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瑞琼 杨 凌
1959年,苏庄副校长(右一)陪同校友钱学森参观西安交通大学
编者按:2020年4月22日,习近平总书记莅临西安交通大学考察调研,看望西迁老教授,参观西迁博物馆,听取学校关于西迁历史和发展情况的汇报。总书记两次发表重要讲话,指出:“西迁精神的核心是爱国主义,精髓是听党指挥跟党走,与党和国家、民族和人民同呼吸、共命运,具有深刻现实意义和历史意义。”65年前,数千名交大师生响应中央号召,告别繁华上海扎根古都西安,为科学发展与西部建设奉献芳华。历史应该铭记,铭记这些伟大的西迁前辈,铭记这些西部拓荒的功勋先锋!
65年前,在实施我国第一个五年计划的高潮中,党中央、国务院从社会主义工业化和国内外形势发展的迫切需要出发,决定交通大学由上海内迁西安。西迁的主题是加快社会主义工业化发展,充分发挥高等教育和科学技术在国家建设中的作用。西迁决定作出后,以时任校长兼党委书记彭康为代表的交通大学领导班子便迅速采取行动。他们于5月赴西安考察,在唐兴庆宫遗址范围内确定了校址。5月24日,学校通过了《关于迁校问题的决议》。10月,新校址便正式开工建设,整个过程充分体现出交大人高度的政治觉悟和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涌现出一个个可歌可泣的人物和故事。
1928年入党,长期从事党的思想文化宣传工作的“老革命”彭康,是具有深厚造诣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家,也是开拓了新中国高等教育的教育家。作为交通大学党委书记兼校长的他,担起了领导交大西迁以及随之而来的分设两地和各自独立建校等一系列艰巨的任务。
对于交大迁校这件事关国家工业建设布局和高等教育发展全局的大事,彭康以一个老共产党员的觉悟,坚决贯彻实施。在对迁校问题发表意见时,他开宗明义:“我们这个多科性工业大学如何发挥作用,都要更有利于社会主义建设”,“我们的国家是社会主义国家,因此考虑我们学校的问题必须从社会主义建设的合理部署来考虑”。短短数语,道出了老校长心系国家发展,为人民办好教育的真切情怀。
然而,交大迁校并非一项单纯性工作,而是多重任务的集合,要求很高,压力很大。为此,彭康和校党委不惜花大力气去做老教师的工作,一个个摸底,既鼓励大家在迁校中带头,也尽量照顾各家的困难,去不了的不勉强,另外想办法解决。而对于当时正在成长,未来将挑起大梁的青年教师,彭康的要求就要更高、更严一些。他对大家说:“我们要提倡建设,西北正在建设,我们去参加建校不是更好吗?特别是我们的青年讲师、助教应尽量参加建设工作。”
“迁去是对的!”彭康不管别人怎么讲,自己始终坚持这一点。他从来都认为,迁校是党和国家交给交大的一项重要任务,做好这件事,不但有利于国家民族,而且也必然有利于学校和师生员工。他在主持召开全体教职工党员大会时强调说,交大的问题不简单,我们不要光考虑交大在上海怎样,在西安怎样,不能老是在交大这个范围来考虑问题,要把眼光放得宽些、远些。他要求不但全校党员的态度要坚决、工作要得力,广大共青团员也应该起到积极作用,并从中接受教育。为了引起全校思想上的高度重视,他继续重申,交大这个问题牵涉到各个方面,牵涉到合理部署问题,要进一步认识到自己的责任,认识到这所学校不但是交大的交大,而且是人民的交大,要把党和人民利益看得高于一切。
1957年7月4日,在正式通过迁校新方案的校务委员会扩大会议上,彭康满怀信心地表示说,学校分设两地以后,在统一领导下,我们要下决心把西安、上海两个部分都办出高水平,以更好地发挥交大的作用。
交大西迁,彭康与学校领导集体共同经历了艰难的考验。彭康始终坚持国家建设与发展的大局观念,将党和国家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以高瞻远瞩的战略眼光、无私奉献的献身精神,带领交大师生奔赴祖国西部,开辟了西安交大一片崭新的事业,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践行了他的庄严承诺:“要在西北扎下根来,愿尽毕生之力办好西安交通大学。”
苏庄,交通大学迁校时任副校长、校党委常委。他率领第一个“交通大学西北参观团”到西北考察访问,号召年轻人要志在四方,到大西北去支援社会主义建设。他率领第一批迁校大军奔赴西安,主持了交通大学在西安的第一届开学典礼,送走西安的第一届毕业生。他协助彭康校长,肩负起在大西北迁校和建校重任,全面领导学校在西安的党政工作。
迁校建校中,困难重重,矛盾重重。面对复杂的情况,苏庄发扬密切联系群众的工作作风,敢于坚持原则,勇于开拓前进,带领分党委全体党员同志,把一切难题扛在肩上,把问题一一处理好。他常讲,国家建设需要就是最有力的动员,全校师生都要为建设祖国的大西北贡献力量!
在彭康校长和他的细致动员下,多位教授带头西迁,影响并带动了大批青年教师扎根西部工作,建立起一支勇挑重担、能打胜仗的干部教师骨干队伍。
迁校后的最初几年,苏庄的全部身心都放在稳定学校秩序,与上至省、市委,下至学校周围的居民点党支部建立稳定融洽的联系上。全校几千人的衣食住行、冷暖病痛,他都要操心。他有时一个人,有时同身边的同志一起晚上到学生宿舍、自修教室巡视,检查学生休息、自修情况,发现问题及时解决。每年冬天,他都要学生主管部门了解南方来的同学的御寒情况,他亲自到学生宿舍嘘寒问暖,要求对有困难的学生给予补助,后来几乎成为一种制度。
苏庄在交通大学前后工作了24年,占其职业生涯的大半。他曾说:“我对西安交大有深厚的感情,大家团结一致,要把西安交大搞得更好。”他终其大半生,实践着自己的誓言。
1955年5月,彭康(左四)、任梦林(左三)、钟兆琳(右二)一行在西安选校址
任梦林是一位南下的山东“老革命”,1939年参加抗日部队,1940年2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52年10月,中央从各条战线抽调一批革命同志到高等学校加强党组织建设,任梦林来到交大工作,并任交通大学总务长。
1955年,接到交通大学西迁的决定之后,受彭康校长委派,任梦林率先来到西安勘定校址、组织校园基本建设。当时,西安的经济生活条件与上海判若云泥,目之所及皆为平房,正如人们所说的“电灯不明,马路不平,电话不灵”。
面对史无前例的建设任务和迫在眉睫的建设工期,任梦林发扬革命干部的作风,敢打敢拼,严控施工进度。在西安工地,任梦林几乎每周都要召开基建会议,听取工作进展汇报,了解工作中的重点和难点问题,逐一过问,逐一落实解决。在地方政府的大力支持下,至次年7月,学校完成了师生公寓、中心楼等30余栋建筑共10万平方米的基建任务。
除了繁重的基建任务,任梦林还负责最艰巨的教学科研生活物资的搬迁及后勤保障工作。他工作细致,要求严格,常说:“后勤工作就是要办实事。要办成实事,就是具体抓,抓具体。”同他一起工作过的同志都知道,他布置的任务,他交办的事,不办是不行的,办不好也是不行的。
作为一位久经考验的老共产党员,“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就是任梦林的座右铭。他将此与本职工作结合在一起,具体落实到行动上,坚守后勤工作要全心全意为教学、科研服务,为师生服务。师生们回忆,当年的后勤服务有“十个送上门”,内容诸如工资、办公用品、饭菜票送到教研室,开水送到教师休息室等等。在他的示范和要求下,后勤部门的工作总是先考虑教学科研第一线,为其创造便利条件,有力地保障了学校的迁校建校工作。
钟兆琳是中国著名的电机领域专家,被誉为“中国电机之父”“天才教授”,被曾经听过钟教授课的钱学森、江泽民等校友称为最受尊敬、印象最深的老师。钟兆琳早年留学美国康奈尔大学获硕士学位,20世纪30年代归国任教于交通大学。
1955年4月6日的上海滩莺飞草长,春意盎然。正是在这一天晚上,彭康校长接到了时任高教部部长杨秀峰的电话,获知了党中央关于交通大学内迁的决定。4月9日,彭康校长主持召开校务委员会,向大家传达中央的决策,交大全校上下即刻沸腾了。钟兆琳教授受父亲的影响,对大西北有着深厚的情缘,听到交大内迁西安的决定时,兴奋不已,当时他已近花甲之年,但坚决响应国家的号召,支持大西北建设。5月中旬,他便随彭康校长踏上了西安这片土地,选定新校址。当站在兴庆宫南交大新址广袤的麦田上时,钟教授情不自禁地欢呼雀跃了起来,与彭康校长一行确定了在这里建成今天拥有樱花道、梧桐道、东西花园等美妙场景的交大校园。
1957年,在华东与西北人民热切目光的期盼下,在中央与地方大力支持下,一所欣欣向荣的新交大,迅速地在昔日一望无际的麦田里崛起。钟兆琳教授带头西迁,在搬迁过程中,他事必躬亲,对仪器设施一一检查装订密封,用模范带头行动激励着电机系的所有师生员工顺利将设备搬迁到了西安,并将全部心血倾注于交大电机系的建设。那时妻子卧病在床,他将妻子留在上海,处理掉私家小轿车,孤身一人来到了西安。这里除了刚刚竣工的教学楼和宿舍,依然是荒草丛生,时常还有野狼出没,校园内的马路亦没有建好,一到刮风下雨天,泥泞的道路甚是难走。就是在这样的艰苦条件下,作为电机系主任,他带领师生们开先河,拓事业,购置电机设备,开设实验室,总是按时出现在课堂上,认真教学,一丝不苟。
经过钟老先生与西迁师生的不懈努力,他带头创建的电机实验室,不仅是西北最早、规模最大的实验室,在全国高校中,也是首屈一指。1994年,为了纪念钟先生,西安交通大学电机系电机实验室命名为“钟兆琳电机工程实验室”,实验室前的花园以钟先生的号——“琅书园”为名,并将先生的雕像立于花园内。
1982年,钟兆琳先生已是80岁高龄的耄耋老人,身患多种疾病,但浓浓的赤子之心却依然牵挂着西北建设。他不顾家人的劝阻,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与病痛,随学校代表团开赴新疆考察,为边疆少数民族的教育与发展建言献策,临终弥留之时将积蓄全部捐于西部教育发展。
张鸿是交通大学西迁历史上又一位值得怀念的开拓者,著名的数学领域专家。上世纪30年代在日本全面侵华战争之初,民族危亡之时,留学日本的张鸿毅然终止学业回到祖国怀抱,在因躲避战争已迁往重庆的交通大学渝校担任教授,抗战胜利之后随校迁回上海。1952年加入九三学社,1955年任交通大学副教务长,次年随校迁往西安,亲历了交通大学两次西迁。
对于西迁,当时也有少数人思想有过波动。作为副教务长及基础课教师,张鸿做了大量细致入微的组织工作,为思想波动的教师做动员,并身先士卒,以身作则,于1956年7月率领首批教职工及家属来到西北,保证了西迁工作顺利进行。
来到西安后,张鸿任副校长,主管教学工作,同时还兼任基础课数学教师。彭康校长曾指出:“在学校中,工作就是两条,一条是党的领导,一条是教师队伍建设。”党的领导是学校发展所遵循的基本原则,政治思想过硬,业务水平精湛的教师队伍对学校发展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为确保西迁后的教学质量,他下大力气精心培养青年教师,严格要求,从讲课的内容、逻辑,再到讲台上的手势姿势逐一指导,青年教师往往预讲多次才能正式上台。正是在这样老交大传统的浓厚氛围影响下,学校才得以长足发展。他对青年教师的培养在交大有很深的影响力,今天交大西迁博物馆展厅中,还展示着张鸿辅导青年教师的珍贵照片。在不断的教学实践过程中,他首次将交大的办学优良传统总结为“门槛高、基础厚、要求严、重实践”。
西迁时期张鸿副校长指导青年教师
张鸿教授1962年被选任为全国高等院校数学教材编审委员会主任委员,主持修订了数学课程教学大纲。他对数学课的课程设计及教学进行改革,使得交大的数学课程教学工作稳步提升,处于全国领先地位,引领全国高等数学学科发展。他为学校优良的教风学风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是交大优良教学传统的开拓者与奠基人。
陈学俊是中国热能专业的奠基人,1946年获美国普渡大学机械工程硕士学位,之后毅然回国,投入工程教育强国之列,担任交通大学教授,1952年加入九三学社,用毕生精力追求党的事业,为中国工程事业奋斗到底。1956年,他郑重地向党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由于种种原因没有批准,但丝毫没有减弱他为党砥砺奋斗的决心。西迁时期,作为最年轻的西迁教授,陈学俊和夫人袁旦庆(时任电工学讲师)坚决拥护党的决定,支持交大内迁西安。在交大校委会上,他代表九三学社组织表态,赞成交大西迁方案。在陈学俊的努力及感召下,动力机械系全部迁到了西安。
1957年秋季,交通大学西安部分在草棚大礼堂举行了开学典礼,正是这一年,陈学俊夫妇将上海的房产无偿上交给了国家,带着4个孩子毅然踏上西去的列车,扎根大西北。西安的生活与上海形成鲜明的反差。陈学俊说,主食吃杂粮,鱼虾很少,刚来时没有附属中小学,孩子每天搭乘老乡的马车进城上学。
即使条件异常艰苦,陈学俊始终凭着一股韧劲,克服重重困难,开拓了多相流热物理新学科,拓宽了工程热物理领域,创建了我国第一个工程热物理研究所,取得了一系列令人瞩目的研究成果。1980年,他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学部委员),1996年当选为第三世界科学院院士,亲授培养的2000多名学生中有7位已当选中国科学院或中国工程院院士。1993年,陈学俊出任九三学社中央副主席、全国政协常委。1996年,陈学俊获何梁何利基金会科学与技术进步奖,并将奖金全部捐出,设立西安交通大学研究生奖学金及安康希望工程基金。耄耋之年的先生还时刻关心国家、学校的发展,交大的师生时常能在校园里看到他的身影。2017年,陈学俊先生与世长辞,将毕生的精力都奉献给了西安交通大学的建设,奉献给了中国工程事业及深深热爱的西部。
彭康、苏庄、任梦林、钟兆琳、张鸿、陈学俊是20世纪50年代6000余名西迁交大师生的缩影。党中央一声号令,他们打起背包就出发,党让去哪里,背上行囊就去哪里,创造了中国高等教育史上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