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伟长
这次集中看了文河的一些作品,感触良多,是我乐意接触的写作者。我原来在上海作协工作,参加了“思南读书会”的策划,当时我有一个感想,是不是认可一个写作者,就看想不想邀请他到上海来参加“思南读书会”。如果想,那就是喜欢和认可,愿意让更多的人读到他的作品。现在我转行成了出版社的编辑,就看想不想出版他的书。无论是想邀请他参加活动,或者是想编他的书,原因很简单,就是喜欢这个作者和他的作品。
阅读文河的作品,我有两个很清晰的感受。第一是他的文字让我想起一些书和作家。比如文河的散文《城西之书》,让我想起了梭罗的经典名篇《瓦尔登湖》,还让我想起了沈从文的《湘行散记》。这种联想是我的阅读记忆被唤醒的时刻,文河作品重要的是流动的空间感,能让读者进入并停留,同时能感触到。就是说写作者有能力用文字建立一个空间。有能力想象一座城并完成它,关于这个空间的物质存在与精神气息,都值得信赖。之所以说随笔中的空间感很重要,因为这事关写作者的观察力和感受力,尤其是对细节的捕捉,空间不是空的,它也有时间、形状和气味,还有流动的风和声音。一个正常真实的空间是生活的,却又能独立于生活的河流,这取决于观看者心头之念和理解。散文是观看的艺术,观看之道内在于观看者,不只与观看的能力有关,还与观看者的心境有关。
第二个印象,我觉得文河写树写得特别好。文河把树与时间、空间和人进行对照着写,很有匠心,你会发现树太具有生命力了,超越了很多东西。这部作品让我想起一句诗,复旦大学张新颖老师的诗句——“冬天的树和春天的树是同一棵树”。经历春夏秋冬,是同一棵树。树的生命力可以超越时间,或者说与时间长河同步。如果不止于言说人的变化,直接在树上生发下去,可能感觉会更为深邃。我生长于有很多山和很多树的地方,我个人很喜欢树,尤其是那些活了很久很久的树,令人敬畏,也令人欢喜,所以会对一个写树的作家,很有好感,我甚至认为,这是一个写作者对某种不变之物的理解,对能努力顺应时间之物的赞叹。这是我最初的两点阅读感觉。
散文写作现在确实遇到了很多困境,比如会不小心陷入做文章的陷阱。做的痕迹一重,会让写作的最初心思被稀释掉,直白地说,就是会有一些刻意,显得不够自然。不自然是随笔写作的敌人。其次,涉及到哲思的文章,会在接受方那遭遇一些误解。文章哲思的深度更多的不是文字本身怎么样,而是通过文字传达出来的一些思索,这些思索可能只有几句话,但是这几句话是经过漫长的磨砺之后形成的类似结晶的东西,会有一个变化提纯的过程,这个过程不可缺少。文河的散文有诗性,比如他在作品中将种子和写作联系起来,贴切自然,令人惊喜。但是这样也让我觉得有点空荡荡,它的叙事性少了。虽说完成抵达已经不容易,好的文章同样讲究抵达的过程,或者说好的写作者不会错过抵达的过程,以及过程中的上升和变化。一句话无法独自抵达,必然有一个穿过迷雾的过程和一群随之而来的伙伴。我们写评论文章的时候,需要通过逻辑的推演,让思路变得清晰,让观念来得合理清晰。
散文写作,尤其是长篇散文,情感抵达的过程本来就缓慢,如果叙事性再弱一些,整体将会变得凝滞。虽说在叙事性这一点,文河已经做得有模有样,但如果再往前推一点的话,会让文本更加松弛。具体来说,我在文章里面看到了很多内容,看到了树,看到了河,看到了村庄,也看到了文河对这个空间的塑造;但是我很少看到人,我只看到了作者自己,看到作者在漫步、在行走,偶尔会看到几个老人在一块聊天。除此之外,人被隐藏在空间里,人的生活、人的言语、人和人之间的对话,以及人面对这个城市和这种空间的生存感相对缺少。这些是什么呢?我认为是流动的真实的生活。缺少人就是缺少活的生活,所以散文里的那个老人面对自己的老去,他会有一种悲悯的状态,但我觉得这悲悯的状态是文河自己给他的,至于这个老人的状态是不是真的悲悯,可能未必有。我说了这么多,看似说了很多批评的话,其实不是,而是对作品和作者的一种同等的敬意。因为在叙事性的散文中,比較难处理的就是诗意,这对于作者的写作经验、阅读体量文字的赋形能力的要求都比较高,文河做到了。
如果说建议的话,我从出版或者从宣传的角度,提一条建议:文河需要用文字绘制一张清晰的地图。当一个人踏上城西的时候,需要清晰地告诉读者,从城西走过去会遇到什么地方,再往前走又是什么地方,有几棵树、有几条河、有几个村子,路过的村子是什么情况,遇见的人是什么样子,回来的时候又是什么状态。如果有这样的描述,会清晰地建立一张大地图,其中会有河的地图、树的地图和人的地图,那会是非常绝妙的事情,那才会真正让我体会到,当一个人说我只有种子和写作的时候,那是怎样饱满的灵魂。
(根据“全国知名文艺评论家看安徽”活动发言稿整理)
责任编辑 夏 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