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途迷路

崔益稳

春煮碧螺春

明前的风雨送它上路

如今的沸水又来送它一程

一般理解为复活，实为再死一回

借助于一次水与火的完美相遇

水借助于季节，季节借助于火候

火候借助于人，汲水的人

采的人，烘的人，运的人，煮的人

好人好颂词一律呈螺旋式上升

叶脉吸够了阳光、雾岚、流水、尘埃

再掺和爱和疼痛、忧和牵挂蒸腾过滤

身体内外沦为春天拉锯的战场隔岸观火

再隔杯静穆观赏星辰大海咆哮翻滚

碧螺春，为啥不叫碧螺秋碧螺冬

说穿了不过借助于春天一个绰号

正如瓷器出土，中药回锅

生死界限越来越模糊

虫眼灿烂

虫眼存在或肆虐的程度

往往代表一个村子的前途命运

青菜油菜菠菜花菜洗尽铅华

露珠中的虫眼比风真实比雪灿烂

闪亮的星星是夜幕的虫眼

密密麻麻的楼窗是城市的虫眼

大眼瞪小眼，彼此放大想像

前尘往事浓缩于这小小时间黑洞

谢谢今天晚餐一碟本色菜叶

我从虫眼中穿越弄丢的老家

反复佐证每一把泥土

何时放弃过一个亲人

唯有虫眼外貌和灵魂同时出现

我像一个横行霸道的不及物动词

有眼无珠，方换得尘世如初

在满城人工虫眼中难觅虫影

问路的人

清明播的种，端午就收获

微胖之躯神秘快闪

乐为老家一隅信手涂鸦老路的

一个聪明傻瓜

花朵和果实是一对连体婴儿

说什么也比青草聪明一截

双手合十在片片菜叶的虫眼中

演变成笔下万千象征和意义

但瓜果常常與墓园相依为邻

来路去路上所有的双手合十

都要经得起它们

月黑风高下的反复推敲

我看到多年后臃肿的自己

像个在老家迫切需要问路的人

在每一个民俗的衔接部分

倒数五四三二一

经常去江边坐坐

长江的背面是岩石，一直向下穿透

只能是南美洲大小不等的河流

长江的侧面则弹性巨大

近可是祖先一碗余温未散的江鲜

远可触及千里以外的一块冰

如此说来，经常在江之一侧坐坐

无论坐成怎样的风景

均巧妙分割了交汇的时间和水

风景居中，波涛淘尽世俗的肉身

密不透风的灵魂才会出现空隙

顺水推舟，飞久的灵魂坐下才好

坐成狮子坐成燕子坐成风坐成雨

依然像俗人一样膜拜苍天，形灭神存

永远在长江的侧面，修炼

体内若干条比长江更宽阔的水

这么说，经常来江边坐坐的现实意义

已然超过来江边坐坐本身

我像一名不自量力的长江装修工

久而把时间坐成了不离不弃的老朋友

除了江水，从此棋无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