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毅夫
近日,北京大学新结构经济学研究院院长林毅夫通过线上直播,深入讲解地方经济突围的路径和当前经济社会发展形势变化。从他的演讲中,我们可窥探中国经济发展的顶层设计思路。
现在全国上下各个地方正在加班加点,为明年全国人大即将通过的“十四五”规划在各个地方的落实做好准备。我很高兴有这个机会,谈谈怎么为各个地方在“十四五”规划期间实现高质量发展做出贡献。
“十四五”规划对我国来讲是一个很重要的规划,在“十四五”规划期间,我国将会跨过12700美元的门槛,从一个中等收入国家变成一个高收入的国家。这在人类历史上将是一个里程碑。
目前高收入国家的人口仅占全世界总人口的15%,中国变成高收入国家以后,全世界生活在高收入国家的人口将会从15%增加到34%。
我国是一个14亿人口的大国,国内地区的发展差距相当大。有10多个人均GDP已经超过2万美元的城市,包括北京、上海、天津、广州、深圳、厦门、珠海、南京、武汉、宁波、无锡、常州、鄂尔多斯,总人口达1.5亿。
同时也有像甘肃、山西、云南等等,人均GDP到现在还在7000美元以下,还有6亿人口每个月收入1000元人民币左右。
在这样一个差距相当大的大经济体里面怎样实现高质量发展?
不管在哪个发展阶段,经济发展表现出来的都是收入水平的提高。
要不断提高收入水平,有赖于现有的产业技术不断创新,新的附加值更高的产业不断涌现,提高劳动生产率水平。
同时,也要根据新产业新技术的需要,不断完善硬的基础设施,像电力、电信、道路、港口;以及软的制度安排,像金融环境、营商环境、法制环境等等,来降低交易费用,让技术和产业的生产力可以得到充分发挥。
各个地方的产业,不管在哪个发展阶段,可以根据三个维度来划分。
第一,现有的产业跟全国乃至全世界的技术差距有多大?到底是已经在全国全世界的技术前沿,还是和前沿存在一定的差距。第二,这个产业到底是符合还是违背当地的比较优势?是否过去有比较优势,现在丧失比较优势?第三,这个产业的产品和技术的研发周期,到底是短周期还是长周期?
根据这三个维度,可以把各个地方的产业分成5种不同类型的产业。
第一类是追赶型。这种产业当地现在有或者正准备进入,但是生产出来的产品一般质量比较差,价格比较低,固然也有市场需求,并且能盈利,但和发达国家的产品比,价格差了好几倍。像一些装备、工作母机,我国的卖100万美元,瑞士、德国的可以卖300万美元、500万美元,这样的产业属于追赶型。
第二类是领先型。我国的产品、技术已经在世界的最前沿,或是接近世界的最前沿,家电产业、华为生产的5G通信设备等属于这一类。
第三类是转进型。通常是劳动力比较密集的产业,过去是世界领先,但是由于工资上涨非常快,我国在这类产业中逐渐失掉了比较优势。
第四类是换道超车型。这类产业有一个特性,它的产品、技术的研发周期特别短,通常半年、12个月、18个月,就有一代新产品新技术。它最重要的投入是人力资本,包括高科技人才和对市场方向把握非常好的企业,金融物资资本所需相对较少。在以人力资本为主要投入的换道超车型产业上,我国和发达国家可以齐头并进,并且已经有很多成功的典型,像华为、中兴、大疆、科大讯飞、阿里、腾讯、百度。
第五类是战略型。这种产业和第四类换道超车型产业特性正好相反,产品的研发周期特别长,10年,20年,有时候更长,要有高人力资本投入,也要有高金融、高物质资本投入。在这类产业上我国还不具有比较优势,但这类产业影响到国防和经济安全,不能没有,否则国防安全会受到威胁,经济上也可能会像目前一些核心芯片那样出现被“卡脖子”的情形,所以,我国也必须去发展。
各个地方政府如何在市场中发挥“有为政府”的作用来促进这五类产业的发展?
这里有两种不同的方法:一是“因势利导”,二是“反弹琵琶”。因势利导主要针对具有比较优势的产业,包括追赶型、领先型和换道超车型。
如果是追赶型,怎样和发达国家缩小技术差距?一是要培养这方面的人才,二是要引进国外先进的技术,在引进技术的时候,有的是买更好、更新的设备,有的是购买专利,有的是要到国外去设立研发中心雇佣当地高水平的人才,或是在国内设立研发中心,来掌握这个技术。
领先型的产业必须不断研发新产品、新技术以在国内、国际市场维持领先地位。中央和地方政府要合力通过设立国家实验室,省、地级的实验室,建立产学研合作,支持领先型产业新技术新产品开发所需的基础科研,帮助企业克服基础科研上面的瓶颈。
各个地方的一县一品、一市一品大多是转进型产业。这类产业有一部分可以通过“机器换人”来提高它的生产力水平,但由于附加价值的瓶颈限制,这方面的空间有一定限度。如果“机器换人”成本太高,则需要转移到工资水平比较低的中西部省份,或是海外工资水平比较低的地方,去创造第二春。
对于换道超车型产业,新工业革命里的智能制造、智能联通的软件和硬件,这类产业以人力资本为最主要的投入。
怎样把有天分的人,集中来发展这种新的产业?如果当地已经有很好的大学,会有很多人才;如果大学较少,比如深圳,可以创造有利的环境把企业和人才招引进来。
中国有些省份有很多成功的经验,像设立梦想小镇,能够把有创新能力的人才集中在那个地方脑力激荡,开发新产品、新概念、新技术、新业态。
新一代产品开发出来要大规模生产,或开发出新的生产、营业模式的时候,也需要资本投入,这就需要风险资本的投入。地方政府可以设立引导基金,支持创新型企业和吸引风险资本来投资。
对于关系到国防和经济安全的战略型产业,因为违反比较优势,在市场中没有办法实现盈利要求,总的来说需要有中央政府财政补贴。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很多三线建设就属于这种方式。
通常战略型产业人力资本和物质资本非常密集,地方政府很难以自己的力量来支持这种产业的进一步升级和发展,不过地方政府可以利用这种产业带来的技术力量和相关的产业链“反弹琵琶”,结合当地的劳动力或自然资源的禀赋条件,发展符合当地比较优势的产业。
在改革开放以后,这样的成功例子不少,例如四川绵阳是三线建设的重要城市,能够生产资本、技术非常密集的飞机发动机、雷达等国防军工最前沿的产品。改革开放以后,绵阳的长虹电器就是利用原来生产雷达的工程技术力量,生产家用彩色电视机,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是国内最有名的彩电品牌。
在“十四五”期间,各个地方除了按照当地的要素禀赋所决定的比较优势来“因势利导”产业升级之外,如果有战略型产业也可以“反弹琵琶”。各个地方要把握下一个资本和技术台阶,根据当地的要素禀赋,进行军民结合,发展符合比较优势、有大的国内国际市场需求的新的民用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