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自己的会是一个新天地

阙政

《荞麦疯长》剧照。

虽然受到疫情影响，马思纯没能来参加上海国际电影节《荞麦疯长》的发布会，但这部电影却可以说是上影节的“亲生女儿”——2017年，《荞麦疯长》还在剧本阶段就获得了上影节创投单元“最佳创意项目”奖;2020年，《荞麦疯长》回到上影节，入围亚新奖。三年，女儿长大了，也出息了。

云荞的心里有一团火

制片人藤井树说，《荞麦疯长》讲的是上世纪90年代末、小地方的人来到大城市生活的故事，主题之一，是小人物对命运的不可控。“云荞”和“李麦”，就是片中来到“大城市”的“小人物”，“荞麦疯长”里，有年轻女孩的梦想与疯狂。

饰演云荞，是马思纯自己的选择。在这个女孩身上，她看到了自己的一部分：“这是一个小地方出身、一直向往外面世界的女孩，把世界想象得很美好，渴望有更大的舞台——她跟我，跟我身边的很多女孩都相似——青春期的少女，或多或少都抱着这样的梦想。只是有的成功了，有的失败了。梦想能不能实现，要看你的实力，也看你的运气。其实小时候对于外面世界的向往，虽然明知一切未知，也总怀著期待;不知道自己会经历多少挫折和困难，就只想着，等着自己的会是一个新天地。”

马思纯是幸运的，因《左耳》被观众熟知和喜欢，因《七月与安生》获得金马奖最佳女主角，最近的新作《荞麦疯长》也不断上着热搜。一个新生代女演员所能渴望的一切：好的角色，优秀的合作团队，观众缘，热度与名气，她都有。但她也深知，并非所有怀揣梦想的人都能得到这么多：“身边就有朋友，因为在大城市没有特别好的发展，选择了回家。我们的联络越来越少，走的路也越来越不一样。”

电影里的云荞，就面临着失去，面临着大城市对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女露出现实的一面。但《荞麦疯长》还是给她留了一个开放式的结局，没有为她决定去留。“我希望她会留下来，更有劲儿一点，无论遇到什么都能扛下去。”

和曾经《七月与安生》里的乖乖女 “七月”相比，云荞的心里有一团火，整个人都是往前冲的姿态。为了让演员能够进入90年代末的情境，云荞在片中的住所不是搭建出来的，而是直接在拍摄地找的居民楼。拍摄时，周围甚至还有邻居在看着。导演徐展雄说：“制造一个让演员自己能相信的环境是非常重要的。当她进入这个环境之后，目之所及、耳之所听，都要能够感受到那个时代。所有出现的道具都是那个年代的——不是说这个东西拍不到它就不重要，因为所有这些东西都会对演员的表演有影响，我希望他们能够沉入到这个环境轴。”

“当我照镜子看到定妆的样子，我马上就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年代的人。”马思纯说。90年代背井离乡的少女，和90后背井离乡的少女，会有不同吗？在马思纯看来，从古到今，年轻人为梦想打拼的那个劲儿，是一样的。“反而现在的环境更复杂，竞争更激烈，一个人要出头会更难，现在的孩子也会考虑更多。最大的压力倒不是外界的压力，而常常是来自家人的阻力。身边许多朋友顾忌到家人的感情，最终就会选择回家。而家里人的想法总是认为你生活稳妥就好，不求出人头地，只求稳妥。”

马思纯的妈妈和小姨蒋雯丽都是影视圈中人，本以为出道是自然而然的家庭选择，但她却说，是自己选择当演员，而妈妈一开始并不支持也不认可：“她会觉得演艺圈大风大浪的，当演员还是很被动。你真的要给自己人生这么大的压力吗？真的想活在别人的注视中吗？”

《荞麦疯长》上影节发布会，藤井树（左）和徐展雄。

转变发生在她演了苏有朋导演的电影《左耳》之后——因为演活了叛逆少女“黎吧啦”，她开始被观众认识、喜欢。家里人终于觉得，原来她是真的在认真做演员。而经过了“黎吧啦”这个角色，她也对演戏着了魔：“太喜欢了，付出多少都是值得的。”

这之后，家人不再成为她演戏的阻力，但经验丰富的过来人也没有给她太多忠告或是警示：“她们都觉得，演艺圈和其他行业一样，也是一份工作，区别只是会被更多人关注。但前提还是，这是一份工作，需要你有热情，需要你真诚，先做人，再拍戏。”

家人给她的身教大于言传：“在家我们都很少聊工作，因为外面已经聊了太多。到家了就想把公众人物的身份给抛下来，聊得最多的反而是家人之间的琐事。”

我从他们身上学到了从容

虽然家人并不好为人师，但马思纯还是会在和小姨蒋雯丽合作时悄悄偷师：“小姨的剧本非常非常厚，因为她自己做很多笔记，不是说怎么演，而是把角色的心路历程想得非常细致。”她看到蒋雯丽常常和导演主动讨论角色，也开始学，“以前就不太敢”。

最近她合作的是香港大师级导演许鞍华，合作之前自然各种忐忑，但交流之后反而很轻松：“真正厉害的人都非常谦和，不会给你任何压力，而且非常渴望和别人沟通交流。”她曾与徐克、陈可辛合作，初初觉得，“他们都是活在画里的人”，只可仰视，但后来发现，厉害的导演都是一样的，“我从他们身上学到了从容”。

饰演《第一炉香》中的葛薇龙，她要从一个纯真不谙世事的少女，演成一个悲怆绝望的交际花。后半程她有点拿捏不准：“尤其是葛薇龙结婚以后，越来越像姑妈，她的心路历程是怎样的，我就会常常和导演讨论——听她是怎么判断的，再根据自己的想法，中和一下，看哪个更对。”许鞍华会建议她多参考姑妈饰演者俞飞鸿的表现，从中寻找到一些葛薇龙成熟后的影子。还会将葛薇龙所经历的时代变化，事无巨细地与她分析聊透，“就像已经过了一辈子”。而整部电影采取“顺拍”方式完成，使得人物情绪一路延续，不需要时常跳跃，这也给了马思纯很大的帮助。

许鞍华指导马思纯，马思纯也会常常留意观察导演的一举一动：“我挺心疼她的，导演应该是经历了很多事。有时候两场戏之间，她总是会一个人蹲在那儿，不说话。没有人敢去问她，也无从说起。”在她看来，《第一炉香》中悲情的女性角色葛薇龙，也能让导演找到自己的影子——“有时无奈，有时奋不顾身，有时决绝。这是很多女人身上的共性。”

这么多年和不少名导有过合作，马思纯眼里的徐克，是“柔情仗义，天马行空，不像活在尘世中的感觉”;陈可辛，是“善于捕捉烟火气，小细节非常细腻”。他们都能把女性拍得很细腻，但同为女性的许鞍华导演，最能“让演员感觉到强烈的同理心”。

合作之前，她以为许鞍华会要求很高以至于常常NG，但實际合作后才发现，导演拍每个镜头总一两遍就过了：“她对自己想要什么非常明确，不会说多试几次不同的版本。合作比我想象得更轻松，好像我们是在并肩作战，而不是导演和演员的关系。她理解我的压力，永远跟我站在一起，保护我，对此我非常感谢。”

合作比我想象得更轻松，好像我们是在并肩作战，而不是导演和演员的关系。

把演戏当作了解自己的一个途径

《第一炉香》此前发布的剧照曾为马思纯引来非议，但她笑说自己未曾有过挫败感。“外界的质疑，扛过去就好。无论发生过什么事，别去记住就好。成年人当然希望自己有独立的生活，不希望身边有太多的声音，但是演员这个角色注定了你没法屏蔽。我能做的就是不能把讨好别人当作最重要的事——喜欢我，我感谢;不喜欢我，对我也不那么重要。你永远也没办法让所有人都喜欢你，只能做到自己满意，自己喜欢自己。”

《第一炉香》海报。

有人喜欢演戏，是为了体验不同的人生;而马思纯喜欢演戏，因为演戏可以反过来加深对自己的了解和认识。“了解自己没有那么容易，我把演戏当作了解自己的一个途径——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性格，而每一次演一个角色，我也会从中找到和自己贴合的地方，找到自己性格中的某一部分。比如有的角色让我发现，原来我不是像我自己想象的那么懦弱，我有勇敢的地方;有的角色则会让我发现自己脆弱的一面。虽然演员进入和抽离一个角色都是痛苦的事情，但我还是觉得很幸运，作为演员，我得到的更多。”

和刚出道时相比，她说自己从容了许多：“以前没见过世面，容易大惊小怪;现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很多东西就可以宠辱不惊。”

她说自己不喜欢做计划，也不喜欢去预期很多东西——按照自己的活法随性而去，一路遇到的反而都是惊喜。

如果时间往后倒退十年，凭借现在的经验，她可以送给自己一些忠告或是提点，但她说：我什么都不会说，或者只会说一句：希望你把这十年里经历过的，再经历一次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