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汉超
在我国源远流长的文学传统中,咏物诗是诗歌领域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它以客观的“物”为集中描写对象,并在描写中抒怀兴感。其特点是托物言志,要求“体物肖形,传神写意”“不沾不脱,不即不离”(屠隆语),也就是说要写出较好的咏物篇章,就要做到既紧扣所咏之物的具体特点,又在其中有所寄托,以表达作者的感情和心志。古人很喜欢咏物,仅《全唐诗》已存6021首。自然界中的万物,大至山川河流,小至花鸟虫鱼,都可以成为诗人描摹歌咏的对象。刘熙载在《艺概》中说:“咏物隐然只是咏怀,盖个中有我也。”当代诗人承接这种传统,也写了许多咏物诗,烘烛以花瓶为写作对象,将自己深刻的人生体悟寄寓其中——
迟早要打碎的
再美,也躲不过
冥冥之中的劫难
可插在瓶中的花不这么想
因为它的死期
迫在眉睫
你的一生都在替别人送行
最终把自己,也作为嫁妆
送出去了
你不是嫁妆。打碎的时刻
你是自己的新娘
(选自《中国好诗歌》第121期)
洪烛,原名王军,1967年生于南京,1985年保送武汉大学,1989年分配到北京,现任中国文联出版社文学编辑室主任。出版有诗集《南方音乐》《你是一张旧照片》和长篇小说《两栖人》及散文集《我的灵魂穿着草鞋》《浪漫的骑士》等。曾获“徐志摩诗歌奖”“老舍文学奖”、 央视电視诗歌散文大赛一等奖及《诗刊》《星星》等诗歌奖项。已离世。
花瓶是插花用的瓶子,通常用来比喻一个人好看不中用,多用于女性。一般而言,花瓶就是摆设。但是,诗人烘烛不满足于“摆设”之意,而是不落俗套,另赋新意:摆脱附庸陪衬地位,真真切切做一回自己。一个人不能没有自我,丧失自我的人生是可悲的:自己不能主宰自己,一切任由他人摆布,为他人作陪衬,自己的主体地位和价值丧失殆尽。从全诗来看,诗人牵动于花瓶的命运,有“哀其不幸”之情,而无“怒其不争”之词,体现了诗人的敏锐和智慧。
其一,诗人是残酷的。 “迟早要打碎的/再美,也躲不过/冥冥之中的劫难”:花瓶是好看的,但再怎么好看,也逃脱不了“打碎”的劫难;这是宿命,命中注定,在劫难逃。诗人总是很直接很残酷地说出事物的真相,而这种直接和残酷却能让读者震撼。“冥冥之中”指凡人无法预测、人力无法控制,也就是一般所说的“命运”;在这里为“劫难”增加了神秘色彩。
其二,诗人是警醒的。“可插在瓶中的花不这么想/因为它的死期/迫在眉睫”:一般而言,花瓶中的花朵过不了几天就会凋谢枯萎,常常是先于花瓶而消亡,所以,它好像羡慕花瓶的生命比自己更长久。诗人似乎在给花瓶一丝安慰,但其实不是,诗人瞄准花瓶丧失主体、甘做摆设这一焦点和痛点,警觉地指出“你的一生都在替别人送行/最终把自己,也作为嫁妆/送出去了”。诗人的警醒更让读者认识到一个人丧失主体地位的不幸和悲哀。
其三,诗人是睿智的。常人都把花瓶当陪衬、当嫁妆,诗人却能跳出常理,旗帜鲜明地说“你不是嫁妆”。那是什么呢?读者在感到惊异的同时,也充满期待。诗人立即予以拨开云雾的回应:“打碎的时刻/你是自己的新娘”。花瓶打碎的时候,作为陪衬和摆设的功能就丧失了,这不可惜;正是这种丧失,使它重新获得主体价值和地位:再也无须去盲从别人,可以真真切切做一回自己了。“新娘”是个喻体,顺着全诗的语境自然生成,实指另一个自我。自己成为自己的新娘,自我统一在自我之中,找回主体,恢复自我,这是诗人的智慧,也是诗人的愿望。
这是一首优秀的当代咏物诗,诗意上富有现代性,表达上富有艺术性。采用第二人称,诗人不仅将花瓶作为写作对象,而且还把它当作一位熟人,面对面地进行人生的导引。以拟人化的表现手法为主,兼以比喻、对比方法的综合运用,整体上构成象征。对于诗歌的标准问题,洪烛认为:“诗要么是无标准的,要么有无数的标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标准。诗有无限的可能性,因而无法有统一的标准。每个人有各自的标准,才可能有独创性。”
烘烛是上世纪80年代中学校园诗人的代表性人物之一,少年成名,坚持写诗,成果丰硕,久负盛名,享誉诗坛,成为新浪网中国诗人第一博客的博主。他的诗歌有着奋争向上的现实情怀和浪漫气质,平实而简约,热情而畅达,充满着激情和哲思。在新归来诗人颁奖典礼上,评委会在授奖辞中说:“洪烛的诗歌涉猎生活宽阔,涉及题材广泛,追溯历史,哲思现实,热爱生命,歌颂爱情,魂萦山水,怀乡思人,一切都情细意真,一切都享受生活,一切都励志人生。”洪烛热爱缪斯,将她作为自己的命运之神,视诗歌为自己的第二次生命;他是幸运的,因为诗歌没参加高考保送武汉大学,又因为诗歌谋职于中国文联。他说:“生活中的诗,正如海水里的盐、血液里的铁,也算一种矿物质。我把白开水当成矿泉水来品尝、鉴别,从无意义中发现有意义。”诗就是他心中的佛。
[作者通联:湖北应城市教育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