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村净土寺历史质疑与浅探

2020-08-10 08:48孟满喜
文史月刊 2020年7期
关键词:县志碑文净土

孟满喜

净土寺,位于介休市张兰镇史村南二里,始建年代不详,明嘉靖、万历年间屡次扩建。佛殿五楹,禅房数十间,僧寮七楹,并有琉璃宝塔一座,占地三四十亩,可见其规模宏大。

隆庆元年(1567年),俺答兵劫介休,该寺僧人明晓招呼史村百姓千余人避于寺中,饮食三天,都获安全,由是名声大振。现存五部旧版《介休县志》都有记载。

但是,我在翻阅现存五部《介休县志》时,发现其中对净土寺始建年代、复修年代、复修原因、复修者身份的记载前后矛盾。最近发现两块古碑新证,试做些浅探,对其错误予以纠正,以对本土文化的研究略尽绵薄之力。

净土寺历史推断

航拍净土寺遗址

康熙《介休县志》卷二“寺观”载:“净土寺,在县东四十五里史村寨”。该志“艺文志”有万历十三年(1585年)孝义梁明翰所撰《创建真武庙记》,并无后志所载同年同人所写净土寺碑文,这大概是此志无净土寺始建年代和始建人的主要原因吧。

乾隆、嘉庆《介休县志》都在卷三“坛庙”中载:“净土寺,在史村,明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建,万历十二年(1584年),僧明晓先后修葺。孝义廉访使梁明翰撰记。”

光绪《介休县志》地理志“古迹”载:“史村净土寺,明僧明晓募修。”无确切始建和修葺年代,是不是当时修志者己存质疑,不得而知。

民国《介休县志》卷十六“坛庙”中净土寺历史,与乾隆、嘉庆县志所述相同。

值得注意的是,万历三十七年(1609年)《汾州府志》卷十六“寺观”载:介休县“净土寺,在县东五十里史村寨上,庶吉士杨元祥撰记”,并无万历十三年(1585年)介休净土寺碑记,故无该寺始建年代。但比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介休县志》晚一年,即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汾州府志》卷二十四“祠庙”中,又把万历州志关于介休净土寺记载删了,是何原因,不知其然。

按旧版省、州、县志所载寺庙体例,“建”和“创建”为始建年代,“修”“重修”“重建”为复修年代,无始建和复修年代时,就写“某某寺(庙),在某某村”。

据此,乾隆、嘉庆、民国年间的县志确认史村净土寺始建年代为“明嘉靖四十五年建”、复修为“万历十二年僧明晓先后修葺”,表述十分明确。

但是,乾隆、嘉庆《介休县志》“艺文卷”载:万历一十三年(1585年)孝义梁明翰“修史村净土寺记”,全文如下:

清代《介休县志》中净土寺记载

史村之有净土寺久矣,明晓上人卓锡之。明年,聿新旧宇,为一方壮丽道场,此僧家供养瞿昙,不为懒慵道人,无足异也。先自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壬寅,俺答内寇,掠自绵山之阳,军士多杀伤,廑朝廷西顾之忧,台臣檄县郡修整封堠里堡,为保聚计。史村有寨虽久,卑隘不足恃,而寺离寨南二里地方,三十亩有奇,四面高崖,环以深涧。车马不能过。惟南一线微径,仅通人行,形势若天堑然。上人谓,数年后邑中尚有兵劫,此寺址险固,足以备不虞。爰持钵告檀那布金,改佛殿三楹为五楹矣。筑禅房数十间,市田七顷,聚僧徒十余人,朝夕诵法华不辍。乡人咸目为高僧,敬礼之。越丁卯,为隆庆元年,寺方修葺,而寇陷石州,复自向阳峡焚劫县境。上人乃悉呼邻寺居民,携老幼避入此者千百人,遍给饘粥。凡三日,寇始退,咸获安全。于是一方之民谓:上人非但戒行高洁,其知见广大深远,能度一切众生苦厄。如法华导师,多诸方便,于险道中化作一城。是时,疲极之众,前入大城,生已度想,生安稳思。抑如如来,生住于种种之地,所谓解脱相也。众既感德不已,而上人犹思预弗己,续建僧寮七楹。此心直是空际法云,欲遍覆世界。众更颂其功之无量无碍,谓不可不昭示来兹,特走数十里问余为记。余曰:善哉,佛法慈悲,上人欲度尽大千方证菩提乎?今之牧民者,各有解倒悬登衽席之责,而视官若传舍,不肯忧民之忧,素餐尸位,如粥饭僧者何可胜道?上人不过绀园一开士,而能俾千百生灵免于锋镝,厥功实非浅鲜,无论预识劫灰,即其有備无患,皆牧民者之所闻而滋愧也!余邑梵刹所在多有,而搀枪向处,百姓呼号惊窜莫之能救,言之至今痛心。噫!天下安得胥上人者而保我黎民哉!上人,蒲郡僧也,闻杨襄毅公谓其世尊化身,信然。

读此碑文,问题来了:

一是该寺始建年代不是“嘉靖四十五年建”,而是“久矣”,嘉靖年间只是将原“佛殿三楹”改为“五楹”,同时又“筑禅房数十间”。

净土寺明嘉靖二十二年残碑

二是这么大工程,以当时的条件,在离史村寨二里远,只有一条小路可行的地方,一年可能完成吗?如是次年完工,按古代行文格式,应写为“越明年”,此文却是“越丁卯”。本文确称: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介休遭俺答兵劫后,明晓说“数年后邑中尚有兵劫”“爰持钵告檀那布金”,才开始化缘筹资,怎么突然次年就建好?难道是政府重点工程,财政拨款?且本文开头称“净土寺久矣,明晓上人卓锡之”,分明已经确认明晓早就在此居留,岂是一年?

康熙年间的县志因无此碑文,故未载此寺始建年代。乾隆及后志,均依此碑文确认为“嘉靖四十五年建”,就是始建,是否存些轻率与欠妥?

据上推断,笔者以为,明晓此次复修,应在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至嘉靖四十五年之间,记述宜为“始建不详,嘉靖年间明晓修葺”,较为符合历史史实。

明晓原是何处僧人

各种县志均载为修复净土寺者为僧人明晓。那么,明晓原来就是本寺僧人吗?回答这个问题前,先看一块新发现的古碑。

2018年6月17日,我在史村禅慧寺东配殿南角见一古碑,仅识二十余字,回来以照片告知好友、碑拓专家陈全。他说有拓片,四天后专门送来,令笔者欣喜感激不已。次日,我逐字辨认抄录,全文如下:

(无前款)

大明之世,遭□□事,人民惊恐,遇虏患而世界不平(焉)。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岁在壬寅,七月初一日,达贼入境,杀抢(多)方,遇女男而□劫虏,逢老幼任意伤残,血(流)遍地,白骨盈郊。诛父子情深割断,杀人妻恩爱离难,家家父南子北,户户□□财散。尸灵认的者,各家埋在坟土,不辨者在野外沙滩,尸骸□便恶犬食。尝有本村禅慧寺僧人遗秀、南张村观音堂僧人真千,见得生灵无主□□,诚心建枉墓,方境数十余具尸骨,尽一埋在枉墓之中,并村众人等同发善心,各舍资财,请僧做三昼夜水陆大斋,超度生天者矣。

木村会头  宋仲礼  平遥县会头 程友庆

史村净土堡远景

并本村一会众信人等

功缘人 宋□秀 宋仲义 王甫 张信义

同起意人 宋良用 宋仲雄 真千 祖莲  遗秀 祖鹰 道智

观音堂僧 明晓

女善人 吕氏 侯氏 梁氏 郭氏 贾氏

□工人 宋官 侯优伦 宋公路 宋真□ 王子千

平遥县七同里石匠  郭坚

明嘉靖二十二年七月初二日吉旦书

请注意,正文已有“南张村观音堂僧人真千”,后面又将真千列在“同起意人”中,紧挨下面专列“观音堂僧 明晓”,但并未在此处观音堂前注明“南张村”,肯定不是疏忽,应是另有含义。

史村现存观音堂一座,或许明晓就是这座观音堂的僧人。如果真这样,那么史村观音堂的历史也很久远。

联系碑记“史村之有净土寺久矣,明晓上人卓锡之”的记述,可能是在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兵劫后,明晓从本村观音堂迁于净土寺“卓锡”。

因此,推断明晓原为史村观音堂僧人,后为净土寺僧人,更为妥当。

明晓修葺净土寺动因探究

梁明翰所撰碑文,确认是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俺答兵劫后,明晓为保百姓躲避兵祸而修葺。

先看关于俺答入侵介休的記载:

康熙《介休县志》卷一“兵劫”(附):“嘉靖二十一年,蒙古大举入寇,至城下。遍地举火肆掠,攻破石屯、王里二堡。”“隆庆元年,九月十五日,蒙古大举入寇,自汾阳向阳峡入,四乡多被杀掳焚劫。”

乾隆《介休县志》卷一“祥异”:“嘉靖二十一年,俺答入寇,直薄城下,破王里、石屯二堡。隆庆元年,九月十五日,俺答自向阳峡入境,多被杀掠。”

嘉庆《介休县志》卷一“兵祥”:“明嘉靖二十一年,七月朔,介休昼晦,星见如深夜,俺答大举入侵,直薄城下,破石屯、王里二堡。”“隆庆元年,九月十五日,俺答自向阳峡入境,多被杀掠。”

民国《介休县志》卷十二“兵防略”:“明嘉靖二十一年,七月朔,昼晦星见,如深夜。(下同)”

比对以上记载,有以下不同:

入侵者称呼不同:康熙县志称入侵者为“蒙古”,此后县志均称“俺答”。古代蒙古族有多个部落,称“蒙古”过于笼统,“俺答”指向更具体确当。

入侵时天候不同:康熙、乾隆县志没有天候记述,嘉庆县志记述为:“七月朔,介休昼晦,星见如深夜”,民国县志记述为“七月朔,昼晦星见,如深夜”更简洁些。

入侵地点先后不同:对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俺答入侵,康熙县志为“攻破石屯、王里二堡”,乾隆县志改为“破王里、石屯二堡”,嘉庆和民国县志又改为“破石屯、王里二堡”。按照地理位置,先石屯、后王里更为妥当。

应当注意,以上旧志,并无俺答兵掠史村的记载。

按万历十三年(1585年)《修史村净土寺记》碑文载,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俺答兵掠介休后,明晓预见“数年后邑中尚有兵劫”,就去化缘筹资修葺净土寺,各版旧县志又载隆庆元年介休遭兵劫的“七月朔,昼晦星见,如深夜”。这样,就使明晓预言带有某种神秘色彩。其实,这既不符合历史唯物主义,也不符合历史事实。

万历十三年(1585年)的碑文中,明确记述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介休遭俺答兵劫后,“台臣檄县郡修封堠里堡,为保聚计”。说明朝廷对各地官民僧道已有防范要求,这是明晓修寺时的政治大环境。

新发现嘉靖二十二年(1543年)碑文,详细记载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俺答血洗史村的惨状。明晓作为本村观音堂僧人,既是惨案见证者,又是水陆大斋的诵经僧,于是产生修寺的愿望和行动,以保护村民免遭再次涂炭,这才是历史真相。

修复净土寺的新发现

现有史料记载,最后是明“万历十二年(1584年)僧明晓先后修葺”。但是,新发现的碑文记载,二十八年后的万历四十年(1612年),还有过一次大规模修缮。

2018年6月24日,我专程考察净土寺遗址草丛中的残碑。没有上款,下款为:“万历壬子孟夏中吕□生有八起立”,万历壬子即万历四十年(1612年)。刻有“介休县涧武里人家”“介休县城里罗城”“平遥县七洞村信士李世德施银二十两”“汾州府汾阳县冀家庄赵天星施银五两、地十亩”,共计二三十人,名后均记所捐银两或地亩数额。

看完后我让史村支书、村长等人将碑翻过来,用水清洗干净,细看半天,既无上款,也无下款,密密麻麻名字接名字,足有几百个人,名字上有介休县、文水县、平遥县等县名。碑头残破,仅留一个“碑”字,认定为该碑正面。几人推测说,好像都是劳工的名字。我说,无上下款,这种碑还是第一次看到。

但是,仅从背面所捐银款与地亩数额之大,正面人数之多,涉及介休、文水、平遥、汾阳四个县份,足见万历四十年(1612年)这次修缮规模堪称净土寺史上之最。

笔者史村文发表后,市博物馆段青兰说:“净土寺原有琉璃宝塔一座,后毁,残件现存我馆。”也可佐证当年净土寺修复后的规摸和辉煌。

难怪史村老人们说“净土寺原来共有48院”,并说净土寺“庙前庙后,庙左庙右,庙塌庙修。”

最后,要强调指出:万历《修史村净土寺记》的结尾,赞颂僧人明晓为保村民不受兵劫,数次修葺寺庙善举后,斥责“牧民者”即为政者,“视官若传舍”,把官位当做祖传房舍,“不肯忧民之忧,素餐尸位。”同时叹道:“余邑”,即孝义“梵刹所在多有,而搀枪向处,百姓呼号惊窜莫之能救,言之至今痛心”。

这些责问和感叹,即便在今天,仍然有深刻的警示和教育意义。

以上浅见,错讹难免,敬请方家和读者指正,笔者不胜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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