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 悦,张苇航
(上海中医药大学,上海 201203)
薰草,亦作熏草,又名蕙草、零陵香、香草、燕草、黄零草[1]。于先秦时期,就已被当做香料使用。薰草是我国传承数千年的独特的香药文化代表之一,在它的身上可以看到古代劳动人民对于美与卫生相兼顾的美好追求。自《山海经》起,薰草便作为香草中的独特代表,徜徉于典雅端庄的中华文化之中,其在诗词文化与香药文化中尤为凸显。尽管薰草所象征的意义如此美好,也在古时深受人们喜爱,可其究竟为何种植物,历来争议不断。由于古时对本草认识的局限,香草类植物本身基源多样性,本草文献层层补注、互相传抄等多方面原因,薰草的基源一直难以确定。本草学家尚志钧[2]先生与《中药大辞典》[3]等考证其为报春花科植物灵香草(Lysimachiafoenum-graecum),叶橘泉先生和赵燏黄先生考证“零陵香”可能为薰草零陵香(O.SanctumL.)、巴西零陵香(OcimumbasilicumL.)或罗勒(Ocimumcamumsims)[4]。然而灵香草和罗勒的性状与古籍中对于薰草的形态描述均有出入。故而,本文通过本草、医方以及文学类文献,对薰草从植物别名来源、产地、性状、各家观点等多方面进行详细梳理,这些线索虽然并不能直接逼近答案,但可缩小问题的范围,使我们不至于面对无数可能,犹如大海捞针[5]。同时,亦可使我们明确本草“薰草”与植物的古今名物关系与认知,深入发掘香草药物的历史,促进其在多种行业中应用发展。
薰草,又名蕙草、零陵香、香草、燕草、黄零草[1]。“薰草”一名,首见于《左传》。《左传·僖公四年》载:“初,晋献公欲以骊姬为夫人,卜之,不吉;筮之,吉。公曰:‘从筮。’卜人曰:‘筮短龟长,不如从长。且其繇曰:‘专之渝,攘公之羭。一薰一莸,十年尚犹有臭。’必不可。’”杜预注:“薰,香草。”[6]《说文解字·艸部》[7]亦曰:“薰,香艸也。”可见杜预对“薰”的认识应当是受了许慎所代表的东汉古文之学的影响。同时,也明确了“薰草”作为一种历史悠久的香草的地位。又《本草纲目》曰:“古者烧香草以降神故曰熏、曰蕙。熏者,熏也;蕙者,和也。”[1]
《南方草木状》[8]云:“蕙,蕙草,一名薰草,叶如麻,两两相对,气如蘼芜,可以止疠,出南海。”陶弘景在《名医别录》[9]与《本草经集注》[10]中均言道:“薰草,味甘,平,无毒。主治明目,止泪,治泄精,去臭恶气,伤寒头痛,上气,腰痛。蕙草。生下湿地,三月采,阴干,脱节者良。”此二书明确了“蕙草”与“薰草”实为同物异名。
而在晋及南北朝时期,“燕草”一名也作为“薰草”的别名。南朝宋时《南越志》云:“零陵香,土人谓之燕草,又名薰草,即香草。”而陶弘景在《本草经集注》[10]中则对“燕草”与“薰草”进行了对比考证:“世人呼燕草,状如茅而香者为薰草,人家颇种之。《药录》云:‘叶如麻,两两相对。’《山海经》云:‘薰草麻叶而方茎,赤花而黑实,气如蘼芜,可以已疠。’今市人多用燕草,此则非。今诗书家多用蕙语,而竟不知是何草。尚其名而迷其实,皆此类也。”陶氏认为“燕草”与“薰草”并非同一种植物。后世诸多本草文献或是载有本草类内容的文献,如《证类本草》《本草品汇精要》《医心方》《普济方》等,应是受了《南越志》的影响,将“燕草”作为“薰草”别名,其余文献中则少有关于“燕草”的记载。
自唐代起,文献记载中开始大量出现“零陵香”一名。按《本草纲目》记载,此名首见于《开宝本草》,然而早在《肘后备急方》中,葛洪便记录了将“零陵香”与青木香、白芷、甘松香、泽兰进行酒渍、油煎、加蜡泽急煎等步骤后,“作梃以饰发”,治疗头不光泽[11]。此后《南越志》云:“零陵香,土人谓之燕草,又名薰草,即香草。”《南越志》虽已亡佚,但其关于“零陵香”的部分记载被引于其他诸多文献,从而得以保存下来。另外,《本草拾遗》[12]中正式将“薰草”与“零陵香”归为一类,明确指出:“《山海经》云:‘薰草,麻叶方茎,气如蘼芜,可以止疠’,即零陵香也。地名零陵,故以地为名。”关于“零陵香”名称的由来有两种不同的说法,其一,便是《本草拾遗》中记载是因为此物长在零陵,“故以地为名”;其二,宋人沈括在《梦溪笔谈·补笔谈》[13]中提出“零陵香,本名蕙……又名熏……唐人谓之铃铃香,亦谓之铃子香,谓花倒悬枝间如小铃也。至今京师人买零陵香,须择有铃子者。铃子,乃其花也,此本鄙语。”“铃”与“零”谐音共用,沈括认为零陵香的名字是源于此植物的外形。
根据唐代以前的文献记载,“薰草”即“蕙草”这一观点毋庸置疑。自唐代发展出“零陵香”这一名称之后,二者日趋混淆,至宋代时,“薰草”与“零陵香”已经变为了同物异名的一类香药植物。并且,明清时期,“薰草”这一香药概念基本被“零陵香”所替代。
1.5.1 宋代起对“薰草”与“零陵香”同物异名有大量争论 自宋代起,对“薰”“蕙”“蕙草”和“零陵香”作出了大量的辨析。汤忠皓[14]通过考证宋代文献认为,到两宋时,人们开始普遍将“蕙”“蕙草”与“蕙兰”混淆。许净瞳[15]详细分析了两宋笔记中文人对“兰”“蕙”的辨析观点,以黄庭坚为首的学者认为“蕙”乃“蕙兰”,“至其发花,一干一花而香有余者兰,一干五七花而香不足者蕙”,非“零陵香”。以沈括、朱翊为首的学者认为“蕙”就是“零陵香”,“零陵香,本名蕙,古之兰蕙是也,又名薰。左传曰:‘一薰一莸,十年尚犹有臭。’即此草也。”这两种结论基本代表了两宋时期各家学者对“蕙”的辨析观点,也极大影响了后世对于“蕙”“零陵香”的分析与认识。
实际上,这两种观点均有道理,乃是名物考证中同名异物、同物异名最好的例证。黄庭坚所考证的是《离骚》中的“蕙”,《离骚》之“蕙”包含了多种香草植物,包括蕙兰。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蕙”的概念发生了变化,如晋《南方草木状》:“蕙,蕙草,一名薰草”;唐《本草拾遗》:“零陵香……《南越志》名燕草,又名薰草,即香草也。”彼时,“蕙”已经定为“蕙草”“薰草”“零陵香”,即是沈括、朱翊等学者的观点。朱熹《离骚辩证》对此说:“古之香草,必花叶俱香,而燥湿不变,故可刈佩。今之兰蕙,但花香而叶乃无气,质弱易萎,不可刈佩,必非古人所指甚明。”由此得出结论:“古所谓蕙,乃今之零陵香。今之蕙不知起于何时也。”可见,朱熹也赞同“蕙”是“零陵香”。
另外,张淏[16]曾通过《名医别录》中对于“蕙实”的记载,附会黄庭坚之说,认为“蕙草”乃“零陵香”,“蕙”是“蕙实”即“蕙兰”之果实。然而《名医别录》[9]载“蕙实”:“味辛。主明目,补中。根茎中汤,治伤寒,寒热,出汗,中风,面肿,消渴,热中,水,生鲁山平泽。”其中并未介绍“蕙实”的性状特点,无法考证“蕙实”与“蕙兰”的关系,此后历朝历代的本草文献中也未曾有对此植物的记载,甚至到了明代,李时珍将“蕙实”认为是“零陵香”的别名,记录在“零陵香”一条下。故而,张淏的观点无证可循,有误。
1.5.2 明清时对“薰草”与“零陵香”同物异名基本定论 明清时期,对于“薰草”“蕙草”“零陵香”的争论基本告一段落,唯有少数研究本草的学者,仍对其锲而不舍。吴其濬在《植物名实图考》[17]中提出“薰草”乃“藿香”,“薰”是“藿”字音近而讹,而“零陵香”则是在湖南被当地人称作“醒头香”的一种植物。但是“藿香”也早在《本草经集注》中就有单列词条记载,其植物形态在《证类本草》[18]中有所描述:“二月生苗,茎梗甚密,作丛,叶似桑而小薄,六月、七月采之,曝干,乃芬香,须黄色然后可收。”与“薰草”大为不同,吴其濬未对植物形态进行对比,纯属牵强附会。并且,“醒头香”一名只在《古今医统大全》中有收录,为泽兰叶之别名。但是泽兰主治乳妇内衄,中风余疾,大腹水肿,身面四肢浮肿,骨节中水,金疮,痈肿疮脓[19],与“零陵香”的主治完全不同,也不会是同一种植物。另外,吴其濬以“醒头香”十月中开花与《本草图经》中所谓“零陵香”“十月中旬开花”作比,佐证二者实为一物[1]。可是《本草图经》[19]中明明记载“零陵香”“常以七月中旬开花”,吴其濬所谓“十月”应当是苏颂所谓“七月”的讹误,更加证明“零陵香”与“醒头香”并非同一植物。见图1、图2。
图1 《植物名实图考》(一)
图2 《植物名实图考》(二)
1.5.3 近现代对“薰草”与“零陵香”的关系仍有争论 首提“薰草”即“零陵香”这一观点的《本草拾遗》早已亡佚,其内容多从《开宝本草》《证类本草》《嘉祐本草》等中辑佚而出。尚志钧先生认为,《本草拾遗》中这一段话是源于《开宝本草》,将文献中具有“薰草”别名的药都混为一谈,皆作“零陵香”,没有从植物形态进行区分,给“零陵香”品种带来了混乱。而在从《开宝本草》中辑佚《本草拾遗》时已经无法区分出陈藏器的原有观点了[20]。根据沈括的以形命名说,尚志钧先生认为“零陵香”与《山海经》中描述的“薰草”并不是同一种植物,今人所提及的灵香草,即是沈括所说的“铃子香”,亦即“零陵香”,而《山海经》中提及的“薰草”则是另外一种植物[21]。
1.5.4 以组方分析确定“薰草”与“零陵香”的关系 根据唐代最早记录“零陵香”一药的《备急千金要方》[22]记载,“零陵香”主要起到祛味除臭的作用,除了可以配伍豆蔻、丁香、藿香、青木香、白芷、桂心、香附子等药制成五香丸,内服治疗口及身臭,多用于熏衣、熏体、美白、润肤、润唇、润手、生发等方面;而“薰草”主要起到发散通窍之作用,被用于治疗鼻塞、伤寒狐惑、痔疮等疾病。二者在方剂之中主治并不相同,且从未出现两者在同一方剂中互换名称的现象。因此,至少在唐代,“薰草”与“零陵香”所指代的并非同一种本草香药,但是两者在性状上应相似。
纵观宋代医学典籍,“零陵香”的主治范围较唐代有了较大变化,可作发散走表之用,如《博济方》[23]用“零陵香”入“豆蔻散”以“和一切气”、入“金花散”“治骨蒸劳热”;《三因极一病证方论》[24]以“零陵香”组方治“风热毒肿”;《是斋百一选方》[25]以“零陵香”治牙疼,等等。可知此时,“零陵香”之主治已经与“薰草”同,很多医书之中甚至没有以“薰草”组成的方剂,而仅记载“零陵香”。由此推测,至宋代时,“薰草”与“零陵香”已混为同一种香草药物。
明代起,“零陵香”在临床中除上述发散通窍走表之功用,还可兼疗泄精与妇人带下、治上气腰痛、除牙齿疼痛、止五色诸痢等[1]。如《奇效良方·痨瘵门》[26]中以“零陵香”配伍木香、丁香、沉香、附子、干姜、官桂、吴茱萸,炼蜜丸后,合生姜汁,敷摩腰上,治疗“五劳七伤、腰膝疼痛、鬓发早白、面色痿黄、水脏久冷、疝气下堕、肠风”“兼治女人子脏久冷、头鬓疏薄、面生□、风劳血气、产后诸疾、赤白带下”。《普济方》[27]中将零陵香梗叶煎水含漱以治疗牙齿疼痛等。不仅如此,明清各类方书之中,多使用“零陵香”此名,除前代医籍中已记载的含有“薰草”的组方,其他新组方剂中均使用“零陵香”进行配伍。可见至明代,“零陵香”的药用概念基本已经取代并包含“薰草”这一概念了。
由此可见,自唐代发展出“零陵香”这一名称之后,虽有本草著作与少数方志认为此乃“薰草”的别名,但实际上其与“薰草”所指代的并非同一种香药植物。然而,受到唐代这些本草书籍的影响,也因为两者确实有相似之处,至宋代时,“薰草”与“零陵香”已经变为了同物异名的一类香药植物。并且,明清时期,“薰草”这一香药概念基本被“零陵香”所替代。
根据《山海经》[28]所载:“又西百二十里,曰浮山……有草焉,名曰薰草,麻叶而方茎,赤华而黑实,臭如蘼芜,佩之可以已疠”,“薰草”产于浮山。郝懿行认为:“《水经》‘渭水’注有胏浮山与丽山连麓而在南,盖此是也。《艺文类聚》七卷引《游名山志》云:‘玉溜山,一名地肺山,一名浮山。’”即此山,在今陕西市临潼区城南。后世本草类、博物类文献对“薰草”亦多有记载,如《名医别录》《南方草木状》。《南方草木状》云:“蕙,蕙草,一名薰草……出南海”,此“南海”即今广东大部分地区[28]。
由此对于“薰草”的产地有了两种论述。陕西与广东相隔遥遥,彼此相距1 000多公里。何以会产生这样截然不同的论述?其原因可能有二,其一,《山海经》所记载的“薰草”与《南方草木状》所记载的“薰草”并非同一种植物,只是两者均为香草类植物,有所相似,故而古人在辨别时发生了混淆,产生了同名异物的现象;其二,《山海经》所记载的“薰草”与《南方草木状》所记载的“薰草”确为同一种植物,然而其常见,陕西、广东都有生长。《南方草木状》为晋时嵇含所著,成书时间远远晚于《山海经》,并且其中对于“薰草”的描述“气如蘼芜,可以止疠”,也明显化裁于《山海经》,可见嵇含认为,广东的这种香草是《山海经》中所记载的“薰草”。此外,南北朝诗人谢灵运在《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平原侯植》开篇写到:“朝游登凤阁,日暮集华沼。倾柯引弱枝,攀条摘蕙草。”此诗中摘“蕙草”的地点应在魏都邺城,即今河北临漳、河南安阳一带,与《广志》中提及的“蕙草”:“蕙草绿叶紫花,魏武帝以为香,烧之”,应当为同一种植物。在与《南方草木状》与《广志》时代相近的文献中,《名医别录》[9]也对“薰草”有言辞含糊的记载,曰:“薰草……蕙草。生下湿地,三月采,阴干,脱节者良。”即“薰草”生长在地势低的湿润土地上,并没有对“薰草”的产地作任何记录。
另外,对于“薰草”的别名“零陵香”,许多宋代学者认为其产地不在零陵,如沈括便在《梦溪笔谈·补笔谈》[13]中记道:“零陵香,本名蕙,古之兰蕙是也,又名熏。《左传》曰:‘一熏一莸,十年尚犹有臭。’即此草也……文士以湖南零陵郡,遂附会名之。后人又收入《本草》,殊不知《本草正经》自有熏草条,又名蕙草,注释甚明。南方处处有,《本草》附会其名,言出零陵郡,亦非也。”范成大亦于《桂海虞衡志·志香》[29]中写道:“零陵香,宜、融等州多有之。土人编以为席荐坐褥,性暖宜人。零陵今永州,实无此香。”现代学者潘雁飞[30]经过考证,认为“零陵香”的核心产区在以全州为核心的永州零陵郡、道州江华郡。“零陵香”确实产于零陵,当然也产于广西历史上属于零陵郡的广大地区。只是因宋以前,零陵辖区范围几经变化,才使得宋人不明归属。实际上,在史书之中,被记载的“零陵香”产区更为广泛。唐时,《唐六典》载:“道州(今属湖南永州市)贡零陵香”“永州(约今湖南永州市区域)生零陵香”。《通典》载:“江州江华郡贡零陵香百斤。”《新唐书》载:“永州零陵郡贡零陵香”“湘源县(约今广西全州及灌阳县区域)产零陵香。”宋代时,《宋史》载:“道州江华郡贡零陵香”“广州南海郡贡零陵香。”《文献通考》载:“南海郡(今广东大部分地区)贡零陵香”“江华郡贡零陵香”“全州(约今广西全州、桂林、灌阳等区域)贡零陵香”。《本草图经》载“零陵香”有“濠州零陵香”(约今安徽凤阳县区域)和“蒙州零陵香”(约今广西蒙山县区域)。另有《金史》载:“真定府(今河北石家庄)产零陵香。”由此可见,“零陵香”的产区在唐宋时期较为广泛,包括永州、道州、广州南海郡、全州,并非如沈括[13]、范成大[29]等学者所说,“零陵香”仅产于一地或某特定范围。明清时期,在《本草品汇精要》中延续了《本草图经》中“濠州零陵香”和“蒙州零陵香”的概念,另外如《群芳谱》和《本经逢原》中都新增了“零陵香”的产地,包括镇江(今江苏镇江)和丹阳(今属江苏镇江)以及云阳(今重庆云阳县)。见图3-图6。
图3 《本草图经》(一)
图4 《本草图经》(二)
图5 《本草品汇精要》(一)
图6 《本草品汇精要》(二)
综上所述,“薰草”并没有固定的道地产地,由南方(广西、广东、湖南、江苏等地)至北方(河北、河南等地)均有产出,且质量均为上乘,可作贡品之用。
尚志钧先生虽然对“薰草”“零陵香”是否同物异名有所疑问,但在《本草经集注》[10]辑校本中,仍注“薰草”为报春花科灵香草(Lysimachiafoenum-graecum),《中药大辞典》[3]中亦如此认为;而早在1957年叶橘泉先生和赵燏黄先生便考证“零陵香”可能为薰草零陵香(O.SanctumL.)、巴西零陵香(OcimumbasilicumL.)或罗勒(Ocimumcamumsims)[31],此种观点较尚志钧先生的观点还要早大约1~2年,在《中国植物志》[4]中也将“薰草”的基源定为唇形科罗勒(OcimumbasilicumL.)。由此,对于此植物的基源便有了两种说法。见图7、图8。
图7 《中国植物志》灵香草
图8 《中国植物志》罗勒
经过上文对“薰草”名称源流的考证可以得知,“薰草”的别名“零陵香”与“薰草”本身之间具有复杂的替代关系,两者在不同时期代表着不同或者相同的香草植物概念。结合表1可以发现,历代所谓“零陵香”的性状描述其实均来源于“薰草”,惟有《本草图经》中对植物功效的描述“今岭南收之,皆作窑灶,以火炭焙干,令黄色乃佳。江淮间亦有土生者,作香亦可用,但不及湖岭者芬熏耳”,以及《梦溪笔谈·补笔谈》中对植物形态的形象化描述“唐人谓之铃铃香,亦谓之铃子香,谓花倒悬枝间如小铃也。至今京师人买零陵香,须择有(零)[铃]子者。铃子,乃其花也,此本鄙语”,此二者乃是对“零陵香”的直接记载。再对“薰草”的性状作总结,其生于湿润之处(出自《名医别录》);叶如麻,对生,绿色(出自《南方草木状》);茎方形(出自《山海经》);花红(出自《山海经》)或紫色(出自《广志》),七月中旬(出自《本草图经》,农历七月即现今8月份左右)开花;果黑色;气味芬芳。
表1 部分本草类文献对“薰草”性状的记载
续表1
综合而言,报春花科灵香草(Lysimachiafoenum-graecum)花冠黄色而非红或紫色,花期在5月[32],与历史文献中所描述的“薰草”植物性状有很大不同。因此,灵香草并非“薰草”。将其与“零陵香”有“铃子”这一特点进行比照,却无法否认灵香草并非“零陵香”。而唇形科罗勒(OcimumbasilicumL.)茎直立,钝四稜形,花萼钟形,果时花萼宿存,花冠淡紫色,或上唇白色下唇紫红色,伸出花萼,小坚果卵珠形,黑褐色,花期通常7-9月[32],上述植物性状皆与文献记载中的“薰草”性状相类,只是罗勒为一味单独中药,《证类本草》中描述“薰草”“叶如罗勒”,说明此为两种不同但是相似的植物,且“薰草”甘平,罗勒辛温,两者性味不同,因此,罗勒也不会是“薰草”。然而,罗勒(OcimumbasilicumL.)与薰草性状如此相似,此二者当属于同一科,即唇形科。唇形科植物常具含芳香油的表皮,常具有四棱及沟槽的茎,叶稀为复叶,对生(常交互对生),花萼钟状,管状或杯状,稀壶状或球形,花冠合瓣,通常有色,常伸出萼外(稀内藏),管状或向上宽展,直或弯(极稀倒扭)的花冠筒[31]。此与“薰草”的记载一致,可以初步确认“薰草”为唇形科植物。
灵香草富含多种活性物质,如黄酮类、三萜类、多酚类、多糖类等[33]。其中三萜皂苷类化合物具有一定的抗肺肿瘤活性[34];黄酮类化合物具有较好的抗氧化活性[35];乙酸乙酯部位的酚酸类化合物可能是其主要抗植物病原真菌成分之一[36],实验表明灵香草粗提物对10种植物病原菌(甘蔗凤梨菌、芒果叶枯菌、玉米炭疽菌等)具有强的抑制活性[37]。另外,灵香草不仅具有杀菌、醒目提神和杀菌防疫的功效,而且有很强的驱蚊效果;灵香草是一种重要的工业原料,可用于纺织、建材、皮革、烟卷行业及卫生制品。其精油为“液体黄金”,在国际市场上价值极高,需求量很大[38]。
罗勒主要含有黄酮类、酚类、萜类、醛类、生物碱、苷类、总皂甙和鞣质等成分,其中含黄酮类化合物具有较强的抗氧化活性,可以抗肝脏毒性、保护心脏等;萜类化合物具有抗病毒活性;其抗真菌活性可能与芳樟醇有关;而其在临床中的抗焦虑和镇静作用可能与苯酚成分有关。综合而言,罗勒已被用于治疗多种疾病,也被用于烹饪和观赏。多数研究表明,其在临床上主要体现了抗菌、抗癌、抗惊厥、抗炎、抗氧化与免疫调节、治疗糖尿病、治疗高脂血症的药用价值[39]。
灵香草与罗勒具有相近的药理作用,都能抗炎、抗菌、抗肿瘤以及抗氧化等。目前,灵香草多用于日常生活与工业、农业,罗勒亦多用于日常生活且已被用于治疗多种疾病,将灵香草与罗勒的现代药物应用与历代文献记载中“薰草”及“零陵香”的组方应用进行对比,发现它们有合理相似之处。故而,笔者推测,《山海经》与《名医别录》中记载的“薰草”为类似罗勒的唇形科植物,唐宋时期,“薰草”与可能为灵香草的“零陵香”产生了混淆,由于香草植物中多含有黄酮类、酚类、萜类等化合物活性成分,因而在临床使用中有相似的疗效,天长日久,两者概念便夹杂不清难以区分了。
其实,早在战国时期,《离骚》中便出现了多达十八种的香草名称[6],“蕙”这一种就在其中,可见那时人们对于香草植物已经有了初步的认识,然而,有许多相似却不同种类的香草植物,仍以同一名称代替,并且因为植物性状相似、现存文献描述稀少模糊等原因,至今难以明确分辨。由此可见,古代药用植物尤其是香草药物确实存在许多基源不清的问题。
“薰草”是我国历史悠久的香草药物。通过对“薰草”的考证,我们能够发现它的发展背景极其复杂,交错着多种同类、不知名的香草药物。经此一例可知,本草名物中,“一对一”的确切对应关系较少存在,许多名称仅仅作为一个范围、一种特征的表达而存在,并且,在不同历史背景中,这些范围和特征还会发生变化。故而,在对名物进行考证时,应当将文献与历史背景及实物相结合,善用文献溯源方法,以求缩小问题的范围,尽力保证考证结果的准确性。本文梳理了“薰草”与别名“零陵香”的源流关系,并最终将其基源定于唇形科植物,反驳了主流学说中“薰草”是报春花科灵香草(Lysimachiafoenum-graecum)的观点,至于“零陵香”与灵香草的基源关系由于文献记载有限,本文难以确定,这并非否定灵香草的实际药用价值与文化内涵,而是希望能追本溯源,明确本草“薰草”与植物的古今名物关系与认知。尽管它并非如今常用的灵香草和罗勒,但通过本文可以发现,香草药物在性状和药用价值等方面有其相通相似之处,在工业、农业、医药方面均有巨大的发展潜力。故而,“薰草”的名实考证对于薰草、灵香草或是罗勒等其他香药的进一步应用研究具有较大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