖面，防疫抗“疫”千篇一律才正常，各地五花八门，反而是很严峻的事。

平时新闻求新奇，战时新闻求趋同。平时新闻是“呀，竟有这种事”，战时新闻是“哦，他们也这样”。 平时读新闻，人之本能是猎奇；战时读新闻，本能却是找雷同。 病毒凶猛，生死攸关，求同就是求取安全感。 尤其是作为影响力巨大的党报，在疫情最紧要关头营造全省各地干群万众一心的氛围，全省“一盘棋”，意义已超越了新闻，上升到社会稳定的高度了。

单就新闻而言，体现水平的重在后方编辑，既要符合趋同大局，又要让版面“异彩”纷呈，你可以将稿件分类“打包”、“捆绑”同类项，在形式上求新出彩，而不能强求一线采写在内容上刻意摈弃雷同，为了新奇而新奇。

这与“新闻永远是新的”并不矛盾。 一直姹紫嫣红的新闻大格局，突然间被千篇一律打破了，这恰恰符合新闻“新”的时段特色。 而从雷同变回求异，需要时间，当防疫抗疫一体化基础打牢了， 各地依据自身特点寻找更契合的区域特色，是抗“疫”工作的必经步骤，也是新闻必然的运行规律。

纳入本文议题，简言之，平时新闻求新奇、求深度；战时新闻，趋同才是其主要形式。拿“只选一个小区，就能写尽天下抗疫所有事”来怼非常时期的新闻趋同，恰恰不是新闻求新的本质恪守，只有新闻“同题”拓展到了应有的疆域，求取新闻纵深，才有深厚的现实基础。

二、新闻价值，“同题”须在宽度拓展

好新闻评审，“评审”实质是宽度上的比较行为，纵向考虑不是很多。 譬如独家新闻，只是横向上的别无分店，而非纵向上的独此一家。

横向比较是判断新闻价值的最主要方法。横向有价值，纵向不咋的，也有份量。 纵向，是点的比较，一个点或一条线，狭长单一。 而新闻传播的基本要求是广，一篇新闻是否有影响，最主要标准是能否在最大面上引起受众兴趣和关注，只有横向比较才符合这一特性，尽可能多地与面上的同类事物进行比较而得出的价值，才符合新闻自身的价值特性。

那么，记者日常采写，判断一个事物是否有、有多大新闻价值，首先应是横向比较，跟别市、别省、别国的同类事件比，范围越大，价值越大，范围越小，价值越小；不必过分重视事物自身变化纵的程度，横向有价值，就值得下功夫。

严格讲， 纵向比较其实属于道德评价，“你的稿子比以前写得好多了”，这个“好”不是好新闻的“好”。 因为今天的你站在昨天的肩膀上，是攀爬了历史的厚积而取得的进步；而你的稿子如果写得不如以前，就不只是糟糕，表明你抛弃了已垒起的基础，不仅没有奋进，还忘了初心。

所以，成熟的记者要有宽度思维，遇一件事，首先要想它是否与众不同。 梁衡先生归纳好新闻“七字要诀”：大（题材信息重大）、新（新鲜事）、深（有深度挖掘）、快（时效性强）、短（文笔简洁洗炼）、活（表达技巧灵活）、强（反响和反馈强烈），其实都是同类横向比较，把新闻特性的体现讲得具体而鲜明。

社会公众褒扬记者，也是宽度，“你们见多识广！ ”媒体同行之间的尊重，譬如地市报记者遇到省媒记者、省媒记者遇到央媒记者，首先想到的，是“他的工作眼界比我宽”。 地方记者再了不起，总只盯着一条战线、一座城市、一个省，相比天天放眼全国、全世界的央媒记者，报道上的新闻张力彰显，区别一目了然。

好在已是网络时代，眼界的地域阻隔不复存在了，各路记者站上了同高的山头，拥有了同一视野。 但关键在于，你是否已拓展了宽度思维，如果仍是一见“已不是新闻”就不再关注和思考的旧思维，就很遗憾。以前的孤陋寡闻可以归绺于现实壁垒，如今的井底之蛙，则全源于内心。

三、网络时代，“宽度”已成新闻迭代的富矿

互联网兴起，纸媒式微。传统媒体纷纷“触网”。但是，人们发现，没能挺过“报业寒冬”的报纸没有一家不曾触网，却依然关停并转了。 网络要革除的，是纸质思维。

纸质思维与网络思维的核心区别，就在于宽度。

但目前，宽度思维的拓展似乎还不是很好，互联网对新闻的总体影响还处于负值。一是报道扁平化自2015 年劲刮“深度报道裁撤风”后，尚无回暖趋势；二是新闻碎片化不仅没有减弱，还有继续加重的迹象……当年隔山隔水，媒体都是“信息孤岛”，如今“水落石出”了，孤岛与孤岛却尚未通路。 过去采写调查报道，案例太少，想多找些旁证，很难；却如今，同类项在网上多如牛毛，却不光调查报道，连系统梳理报道都没有了。 每天点开手机，都是一次信息爆炸，满屏信息飞絮，一如烟尘斗乱，最后什么也没留下。

传递信息是新闻的基本方式，更高一层目的，是通过信息传递，形成一套科学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如果只顾一味传递， 不将遍地如野草般的信息归纳梳理， 抽象出精髓， 信息不对等会随之加重， 所引发的各类矛盾会愈加复杂，社会共识的普遍达成会遭遇新型波折。 时下，新型公害“三观不合”，祸害了多少原本情如手足的同学、同事甚至亲人的温馨聚会。网络引发的时代变化，越来越清晰地对新闻从业者赋予了新型使命：从传递信息，到传递思想。

而且网络已为我们打好了基础，轻轻一点，全世界的同题新闻会在手机屏上争先恐后叽叽喳喳， 呼朋引伴喧宾夺主，万事已俱备，只欠东风——媒体和从业者的宽度思维建设、新闻专业精神的回归和升级。

仅举一例，抛砖引玉——

2017 年10 月， 笔者在襄阳遇到一位喜欢搞发明的农民黄忠兵，他发明了一款花生播种机，当地政府和科技部门非常重视，帮他实现了量产。 如果仅仅报道这件事，只是一篇小稿。笔者打开手机键入“农民发明家”关键字，湖北各地生动的农民发明家的众多“小新闻”倾刻间目不暇接——襄阳东津65 岁农民杨兴贵，在自家屋顶发明“空中良田”；房县农民段家忠发明工地钢管“快速去水泥法”；黄梅县农民李忠恩发明快速收粮机； 大冶农民左良才发明 “黄金选矿剂”……同类报道甚至可上溯到几十年前仙桃、天门等江汉平原的“机帆船”，以及饱受争议的“造飞碟”“造潜艇”“造四轨特速火车”等等，同类题材多了，他们背后的故事有哪些共性？

笔者逐一探访得知，他们的发明虽算不上多么划时代，但每项技术更新都可圈可点；他们都很执着，为发明都曾举债，几欲破产，但钻研不辍，最后誉满乡里。笔者再采访省农业厅、省知识产权局相关专家，又获知了宏观政策背景和产权转化困局， 当年全省专利申请， 个人占去了半壁河山（49.12%）。华中农业大学教授张俊飙告诉笔者全国针对“发明难，农民发明更难，转化成产品尤其难”而兴起的诸如“技术银行”动议，正是基于包括一个个农民朋友在发明创造上的苦苦求索矢志不移。（报道见《湖北日报》2017 年12 月22日《散落的珍珠，如何成串闪耀》）

如果没有网络，没有同类“碎稿”的迅速获得为前提，笔者无法将单独一个农民发明家的锐意进取上升到如此广博的社会层面和高度。 所以，借助宽度思维，网络带给时代的“颠覆性影响”威力之大，远超想象。 那么，还有多少“重磅思索”潜藏于网络中的同题小报道之间？ 正等着我们打破沙锅，这正是网络时代的新闻迭代已开始若隐若现的无穷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