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托克·里奇 Kyle
眾多日本一流大学都存在男女比例失衡的情况。
日本女生林里美自幼学习刻苦,成绩优异。对她而言,追随父亲的脚步进入日本最负盛名的学府——东京大学,是顺理成章的事。然而,当里美真的收到东大录取通知书时,她的朋友却提醒她:“你这是在破坏自己未来的婚姻,你的东大文凭会吓跑男人的!”忐忑不安的里美在谷歌上搜索“东大女人可以结婚吗”,结果发现人们对东大女性有一种刻板印象——她们找不到结婚对象。这些告诫并没有阻止里美,可如今21岁的她非常好奇是否真的有女生被这种问题吓跑了。因为三年前她刚来东大时,全校学生的女性比例不到1/5。
女性在一流大学的缺席是日本根深蒂固的性别不平等的副产品。大多数日本人仍然不希望女性取得与男性相当的成就,为此还会阻碍她们的受教育权。首相安倍晋三一直在推动女性赋权议程,并夸耀日本女性的劳动力参与率已超过美国。但事实上,很少有女性能够进入行政管理层或政府最高层。
这种男女比例的失衡始于学校。尽管女性占了全国学生总数的近一半,但每当涉及“提升女性地位至社会最具影响力的阶层”这个议题时,历史悠久的各大顶尖学府就只能提供乏善可陈的记录。近20年来,东大学生的女性占比一直徘徊在20%左右。东大并非个例:7所公费国立大学的女学生比例为25%;在比例稍高一点的私立大学庆应义塾和早稻田,女性占比也只达到了33%左右。日本大学在这个方面落后于亚洲的其他大学,中国北京大学、韩国首尔大学和新加坡国立大学的该项数据分别为50%、40%和51%。
日本非常重视大学排名,东大位于这座金字塔的顶端。将哈佛、斯坦福和麻省理工的侧重方向结合于一体的东大,是日本政、商、法律和科学界的敲门砖。毕业于东大的首相、国会成员与诺奖获得者人数遥遥领先于其他日本大学,最高法院也有超过一半的大法官来自东大。“我们接受了全日本最强的教育。”安永日本的合伙人、东大毕业生小林信子说,“顶着东大的光环,我们不知不觉享受着它带来的荣耀。”
性别研究领域的上野千鹤子教授在2019年东大入学仪式上对新生发表了演讲,她认为男女比例失衡是性别不平等的一种表现。“甚至早在入学之前,就已经存在隐性的性别歧视了。”她的发言刺痛了许多学生的神经,男同学在推特上称其为“女权主义的宣传机器”。
高中生在东京大学弥生校区的标志性建筑前照相留影。
安达相根表示自己在东大被视作少数群体。
上野在演讲中提到了东京医科大学蓄意歧视的丑闻。该校方承认,多年来他们一直在压低女性申请者的入学考试分数。管理者希望能将女学生的比例限制在30%以内,因为他们认为这些未来的女医生即便完成学业,也会在结婚或生育后停止工作。
目前没有证据显示东大篡改过考试成绩。官方表示,申请者的比例本就存在男女不均的情况,他们只能据此招生。“我们是一家顾客不足的‘商店,尤其缺少女性顾客。”东大为数不多的工科女教授熊田亚纪子说。她借用了日本女子偶像组合AKB48的一句歌词“当我还在上学时,犯傻也没关系”,以此说明日本年轻女性常常被灌输的一种观念——学术成就不属于女性。熊田透露,一些女性可能担心在残酷的工作文化中,东大文凭不可避免地会给她们带来一份压力颇大的工作。曾经有位就职于广告公司的毕业生向朋友抱怨她的工作时长,不久后便不堪重负,自杀身亡了。
为了招募到女学生,东大采取了一些办法:将在读生送至她们曾经就读的高中,以自身为榜样激励学妹参加东大入学考试;每年,招生工作组特意将有女生入镜的照片放在学校宣传册上。还有一项更实际的措施:校方为家住东京圈外的女学生提供宿舍补贴,借此缓解其父母因担忧女儿在大城市的安全问题而产生的焦虑情绪。校方每月为100名女学生提供每人3万日元(约合人民币2000元)的补助。然而,这项举措因排除了男性而备受争议。
东大坚持认为,直接给予女性一定的入学配额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不公平。“难道我们真得降低标准,采取特殊政策去接纳那些学习成绩并不达标的女生吗?”熊田质疑道。
东大每年的生源都固定在某些高中。仅2019年的新生就有1/4来自某10所高中,其中7所为男子学校。高中和大学管理层的口径一致——父母更倾向于让儿子取得好成绩。东京学艺大学附属高中的校长小野藤原浩说:“父母望子成龙,希望儿子表现出色、志向高远,却不太乐意督促女儿刻苦学习,甚至认为她们以后更适合做个家庭主妇。”即便是在东大录取率最高的樱荫女子高中,女生都常常陷入“是否应该接受精英教育”的矛盾之中。“女人的一生面临着许多艰难的抉择。”校长斋藤雪子说,“她们必须决定与谁结婚,结婚与否,生育与否。”
对大多数高中生而言,能否进入东大完全取决于他们费时多年准备的一场考试,平时成绩与课外活动无关紧要。高考补习班Zkai的东大录取率较高,其负责人宫原古川说:“东大的女学生真的太少了,这样很难激励女高中生将东大设为她们的目标,她们也不会像男生那样有雄心壮志。”
几年前,东大邀请各个高中向他们推荐男女学生各一名。两名学生无需考试,只需提交一篇文章或参加小组面试,通过即可入学。每年3000名新生中,有不到70名学生以这种方式进入东大,21岁的法学专业学生安达相根就是其中之一。她表示,如果将入学标准从一次考试分数扩展至其他特长能力,就能让更多女生入学,“用唯一标准来评价一个人并不公平。”
安达认为自己在东大被视作少数群体,性别歧视总是以微妙的形式渗透在日常生活中。有一次,她和一名男同学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里用笔记本电脑规划社团旅行时,另一名男同学走了过来,观察他们,并打趣道:“你们这样好像老板和秘书!”
“怎么你偏偏就觉得我是秘书?”安达反击道,“为什么我不能当老板?”
东大女性常常感到孤立无援,法学专业的杉本桐人也是如此。当同学们站在一起拍毕业照时,杉本发现自己是唯一的女生。“男同学们的想法是,有我这么一位女生站在中间,这张照片会比较好看。为什么?只因如此就不会像男子预科学校的毕业照了!”杉本说,“他们把我当成一朵装饰玫瑰,这让我很生气。”
男学生并不认为这样的性别结构有什么问题。19岁的工程学专业学生北村广明认为,即便女同学的数量有所增加,男生的行为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不过,多些女生应该会让整个课堂看起来时髦些。”他说。
部分东大男生避免与同校女生来往。他们更倾向于参加那些外校女生人数更多的社团,比如东大的交际舞社团。“他们总说我们太过严肃,不够可爱。”24岁的研究生中山绘里香说,“我曾经听到一名男生说东大女生有点可怕。对于这种言论,我只有付之一笑,但心里还是有点受伤。”
尽管学校不提倡明目张胆的排挤,但一些社团还是默默地将东大女生排除在外。比如与网球相关的30多个社团,只有两个明确表示欢迎东大女生。一名21岁的在读生从朋友那里得知,东大与其他大学合办的社团“更有意思”。于是,他报名参加了一个与某女子学院有长期合作的东大网球社团,里面没有东大女生。他表示邀请东大女生将破坏社团的和谐,“东大女生很難和外校女生融洽相处。”他说,“她们有自己的骄傲。”
许多东大社团将本校女生排除在外。
学校的宣传力度也不够。一份校刊对排除东大女生的社团进行调查,结果也没什么发现。女同学们则犹豫不决,不敢说出口。中山尽力避免参加一些被解读为女权主义的活动,“别人会觉得我太过强势。”
里美表示,无论在课堂内外,女性都得忍受男性的某些行为,比如开一些充满性暗示的玩笑,对她们的外表评头论足。“那些不搭腔的女性会被他们直接忽视。”她说,“你只能理解并接受他们的观点。”
[编译自美国《纽约时报》]
编辑: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