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与技术的共生:基础、困境与实现

2020-08-09 08:47范元涛朱敬
电化教育研究 2020年8期
关键词:共生异化理性

范元涛 朱敬

[摘   要] 为了探寻人性与技术能否共存、何以共存的问题,文章借由理性思辨的方法,以共生理论为基础,审视了二者之间的关系。由人性与技术的内涵和特征分析可知,人性是人之为人的内在稳定属性,它有着个体与代际间的同质性,是充满了无限创造性的存在。技术是人类的欲求、理性及其产出物的有机联结,技术与人存在着文化层面的互构性,它的产生与发展遵循实用的原則而非道德的原则,创造性品格是其本体价值所在。人性与技术因空间上的相融、时间上的共在、内容上的异质共存以及终极意义上的统一,本已具备基于人之界面的共生可能。然而,人性与技术的共生须破除人性中私与恶、技术的非道德性与泛滥等阻遏之困境。有限理性与有限欲求的平衡可为人性与技术的共生提供内源动力,技术伦理的建立可提供外围保障,互惠共生则应成为其终极目标与价值追求。

[关键词] 人性; 技术; 共生; 异化; 理性; 技术伦理

[中图分类号] G434            [文献标志码] A

[作者简介] 范元涛(1985—),男,山东滨州人。讲师,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技术支持下学前儿童教育与发展研究。E-mail:fanyuan.tao@163.com。朱敬为通讯作者,E-mail:zhuj2005@126.com。

一、引   言

“认识你自己”的神谕一直引导着人们在人性的探索中精进。人性是人的共有属性与特有属性的综合体。人性中包含了善与恶、公与私、理性与欲求等诸多要素。技术的产生源自人性的欲求,而得益于人的理性。然而,在人类社会的发展中,由于人性欲求无度的原因,使得人沉沦并“同意”了技术的奴役。欲挣脱被技术奴役的命运,实现人性与技术的和谐共生,人类需要自身理性的觉醒,用理性驯服无限扩张的欲求,求得二者的平衡。另外,技术伦理的建立可以对技术及技术行为加以有效的规约,为这一平衡提供外围保障。如此方能实现人性与技术互惠共生的情态,使得新生代的人成为人性与技术的和谐共生体。

二、本源回顾:寻求共生的可能性

何为“人性”?何为“技术”?这是对人性与技术的本质内涵的追问,更是回答人性与技术的共生何以可能的理论依据。

(一)人性的概念与特征分析

1. 人性的概念

周国平在《人性的哲学探讨》中,概括了关于人性的七种主要含义,其中较为多数人所认同的人性概念有三种。一为人与生俱来的秉性。英语中的Human Nature,德语中的Die menschliche Natur以及中国古代所云“天命之谓性”等,皆为此意。二为人之特征。即人区别于“非人”万物的特殊属性,如孟子所说的恻隐之心与羞恶之心等。三为人所共有之属性。重点关注后天经验对于人性形成的影响,哲学家大卫·休谟(David Hume)即为持此观点之代表人物[1]。

“人性”作为一个哲学概念是对“人的本质”的回答。苏格拉底(Socrates)、柏拉图(Plato)、亚里士多德(Aristotle)、恩斯特·卡西尔(Ernst Cassirer)等分别从人的社会属性、理智属性、政治属性与文化属性的角度给出了经典回答[2]。本文所讨论的“人性”即为人所特有的及共有的一切属性,包括先天生物属性,亦含后天社会属性。

2. 人性的特征分析

综合不同学者关于人性的描述,本文认为人性的特征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

第一,在个体间与代际间,人的属性存在同质性。这是探讨所有与人性相关问题的根本前提。如若同质性不存在,则“人性”概念本身即无存在的意义,所有关于人性的探讨也不免陷入谬论或臆想。

第二,人性是人内在的稳定属性。在经验的世界中,人性仿佛可通过外显的、偶然的行为与言语为人所感知,然而,所感知者并非人性本身,恰是人性的外化直观。人性的根本并不在其外部直观,要明晰人性的内涵首先应排斥掉“从外部降临到人身上的东西”[2],保证人的内在属性的纯粹。

第三,人性并非一成不变的永恒,而是自我塑造着的无限可能性。人性会随“生物的人”的进化而变化,亦会随“文化的人”的发展而发展。文化的基因不仅构成而且塑造着人性,人类俨然已是生物性与文化性的融合存在。人性的自我塑造成就了人性的多样性和差异性,也意味着其具有无限可能性。

第四,人性并非实体的存在,而是经验形塑的过程。人性并非有着固定结构的“物质存在物”。欲界定人性,则无法凭借物理科学思维对其广度与深度进行数化,进而加以结构剖析。人性并非存在于物理的世界,而是存在于人类的意义世界,其价值体现在人性之于人类的意义。而这种意义则是在人的一切活动中不断生成的,所以,毋宁说人性是“经验”形塑的过程。

(二)技术的词源分析与特征描述

1. 技术的词源分析

Technology的词根为techn,源于希腊语techne。其拉丁语词根为-arti-,兼有技术与艺术之意,-logy为名词后缀,表示学科[3]。Technology即指关涉技能、技艺、技巧的学问或道理。中国古汉语中,《说文解字》注 “技,巧也。从手,从支。”[4]“技”意为人赖以谋生的手艺。“术,邑中道也。”[5]后延伸为通向某一所在的方法或道理,如医术、战术等。历史唯物主义认为,技术起源于人类对工具的制造和使用过程。劳动工具是人类智慧的凝聚,同时也是技术存在的标志[6]。由上述观点可知,技术是集人类智慧、经验、方法、技能、工具、手段等于一身的综合体。

在人类发展初期,技术的主要要素为非物质的智慧、经验和方法等。历经产业革命后,技术与劳动工具的结合则愈加牢固,其含义也由非物质要素向物质工具转移[6],劳动工具成为技术的“化身”。

2. 技术的定义与特征

世界知识产权组织认为,技术是关于某一领域有效科学的全部,以及在该领域为实现公共或个体目标而解决设计问题的规则的全部。世界上所有能带来经济效益的科学知识都可划归为技术[7]。由此定义可知,技术的本质属性是科学知识与规则,效用价值是带来经济效益。概而言之,技术是人类为了生存和发展,以其智慧和力量在与外界相互作用过程中而产生的經验、方法、技能和工具的有机综合体。

对技术的词源与定义进行解读,笔者以为技术拥有四个基本特征:

第一,技术与人存在着文化层面的互构性。技术是人在改造自然与社会过程中的创造物,所以从本质上讲属于人类文化的范畴。同文化的其他要素一样,技术有着作为人的创造物及创造者的双重角色。一方面技术为人所有;另一方面技术又反身影响人的思维与行为等,使得人反受其辖制[8]。

第二,技术的产生遵循实用原则而非道德原则。从起源上讲,技术产生的目的是为满足人类的实际生活需要。几乎可以断言,技术产生之初一定缺失了对其自身道德价值和伦理意义的判断。因为原始精神尚无法反身思考,意识不到其创造物的非实在意义,更遑论对技术道德问题的反思、预见和批判。

第三,技术的本体价值在其创造性品格。依据亚里士多德的质料与形式说推理,技术的内容是其本质寄居的具体所在,即质料。技术中的创造性品格才是更高意义上的抽象,即形式。创造性的品格蕴含了一种“向新”“向上”的内在发展倾向。恰是这种倾向为其发展提供了动力,也恰是这一创造性品格彰显了技术的本体价值。

第四,技术组成要素的有机性联结。技术杂糅了人类的生存本能、理智经验以及创造的一切物质财富。技术的组成要素之间并非简单的聚集,而是形成了一种相互依存、制约与促生的有机性联结关系,并实现着有效的形式转换和能量交换。

三、理论反思:探寻共生的可行性

共生有两种英文表达形式,即Symbiosis与Conviviality,前者源于希腊语,指生态学的“共栖”,寻求生存的各种形式的调和统一;后者源于拉丁语,指在对追求目标加以必要限制的行为规范基础上展开交流的结合状态,看重的是生存的各种形式的杂然生机。共生的意义即意味着共生各方之间存在着互利、协作、自我均衡、异质统一以及交融[9]。从人性与技术的内涵和特征来看,二者具备了共生实现的基础。

(一)人性与技术在空间维度上的相融

人性包含了先天的生物属性及后天的社会属性,多数的人性要素可归入本能的欲求与理性的范畴。欲求包含了当下的以及指向未来的基本需求与欲望。理性则指人属性中的理智成分以及“含有逻辑法则意义的,能够约束自己的身体、精神与心灵的力量”[10]。由技术的起源可知,技术本源自于人性中的欲求,即欲求为技术的产生和发展提供了原初动力。技术还融合了人性中理智的因素——知识、智慧与经验等。可以说,技术源于欲求,而成于理性。另外,从人性的多样性与自我塑造的特征来看,它又受着自身创造物的影响。技术作为人类文化的存在物,必然影响着人性的发展,并参与人性的构成。在人类发展的过程中,二者相互之间所形成的相依与共存的关系,便是其在空间维度上的相融。

(二)人性与技术在时间维度上的共在

技术与人性在空间维度上的相依与共存关系,必然意味着二者在时间维度上的共在关系。在人类发展史,尤其是人类科学发展史研究中,可以清晰地绘制出一条技术发展的时间轨迹:古代手工技术—近代机械技术—现代智能技术[11]。技术的背后被遮蔽的则是人性中的欲求与理性的博弈和兴衰。从伦理的角度来审视人类赋予技术的意义,从历史的角度来梳理这一意义的变化可以发现,技术发展的历史也是一部人性的衍化史。

(三)人性与技术在内容上的异质共存

在内容层面上,人所具备的所有属性,包括“类”的共有属性和个体特有属性,是内在于人的抽象存在[12]。技术则是将人类欲求、理性等内在属性外化为技能、方法和工具的一种直观存在。显然,二者在其内容及内容的呈现形态上有着明显的异质性。然而,人性与技术同时依存于“人”,且在人的界面上实现了彼此能量的传递和形式转化。内容的异质性并不排斥二者基于“人”这一共生界面的共在和共存[13]。

(四)人性与技术在终极意义上的统一

从目的上讲,技术是为了满足人性中生存的欲求,摆脱束缚,即摆脱因为人的生物体和精神的缺陷而导致的来自自然的和自身的约束。借由技术,人逐步实现对世界的掌控,进而使得肉身从繁重的劳动中挣脱,精神从虚空之界逃离,获得了有限的物质自由和精神自由。技术的意义终究是人的意义。所以,技术在伦理层面的终极意义便是实现人的自由。而人的自由的实现,其关键在于人性的解放,即人给予自身和他人人性的充分关注和理解。所以,人性的终极意义便是自身的解放。由此,我们可以推论出,人性与技术有着终极意义上的统一。

四、现实审视:破除共生的阻遏

从理论的角度来看,人性与技术具备了共生的基础,即基于“人”这一共生界面的空间维度上的相融、时间维度上的共在、内容上的异质共存及终极意义上的统一。然而在现实中,二者之间共生情态的实现则存在诸多的阻遏因素。

(一)人性欲求的自利性导致技术的非道德性

现代社会经济学家的人性假设是“人是追求自己利益最大化的理性自利者”[14]。人性中的欲求多为生存意义上的本能欲望,而理性多为后天发展的精神要素。基于生存意义的欲求遵循着自我、自利的原则,其支配下的行为动机为“我想要什么”,行为目的指向“我得到了什么”。理性遵循的是利他的原则,其支配下的行为动机是“他人需要什么”,行为目的是“我的行为对于他人具有什么意义”。

技术的产生源于人类生存的原始冲动,所以,从其根本上具有了人性欲求的自我与自利特征。自我与自利并不具有任何的消极意义,只是意味着技术的发展一定是“逐利的”,技术的思维逻辑是趋利避害、权衡利弊,而不是向真向善、分辨是非[11]。技术缺失了道德和伦理层面的自我审视,正是由其发展的思维逻辑所决定的。

(二)技术的非道德性助长人性中的“恶”

小威廉·多尔(William E. Doll)曾说,“倘若脱离了道德和人文关怀,知识可能成为毁灭世界的力量”[15]。因为技术在发展过程中遵循着“逐利”的实用原则而非道德的原则,必然无益于人性对于自身“恶”的反思与约束,反而会因为它的发展而导致“恶”的滋长。

技术最初由人的直接生存需要所激发,人性的欲望在缺少理性约束的情况下是呈弥散式无限扩张的。人类在获取了足够的满足生存需求的资源以后,便产生了更多的欲望。为了获取更丰富的资源,便借由技术向自然界展开了贪婪的、无限制的索取。于是在凝聚了人类知识、经验、方法与技能的技术的推动下,原初的生存需求变为了肆意扩张与侵犯。

反思当前人与人之间,国家与国家之间存在的冲突与矛盾,诸如贫富差距、霸权主义、战争迫害等,虽不能说技术起到了决定性作用,但却可以确信,技术水平的高低及技术掌握的多少,产生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谁占有了先进技术,谁就可以成为富者、强者,技术成了贫富差距的放大器和强者奴役弱者的工具。技术将人性中的贪婪、自私等丑恶的一面无限放大的典型事件便是20世纪——被称为科学技术的世纪,两次世界大战的爆发[11]。

(三)人性中的“恶”导致技术的泛滥

人性欲求最典型的特征是自私。这里所说的“自私”并非伦理意义上的价值判断,而只是生物学意义上的性质判断。人类最初的自私行为与动物的自私行為是具有相同意义的,均是出于生物的本能,以保存个体生命和保证种族延续的一种行为,如获取食物、建造巢穴、抵御猛兽等。在与自然的相互作用中必然会涉及对自然资源的索取,但当基本需求得以满足后,人类便不会再多加索取。

而随着欲望的扩张,人的需求远远超出了直接生活实践的需要,开始着眼于“美好未来”。人性中的自私演变为了一种“恶”——贪婪。人类凭借智慧、经验与工具开始了对资源的攫取与占有,而这又必然需要更为先进的技术的支持,由此,技术也步入了快速发展的阶段。

人类总是以为自己可以预知未来、掌控未来。但殊不知,人类构想的未来往往是一个遥远的、模糊的、不可控的未来。对未来的预期虽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人类对自身发展的一种期许或信念,但也常常具有很大的盲目性。盲目驱动力之下的技术呈现出“繁荣”的景象,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出现,也以无可比拟的速度衰变。人性贪婪驱动下的盲目追求,导致了技术的泛滥。

(四)技术的泛滥造成人性的扭曲

技术的“繁荣”常被称颂为人类文明发展中的伟大成就,而反观其实质,亦是人性欲求无度的表现。纵观人类发展的历史,技术的发展仿佛从未对人性中的“恶”发挥过修正的作用,反而是强力地扭曲着它的发展。技术是人的创造物,所以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技术是人性的物化。一方面,如果没有技术,人性只存在于抽象世界之中,便不会有人类社会中一切的发展;另一方面,人性的物化恰恰也是人的异化。人创造了物,却又被自己的创造物所牵制,使得人自身非人化,这本身就是对人性的扭曲与戕害。

技术在给人类带来便利的同时,也裹挟着对人性的拷问。在现代生物技术领域,有研究者预测未来人体技术“就是利用技术手段对人的躯体进行根本性的技术改造……重新设计和制造人体器官的各种功能,包括体能和智能,重新塑造人体”[11]。我们不禁要思考,到底是人在主宰技术还是技术在操控人类?我们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人性在高度发达的技术社会中并没有获得解放,反而是沉沦为了技术的奴役对象。在20世纪,俄国思想家别尔嘉耶夫(Nicolas Berdyaev)就曾宣称,人类是诸多力量奴役的对象。人类之所以被奴役是因为周围存在着太多的诱惑,如宇宙的诱惑、社会的诱惑、文化价值的诱惑、个人主义的诱惑等,于是人类便沦为了自然的、社会的、文明的和自己的奴役对象[16]。而技术本身即是自然与社会、文明与文化的寄居之所。

五、理想构建:谋求共生的实现

人性与技术的相互纠缠是通过彼此渗透而起作用的,并非是由特定的因果关系产生的。即使承认人被技术所奴役,也并不意味着在面对技术的奴役时,人是束手无策的。技术归根结底是由人所创造的,是外在于人的存在,而奴役起作用的根本力量应是内在的。技术之所以能对人产生奴役,最为关键的是人性基于欲求满足的妥协与同意,即人“同意”了成为技术的奴隶,并甘愿接受它的奴役[16]。然而,人性中还存在着对于奴役的反抗因素,如理智、道德与情感等。

(一)有限理性与有限欲求的平衡:人性与技术共生的内源力

理性与欲望之间的纠结是哲学史上一个永恒的话题。柏拉图是试图通过理性对欲望进行驯服的第一人。他在洞悉了古希腊物质生产的繁荣与民主政治的疯狂之后,表达了对正义的呼唤[10]。正义意味着城邦中每个人各尽其职、各专其业,欲望、勇敢、智慧三者有序和谐,这一切的规划者是一种叫作“哲学王”的生物。又是什么保证了“哲学王”统治的合法性呢?柏拉图最终的回答是理性[17]。

技术本为人性中欲求与理性的产物,技术对人的奴役恰是人性欲求无度的体现。人要实现对技术的驯服,则必须要诉诸人性中可以约束欲求的无限扩张,且合乎逻辑法则意义的理性。

挣脱技术的奴役需要理性,并非是要人类过一种纯粹理性的生活。用理性去约束人性中的欲求也并非是要人类消灭一切欲求。一方面,欲求是无法被完全消灭的。当理性试图抹灭一切欲求时,欲求反而会因压制而确证自身的存在,进而反身为理性的压制者。另一方面,欲求是不可以被消灭的。欲求是人性的原初组成部分,它的消失也就意味着人性的消失,适度的欲求是人类文明生命力的源泉,纯粹的理性反而是对生命力的完全对抗。

我们要寻求的是有限理性与有限欲求的平衡。人性中的原始欲求是弥散式的,并不遵循任何原则与秩序。理性则使得人成为一个“有责任的”存在物,一个道德的主体。欲求是人性对于人所在世界的外向观照,带有向外的扩张性。理性却是一种内向观照,带有一种向内的收缩性。表面的冲突并不等于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恰是两者之间的这种张力,使得平衡成为一种可能。寻求理性与欲求的平衡意味着,一方面允许欲求的存在并容许其适度的扩张;另一方面则要用理性保证德行,即保证欲求是符合道德的,而不能任其所为。任何技术的发明和创造,必须经由理性的道德判断。没有理性的约束,技术将时刻面临迷失在欲求无度之中的危险。

(二)技术伦理的规约:人性与技术共生的外围保障

技术的发展除了需要内在理性对欲求的约束和驯服,还需要有一个存乎人性之外的规范——技术伦理。技术伦理即是将技术限制在适当的界线之内的某些普遍的规则、规范。伦理规范是保障技术合乎道德与善的第二道防线,以预防欲求对理性的突破。毕竟在二者的博弈中,欲求常常更胜一筹。

伦理本即是人类在文明发展史上,自觉地为了约束和克制人的欲望与行为,处理“我与他人”“我与自然”之间的关系而设立的规范。伦理本身带有善恶与道德的价值判断。我国哲学家黄健中在《比较伦理学》中论述道:“‘伦理行为者,善恶价值判断所加之行为也……善恶价值判断所加者,乃有觉有意之行为,非无觉无意之动作。”[18]郭建新、杨文兵也曾指出:“所谓道德行为或伦理行为,就是指在一定的道德意识支配下,由行为主体自觉选择而发生的有利于或有害于他人或社会的行为。”[19]

综上所述,可将技术伦理界定为:人在理性与道德意识支配下,为了自觉地约束和克制人性的欲求,保证“人与技术”关系的有序,而加之技术和技术行为以道德判断的规范。技术伦理对技术和技术行为的规约,意味着技术自身及作为技术的创造者的人应该遵守含有理性信念和道德标准的行为规范、准则。具体则应包括三方面的主要内容:技术发明或创造的出发点须是包含善的意图;技术发明或创造的过程须是诚信的、遵循客观规律和法律规范的;技术所产生的效用须是有益于世界及人类发展的。简言之,技术须保持对人性中真、善、美的坚守[20]。

技术伦理对技术的发展貌似设置了诸多的限制和约束条件,但其本质上是以促进技术发展为目的的。技术伦理的价值目标定位更为高远:不追求技术的表面繁荣,只为实现技术的良性与健康发展[21]。

(三)互惠共生:人性与技术共生的目标引领

共生情态,按照共生单元的行为模式可分为寄生、偏利共生与互惠共生。寄生是指一方获益而另一方受到损害的共生关系;偏利共生则指一方获益而另一方不受影响的共生关系[22]。这两种共生模式的价值取向均不符合人性与技术发展的诉求。人性与技术的共生所要实现的应是双方的互惠共生。

理性在思维中给予技术以秩序,伦理在行动中给予技术以秩序,互惠共生则是在发展的目标和方向上给予了人性与技术以引领。人性与技术之间的冲突是“个性”发展的体现,在终极意义上的统一性又意味着二者存在着同质、同向的共同利益诉求。个性价值与共同价值的同在既是互惠共生能得以实现的前提条件,又是互惠共生的价值追求。正如尾关周二所说,“在共同性基础上的共生,即共同性共生的理念,就是以来源于人类最本源性的共同价值为基础,同时又积极承认人们在现代获得的个性价值……”[23]。

互惠共生意味着人性与技术的相互妥协。在人性与技术的发展中,不可避免地会出现一方的僭越或一方的退却,正如人性欲求的扩张和技术的异化。在缺少理性的参与和伦理审视的状态下,人性与技术形成的是一种你争我夺的敌视关系。要实现人性与技术的互惠共生,并不能仅仅通过单纯的制约或放任、增多或减少某一方面的比重来实现,它需要的是新的理智思维和新的秩序原则。无论是理性对欲求的驯服,还是技术伦理的规约,并非期望人性与技术在本质上的改变,只是期望它们能在这种新的理智思维与秩序下,遵循自然协调与互相尊重的原则,实现意义上的妥协。妥协并不意味着退缩或衰落,而是为了消除敌视、避免消亡而选择的新生道路。

互惠共生意味着人性与技术的协同进化。人性与技术都是“人”的所有物,在依附对象的层面上,二者是“一体化”的存在。“一体化”的存在中则蕴含着一种充满着张力的平衡。人作为有机生命体决定了人性与技术各自具有内在的生长、发展的动力机制。协同进化即是指在人性与技术的相互依存、相互联结前提下,合理而有效地打破二者之间的平衡,激活彼此的生命力,实现双方互助的循环攀升。协同进化的意义不仅仅在于自身的生长与发展,更在于双方在互助下所形成的互惠关系与可持续发展机制。

互惠共生意味着人性与技术之间的良性互构。技术为人类的生存与生活带来了诸多便利,但反过来也没有什么会比技术给人类所造成的伤害更大的了。这一切的根源可追溯至人性中的“恶”。然而,技术对于人类,尤其是相对新生代人群,已先于他们而存在于世界之中。他们一出生便已被技术所包围,技术在潜移默化地构成和改变着他们的人性。人性与技术互惠共生的观念就是为了提醒人们时刻警惕人性中的“恶”与技术的反身奴役,努力将人性中欲求所激发的生命力,以合乎理性的方式注入技术的发展中,同时利用技术所产生的力量来修正人性中的“恶”,实现人性与技术的良性互构。

人性与技术不断地纠缠和勾连,已然成为不可分割的整体。虽然技术是“人的技术”,但技术作为人生理的与心理的延伸,塑造和构成着人的属性,使得人在一定程度上也已成为“技术的人”。就像人性的无限创造性一样,关于人性与技术关系的解释是永无止境的,当我们的思想达到了新的高度和新的视野时,定会再次修正自己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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