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香港老照片背后的故事
在香港的街头巷尾,问及老一辈港人关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事情,他们的脑海里一定会浮现出关于“物资保障”的点滴记忆。彼时的香港,初显繁荣的背后隐藏着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
50年代的香港,出現繁荣的背后
1949年,蒋介石快速败退。北平、上海、广州的富商、名流部分迁移至香港,为香港带来了资金、设备、专业人才和大量人口。1950年,香港人口已飙升至223万,超过一半的人口来自内地,推动了中小商业的繁荣,亦使其工业开始迅速发展。但同时,突增的大量人口日常生活所需也使得当时的香港有些不堪重负,其中尤以普通民众的温饱问题最为突出。
香港急电,供货奇缺
香港,这座城市的命运,与内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处于香港社会底层的工人生活很困难,香港又不时遭遇雨灾、风灾、火灾(因大量人口移入,简易木屋迅速增多,大型火灾频发)。每当这个时候,祖国内地就会及时送来赈济物资和款项,帮助他们渡过难关。
由于港澳地区人口稠密、地盘小,不适宜发展大规模种植、养殖业,无论是基于地理还是血缘的关系,港澳同胞生活物资问题的最优解只能来自内地。那时候,香港市场供应紧张,市民所喜好的生猛鲜活品尤为短缺。清晨,香港市民常常提篮子、扛扁担蜂拥过关,近至深圳,远至广州采购。
面对此情此景,周恩来总理高瞻远瞩,鉴于广东、广西货源不足,指示湖北、湖南、河南等地向香港供应鲜活商品。50年代刚刚建国,交通运输十分困难,货物运输主要依靠铁路——零担车。由于没有专列,供应港澳的活口只能按普通货物运输,也没有适合装载活口的专用车厢,“零担车”挂上哪列算哪列。
这样不仅运输时间长,而且发车、停站、到达都没有固定时间,给活口的运输、押运、饲养、护理等工作,以及押运员的生活带来很多困难。此种运输方式造成活口“非战斗减员”严重:活猪死亡率高达10%-13%;活鱼死亡率高达40%-70%。
1959年1月15日,南海136轮从湛江装载生牛150头,运往香港,全部生牛装在舱面。该轮离湛江后遇到风浪,天气寒冷,海水打在舱面,生牛支持不住,相继死亡。最后清查共死亡145头,剩下5头亦接近死亡,损失约3万港元。
1961年夏天,一车活猪在武汉江岸装车后,转来转去,3天还没有离开武汉市,结果到达深圳时死亡率达70%;一节车厢活鸡,共486只,从武汉到深圳,只有16只是活的;一车黄河大鲤鱼,从河南许昌出发,还没到深圳就死光了。
总理关怀 ,“三趟快车”诞生
假如内地不能保证港澳市场的正常供应,不仅会影响港澳同胞的生活,也会影响国家外汇收入。新中国百废待兴,急需外汇支持国家经济和国防建设。
在西方经济封锁下,当时中国出口国家主要是苏联和东欧社会主义国家,而与这些国家的贸易中许多是易货贸易,获得的外汇收入远远不能满足国家建设需要。香港是一个自由港,向港澳市场供应商品,可以直接获得自由外汇,因此港澳地区是国家对外贸易的一个重要窗口。
在严酷的现实面前,国家有关部门认识到,要搞好活口对港澳的供应工作,切实做到“优质、适量、均衡、应时”,就必须从运输这个环节抓起。
在周恩来总理的关怀下,1961年11月,外贸部和铁道部联合召开“上海会议”,拿出了一个“快运方案”。方案的核心是——赶香港早市。此外,要求沿途定时定点加水、加冰、上青饲料。
铁路运输历来紧张,牵一发而动全身。经过紧张而周密的筹备,1962年3月20日零时,满载活猪开往香港的“621”专列一声长鸣,驶出武汉江岸车站。没有举行任何仪式,“三趟快车”的第一趟快车就这样悄然诞生了!第一趟快车的装车从头一天夜里就开始了,一共发了30多个车厢,其中20多个车厢用于装活大猪。
“621”开行52小时,两天后的凌晨4时左右抵达深圳北站,赶上了香港的早市。马上,香港的代理“五丰行”报来喜讯:品货鲜活,特受欢迎!香港市民的反应非常热烈:“哇!祖国内地给我们送来这么多鲜货……”。1962年7月,“621”运行100列之际,铁道部上报了《关于巩固和推广快运货物列车的经验》的报告。周恩来总理在呈文上批示:“由上海、南京去深圳也应组织同样的快车。” 随后,铁道部和外贸部联合召开“武汉会议”。会议决定:“621”按普客车序列更名为“751”;从上海、郑州分别开出“753”和“755”。至此,“三趟快车”体系正式形成,确保供港澳鲜活商品稳定成为一项基本国策。
1964年,铁道部宣布“三趟快车”为“货车之首”,除“特快”之外,所有客、货车为之让道。
“三趟快车”的开行,使得运输时间由过去的8至10天缩短到了2至3天,解决了供应港澳活口运输时间长和停靠、到达不定时带来的各种问题,有效保障了港澳同胞的生活需求,同时也给国家创收了更多的外汇。
1980年至1996年被称为“三趟快车最为辉煌的时期”。承担着列车编组开往香港职能的深圳北站,每天都要接纳1000多卡的货物,50多条轨道停满了车厢。开行50多年来,“三趟快车”为港澳市场输送了1亿多头生猪和活牛,同时还运输了10亿多只家禽,以及大量的蔬菜、水果、蛋品等,食品安全率达到了99%以上。
从“三趟快车”到“N趟快车”
伴随着全国性高速公路网的形成,供港澳鲜活产品也逐渐从铁路运输转向公路运输、水路运输等多种方式。实际上,“三趟快车”已经变成了现在每天行驶在港珠澳大桥上的“N趟快车”。
“三趟快车”体现着中国政府对港澳地区的殷切关怀,也饱含着祖国人民对手足同胞的深情厚谊。它不仅丰富了港澳人的四季菜篮子,也为两地的经济发展和社会安定提供了切实保障。
半个世纪来,“三趟快车” 创造了一个奇迹:不管是在最艰难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还是在动荡的“文革”十年,不管是桥梁断裂、隧道塌方,还是华东华南发生严重涝灾,不管是铁路春运极为紧张,还是流行病毒肆虐的情况下,许多货车无法正常运行,而“三趟快车”却始终风雨无阻,从未停驶。为此,“三趟快车”被港澳同胞亲切誉为“生命线”,它像一根动脉,把祖国内地和港澳地区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成为血肉相连的历史见证。
“三趟快车”是一个系统工程。要将其运营好,光有“快车”不行,还必须有好的“赶车人”。
二、不为人知的“赶车人”
“三趟快车”是一个系统工程。要将其运营好,光有“快车”不行,还必须有好的“赶车人”。
如今,来到曾经无数次奔波与驻足的站台,看着沉睡在水泥地里的陈旧钢轨,老押运员们激动不已,仿佛再次穿越到了上世纪中叶那激情燃烧的年代……
“与猪同眠”的日日夜夜
活口押运是外贸行业最艰苦的工作。国家要求安全押运率要保证在98%以上。为了确保这个指标,押运员的工作——对活口的饲养、治病和对车厢的清扫、冲洗等工作就成了安全运输与品质保证的关键。
世纪60年代初,运输的车厢是用敞车搭架子、苫盖篷布改装的。押运员与活口均受日晒、风吹、雨淋,遇上火车中途受阻或狂风暴雨天气,人畜都苦不堪言。后来改用棚车(闷罐车),车厢窗户改成百叶窗,虽然可以避暴雨和烈日,但仍没有摆脱人畜混装的格局。押运员从带活口上车到送达深圳活口基地,不仅一直要与它们同吃同住,而且要全面伺候,像母亲对待孩子一样。
整个旅途中,押运员几乎不得休息,要时刻观察活口的动向,看它们吃得香不香?睡得是否安稳?要及时观察它们的睡觉姿势 、呼吸快慢 、神态好坏, 甚至粪便都要查看。一旦发现病情,马上进行护理。夏天,猪怕热,水得省着用,人可以不洗澡,猪不冲凉则不行;冬天,豬怕冷,犯困时好“打堆”,拱在一角摞几层,弄不好就有被压死的。为此,押运员一晚上要起来几回,把它们赶开。无论春夏秋冬,一天要扫几次粪便,还要定时定站冲洗车厢。不仅因为保持清洁可以使牲畜少生病,还为了防止它们踩到粪便滑倒摔伤,争取把残次死亡率降到最低。
1965年春天,柴建华从河南许昌猪场开始了押运工作。装猪专用站台距猪场有1公里远。生猪装车的头一天,她到车站做些准备,把所需要的饲料上好,水桶装上车。第二天早上天还没有亮,喂过猪之后,场内各个路口由工作人员看守,使上车的猪一定要跟着喊号子的人走。那个叫号子的人,就是柴建华。这份押运员的工作,她一干就是几十年。从许昌到深圳的铁路线上,洒满了她的辛勤汗水,也承载了她的青葱岁月。当时押运活猪的车辆已经做了改进,不再是一层,而是上下两层,为半封闭式的,上部有棚,底部可以透气,每层装50多头猪,每车厢约100多头猪。在车皮一端的上方,有一个约3-4平方米的小阁楼,是堆放饲料的地方,也是押运员休息的“卧室”。在“阁楼”里只能坐着,站不起来。夜里在小阁楼内的两个麻袋的缝隙之间睡觉,腿是无法伸直的。从1990年到2004年,押运员赵迪旗在京广线上臭烘烘的车厢里度过了14年。每次发车前,他在车厢里用几块木板钉个临时床铺,接下来的几天内他便与上百头猪同住,没有任何间隔,臭气熏天,鼾声如雷。直到后面几年,车厢内安排了一层简易的隔断,这种情况才有稍许好转。由于车厢内弥漫着浓厚的猪粪便气味,押运员自带的饭盒外都要裹上几层塑料袋,以隔臭味。车厢上层掉落的牲畜粪便夹杂着汗水浸透衣衫,自己也免不了浑身恶臭。下车后洗澡时,连用洗发水洗三遍,头发还是僵的,即使换完衣服,臭气仍弥久不散。
同样拥有十几年押运经验的张斌笑着回忆,到了广州后,自己一上公共汽车,车内马上要空一半,因为周围的乘客都会立刻走到另一头去。
张斌指着手臂说,这种臭味已经渗透到押运员的每个毛孔,自己身上的味道直到退休几年后才慢慢消失。
由于长期置身于潮湿环境、不能按时吃饭且吃不上热饭、常年吸入禽兽粪便灰尘,风湿、胃病和矽肺病便成了全国8000多名押运员的职业病。
改革开放后,“三趟快车”有了新型的人畜分开的专用车,押运员们的工作环境得到了明显改善。
押运活鱼:从用脚增氧到微型水车
“三趟快车”开行一段时间之后,除了传统的猪、牛、鸡、鸭、鹅,运送的品种也在不断增加。为了保证食品鲜活,押运员们想了许多办法,以运送鲜鱼为例,最初是用大木桶装,后来改用篷布围成一个个大水池,押运员穿着雨水裤,不停地用脚搅动水,以达到增氧的效果。后来,改用木棍在水池里不停地搅拌,许多人不仅手磨破了,甚至有的累晕在鱼池旁。即使这样,活鱼的死亡率依然很高。再后来,有人利用水车原理,把自行车改造成微型“水车”,一路上全靠押运员轮班脚踩“水车”,不停地用木板激活池水,给鱼池搅拌供氧,有效降低了活鱼的死亡率。不论酷暑寒冬,一年365天,天天如此,不少人落下了“老寒腿”的职业病。
何家郎从1965年开始在湖南外贸食品调运站担任押运员。回想起当年的情景,何老觉得很有意思:“有时候到了沿途车站,两个省的载鱼车厢都需要加水,车站只有一个水管,一停车,湖北人和湖南人就飞奔着抢管子,有时还会打架。”
港澳市场对食品的要求很高,喜欢吃一些“鲜、活、生、猛”的食品。老押运员周才喜说,当年运蛇很危险,蛇有时会从笼子里突然钻出来,一不留神就会被咬到,因此运蛇的押运员都变成了“蛇药专家”。
除了上述品种以外,黄鳝、大闸蟹、蔬菜、鸡蛋等各类副食品都曾搭上过“三趟快车”。鼎盛时期,上车一看就仿佛进入了菜市场。
押运中的颇多意外
看似平淡的押运其实也有颇多意外。有一次751次列车到了停靠车站,押运员张斌满刚去打个饭,车却突然提前开走了。当时没有手机,眼睁睁看着列车开走,他只能坐下一趟过路车,到前面车站赶上751。
1980年至1996年是“三趟快车”最为辉煌的时期。张斌回忆,那时常常刚押运完回到长沙,第二天马上又要上车,有时甚至刚下火车就有另外一列车在等着他了。2004年,从长沙北始发的751次列车悄然停运。押运员李国旗说,当时觉得“终于解脱了”,但一想到751次从此不复存在,心中难免有些惆怅。
“赶车人”功成身退
进入21世纪,随着珠三角高速网络的贯通和货柜运输的兴起,铁路运送供港澳物资的优势不再。“三趟快车”在跨越了近半个世纪后,圆满完成了特殊时期的神圣使命,逐渐淡出了历史舞台。
一张编号为0503016的深蓝色证件,上面写着“对外贸易经济合作部供应港澳三趟快车铁路押运证”,这是与“三趟快车”同龄的范国强随身携带的证件。如今,每当看到或听到“三趟快车”这个词,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斑驳的车厢和那些“与猪同眠”的日夜。虽然几百次到过与香港仅一步之隔的罗湖桥头,但老押运员们从来没有踏上过香港的土地。“如果能去一次香港,那我这辈子就没有遗憾了。”他的感慨得到了在场所有751次列车押运员的点头附和……
和吴仪部长近距离接触
1997年的“三八”国际妇女节表彰大会上,时任外经贸部部长的吴仪在听取一位女记者的汇报中,得知了“三趟快车”女子押运队的故事,深受触动,决定亲自押车,走近这些平凡、朴实而又伟大的押运员,实地了解他们的工作、生活状况,并为他们排忧解难。时任供应港澳三趟快车办公室主任的金旭,自1993年2月接手这份工作。在任的6年多时间里,他上牛场、下鱼塘、进猪圈,与押运员同吃同睡,深切了解他们的辛苦付出。感动的同时,他也在心底默默承诺:“一定要让港澳同胞,让全中国都知道‘三趟快车,知道这一群人的事迹。”
接到吴仪部长即将亲自押车的消息后,金旭倍感振奋,立即与外经贸部、铁道部等相关部门进行沟通协调,展开紧张的筹备工作。
考虑到吴仪部长的职级高、年岁大,铁道部的领导建议:在运送活口的车厢之间加载一節客运车厢,这样吴部长既能了解实际情况,又不至于太受罪。此外,铁路沿线及整列火车进行一级警备。中央电视台的领导获悉这个消息后也非常重视,决定组织一支阵容庞大的记者团。当时台里只有两台高清摄像机,即使报道比较重大的活动也只动用一台,另一台备用。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台领导决定两台设备同时启用,因为这次的机会太难得了。
详尽的方案报上去,没想到马上就被吴仪部长否定了,答复是:
第一,不要专车。如果在舒适的车厢里坐一路,那还叫什么体验呢?一定要和押运员在一起,和押运的猪牛在一起,才能有真切的感受,才能为他们解决实际问题。
第二,不要记者团,更不要最先进的摄像机,太作秀了。
第三,不要一级警备,一定要深入到群众中去。
1997年6月3日,那是一个炎炎夏日的上午,顶着南国的酷热和阵雨,年近花甲的吴仪在金旭等几名随行人员的陪同下,登上了8753次列车。火车向深圳方向疾驶。这时,车外的气温高达33摄氏度,雨前的天气十分闷热,运猪的车厢内更是又热又臭。吴部长全不在乎,很随意地坐在饲料袋上,与押运员聊起天来。
“吴仪是跟着武汉的车到了广州北,再坐上我们湖南的车到深圳。当时也不知道她要上哪节车厢,没想到正好上了我这节。”
赵迪旗对吴仪上车的情景记忆犹新。
“她和四个工作人员上车后就坐在木板床上和我们聊天,在满车的异味和闷热中呆了十多个小时,令我们十分感动。”
押运员白网弟,吴仪部长亲切地称呼他“小白”。 如今,“小白”已变成了“老白”,虽离开工作岗位许久,但仍十分怀念那段攻苦食淡而又充满激情的岁月。老白细心珍藏着当年吴部长在车上赠予他的一张亲笔签名的信笺,每每拿出来欣赏,与吴部长促膝相谈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我开始还很紧张,但是过了一会儿就完全放松下来了,因为她就像亲切的老大姐,与我们一起聊天、一起吃盒饭,丝毫没有架子。”老白笑着说。
吴仪部长向大伙儿询问了工作和生活情况,以及生猪等鲜活商品在运输途中的状况,然后语重心长地说:“三趟快车是当年周总理亲自关心支持的,已开行了35年,风风雨雨不容易啊!这背后,有你们每一个人的功劳。”
8753次列车在酷热的广深线上运行了3个多小时,抵达深圳北站。所有“三趟快车”要在这里进行编组,经过“一关四检”后,于次日清晨发车驶向香港。
吴仪部长走出车厢,依然精神矍铄,热情地邀请所有在场的工作人员一起合影留念。金旭迅速抄起手中的相机,记录下了这难忘的瞬间。
当问及大家有什么要求或是心愿时,一位“胆大”的押运员脱口而出:“我们都押运这么多年了,整天说去香港,可是我一次都没去过。”
他的话引起了在场所有押运员的共鸣。是啊,全国 8000多名押运员,几乎没有人去过香港看一眼。每次在深圳北口岸,列车重新开启后,他们都只能向着那一线之隔、倾注自己血汗的香港远远眺望。
吴仪部长深深地点了点头,对身边的“摄影师”金旭说:“这个任务交给你了,在香港回归之前,一定要组织押运员们去看一看真正的香港。”
三、押运员的“圆梦之旅”
时任供港澳三趟快车办公室主任的金旭,常年深入基层,与押运员们打交道,最能深切体会他们的感受。金旭动情地说:
一年365天,押运员至少2/3的时间在列车上度过,风餐露宿,寒来暑往,与猪牛为伴。一接到押运任务,打着行李又走了。
邻居问:“又出差了?”
他们自豪地说:“啊,出差啦!”
“去哪啊?”
“香港!”
香港……这些人押了几十年的车,一次都没去过,运到目的地后立即跟车返回。他们不敢去街头巷尾、不敢坐公交车、不敢下饭馆,因为身上早已被熏得恶臭,几天都洗不掉。
香港回归之前,我每次去,那边的老同学就打电话来:“金旭,你又来了?怎么不打声招呼?”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他说:“你来了还用打招呼吗?全香港的电视台都在播‘三趟快车,都在报道你们。”
因为“三趟快车”的运行与香港市民的“菜篮子”紧密相关,一趟车运不过去,香港菜市的价格就要上涨了,所以我们非常受欢迎。
一说“三趟快车办公室”的人来了,几十个记者都围过来,“今年春节能不能保证供应啊?会不会停车?”都非常关心这个问题。
吴仪部长交待的任务,既圆了押运员们的一个梦,实际上也是圆了金旭的一个梦——让这些“幕后英雄”享受和他一样的待遇,受到大家的热切关注和热烈欢迎!
这一天,从全国8000多名押运员中挑选出来的优秀代表,怀着激动的心情踏上了“圆梦之旅”。
他们先后参观了维多利亚港湾、海洋公园、太平山顶等著名观光点,最有名的旺角、铜锣湾和尖沙咀等商业步行街,以及闻名世界的香港金融中心区——中环,此外,还受邀走访了立法会大楼、华润集团、港中旅、广九铁路等重要机构,所到之处受到香港民众的热烈欢迎,每天像明星一样被媒体记者包围着。
赴港押运员代表第一次到香港,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既惊叹于香港高度现代化的繁荣景象,也自豪于为保证供港物资、丰富香港同胞“菜篮子”所作出的一份贡献。
这些战斗在“三趟快车”一线的押运员,几十年默默辛勤工作。他们做出的贡献有多大,受的委屈就有多大!今天,他们第一次被别人当成贵宾看待,第一次不被别人歧视、不被别人翻白眼,受到大家的尊重。
如今,每每谈起这段难忘的经历,老押运员们仍激动不已、心怀感激。
“三趟快车”享誉日本
“部长亲自押猪”的新闻轰动全国,接下来几乎每天都能从各大媒体上获悉关于“三趟快车”的讯息,央视《新闻联播》更是连续两天进行专题报道,这是非常少见的。不仅是国内,“三趟快车”上的人和事在国际社会上也引起了广泛的关注。
在此期间,金旭接到了来自全国各地乃至世界各地媒体的采访申请,其中最令他印象深刻的是日本NHK电视台。
NHK在日本的地位相当于我们的“央视”。制片人柳迫有追踪了金旭两年,坚持要进行采访。
“当时我坚决不让,因为怕他们‘把经念歪了。但是他们非常执着,说‘有什么条件你可以提,让拍哪我就拍哪,拍完之后让改哪我就改哪,批准之后我台再播放”,金旭被NHK的诚意感动了,向中宣部、国务院等部门一层一层地报批。
不久,三趟快车办公室组织了一个记者团,跟随“三趟快车”进行实地采访拍摄。日本NHK电视台派来了一名男记者和一名女记者。
他们的敬业精神和冒险精神给金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为了取猪场的全景,日本记者扛着几十斤重的摄像机,徒手爬到几十米高的水塔上。当时条件有限,没有什么安全防护措施,那是非常危险的。
按照之前的约定,日方将成片提交给我方审定。金旭和日语翻译在电脑屏幕前一个字一个字、一个画面一个画面地检查,然后提交给中宣部。
最终,真实反映中国“三趟快车”的纪录片在日本NHK电视台如期播放,产生了巨大反响。看过此片的日本民众纷纷表示:原来中国内地在香港回归以及促进香港繁荣方面做了那么多的事情,而且是默默无闻地坚持了几十年,真是令人钦佩!
押运员登上“春晚” 舞台
1997年临近春节,金旭产生了一个想法:香港马上就回归了,应该让“三趟快车”在春晚上发声。他便给中央电视台的台长打电话,问能不能在春晚上向“三趟快车”的工作人员表示感谢?
在春晚之前10天,中央电视台的人专门找到金旭的办公室,进门就说:“哎呀,求你帮忙来了!”
“帮什么忙?”
“求你们上电视啊!”
为呈现押运员们最真实的工作场景,金旭全力配合。他与中央电视台几套人马,从内蒙货源地开始,沿途进行拍摄,一直到香港,留下了许多珍贵的影像资料。终于,在1997年大年三十那一天,全國8000多名押运员的杰出代表——徐保义、徐玉兰两位师傅,登上了春晚的舞台。这一刻,为香港回归默默奉献的“幕后英雄”们走到了台前,接受全国人民的礼赞。
来自江西的女押运员徐玉兰是“女子押运队”的队长,从18岁起在铁路上奔波了26年,到过深圳800多趟。她一个人押运的猪就有60多万头,创造了押运史上活口伤残率最低的佳绩。
来自河南周口的男押运员徐保义,从19岁起,满怀热情,全身心投入工作,十多年来一直战斗在押运第一线。他的模范带头作用受到广泛称赞,被人们誉为“753快车的排头兵”。
春晚主持人倪萍:
“今夜是合家团聚的夜晚,而此时此刻,‘三趟快车就在千里铁路线上运行着。在‘三趟快车上工作的同志们跟我们一样,也有家庭,有父母,有丈夫,有妻子,有儿女。但是他们舍家撇业,为的就是能够在初一的早晨,准时准点地把新鲜的食品送到港澳市场上。35个春节,他们年年都是这样度过的。
在这里,请允许我代表全国的观众,代表港澳同胞,向在‘三趟快车上工作的同志们送去我们真诚的问候。因为火车的条件太艰苦了,所以他们根本听不到我们的声音,更看不到我们的图像,但是我们依然要祝福他们:祝他们一路平安、岁岁平安!”
1997年正值“三趟快车”开行35周年,党和国家领导人江泽民、李鹏、乔石、荣毅仁、李岚清、钱其琛等分别为三趟快车题词祝贺。一幅幅领导人的亲笔题词,不仅是对供港澳“三趟快车”工作的认可与支持,更是对千千万万工作人员的鼓励与褒奖。
几千名押运员自发签名,要给金旭请功,理由是:“以前没人看得起我们,嫌我们身上有臭气,到哪都受气。现在我们不仅上了春晚,而且还有国家领导人给我们题词,这是我们心目中的‘圣旨啊!”
这朴实无华的语言,是他们此刻最真实的心声——扬眉吐气,心怀感恩。
火车上颠簸,猪车上吃睡,
冬天寒风刺骨,夏日蚊虫叮咬,
一身脏衣,一身臭气,
吃饭不准时,没有节假日,
平时照顾不了家人,春节吃不上团圆饭。
这是押运员工作环境和生活状况的真实写照。不分昼夜,风雨兼程,战酷暑,斗严寒,为保证每一批出口押运任务圆满完成,他们付出了太多太多。
而这一刻,他们感受到了真正的欣慰和满足,所有的付出都值得了!
四、深入骨髓的骨肉亲情
从保障香港市民每日菜篮子的“三趟快车”,到结束香港停水历史的东江水库,以及为香港提供源源不断电力支持的大亚湾核电站,内地对香港的支持与守护始终没有停止过。但这从来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一桩桩一件件,无不书写着两地之间彼此依恋、割舍不断的血肉亲情。
“他们是我们的亲人”
70年代,罗湖桥只有一座铁路桥。桥上是单线铁轨,桥上铁轨的东侧铺上3块不到1米宽的木板,就是人行桥。铁路桥上有很多的缝隙,走在桥上可以看到脚下流淌的深圳河,走过去的时候不免胆战心惊。再到后来,尽管两地交往越来越便利,但是当年投奔香港的那些人,大多已步入暮年,有的早已离开人世。由于种种原因,他们没能再回到朝思暮想的家乡,没能再见到久别的亲人与儿时的伙伴。
香港罗湖有一座山,山不高,南边是香港,北边是内地。山北这一面,两样东西最多,一个是碉堡最多,一个是墓碑最多。碉堡多,是当年英国军警修建的,为了防止内地偷渡客,也为了防止内地打过去。再一个就是墓碑多。80多岁的张志武于1960年逃到香港定居。他多次嘱托儿孙,“我活着的时候没能回去,死了之后一定要把我的坟修在山头向着家乡的北坡上,这样我每天都能看到家乡的变化。”
“无法落叶归根,但仍心系祖国”——这是老一代内地移民的心声。
血浓于水的亲情
2008年的汶川地震,香港援助内地的灾后重建项目,从修公路到建学校,涵盖了教育、医疗、基建、社会福利方方面面,而且都是一开工就要五六年的大工程。2016年5月11日,时任政务司司长林郑月娥主持香港特区援建四川省道303线映秀至卧龙公路灾后恢复重建工程贯通仪式。有“最艰巨任务”之称的省道303(映秀至卧龙段)在汶川地震后公路尽毁,往来要翻越终年积雪的夹金山,多绕350公里。灾后香港接下了这个任务,全长45公里,一修就是8年。 香港,援建了近200个灾后重建项目,分布在四川的12个市(州)58个县(市、区),受益2600多万人。天灾面前香港挺身而出,无数个日夜并肩作战。
震后的北川中学
汶川大地震发生后,有近7万人死亡,4万人受伤,2万人失踪,灾情严重。四川等地超过千万人卷入到了这场灾难之中,直接经济损失高达8000多亿。一场全民动员的救灾运动也在内地展开,而几乎同一时间,香港人也开始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救灾运动。举办了一场本港历史上最大规模的近8小时的慈善义演。地震灾区救援在争分夺秒,香港人的爱心捐助也源源不绝。不但香港大多数富豪、名人、明星、企业家捐了款,香港普通民众也捐出了自己的血汗钱。仅香港的民间捐款,就高达130亿港币。总计下来,香港当年为汶川地震的捐款超过了230亿港币,是除内地拨款外,捐款最多的地区。
香港红十字会的义工奋战在抗震救灾一线
香港人不只是捐款。汶川地震后不到10小时,香港就组建了第一支医疗队奔赴四川。不到24小时,香港搜救队、飞行服务队就飞向了四川。特区政府还额外拨款5000万成立基金,专门协助香港民间团队前往四川救灾。
2008年前往灾区的香港政府飞行服务队
地震后的第2天,香港宣明会、东华三院、仁濟医院等一大波慈善机构,在香港特区街头开始了募捐。乐施会在全港设置了200个站点,义卖大米12吨筹款。香港救世军收到1万件防护衣,不到20小时就送到受灾群众手中。不到8天,香港宣明会就在灾区派发了1730多吨粮食、600个日用包及医疗用品,设立了10个儿童中心。
香港街头随处可见的募捐点
在香港铜锣湾、尖沙咀、九龙公园等闹市区,全是各种筹款摊点。十八区,区区都设了专门咨询点,市民捐款甚至要排长队。小朋友为汶川灾区捐款 遍布香港各个角落的自动柜员机、银行柜台、便利店,都贴满了“让我们手拉手心连心,为灾区同胞献爱心”等各种赈灾标语。各行各业也都以自己的方式为灾区加油:上百名艺人同台演出,筹款2亿多港币;运输业呼吁捐出1/3收入,九龙巴士车身广告全换成了赈灾信息;学校动员学生制作心意卡,送往灾区打气;有位60多岁的香港阿婆,把子女给的近3万生活费捐了出来;一名香港小朋友设计了“熊猫存钱罐”,表达自己的赈灾心愿。当时的社会调查显示,95%的港人,都曾为汶川地震捐了款。
绵茂公路
绵茂公路(汉旺至清平段),震后路况“三多二高一复杂”,是香港特区花了8年把它修完。如今不仅路好走,还在两边山坡搞了全面绿化,从地震的“一片废墟”变成了“人在车中坐,车在画中游”的画面。
四川汶川卧龙镇中心小学
震后经历了临时窝棚、帐篷、板房、异地复课的四川汶川卧龙镇中心小学,在香港4年的重建后再见光明。
四川省人民医院川港康复中心
斥资2个亿,香港在内地成立的第一家康复医疗中心——四川省人民医院川港康复中心,这一建就是5年。百位香港医务人员成为地震伤员康复工作的义工,他们不断往返港川两地,一干就是十几年。
这就是香港!这就是我们的同胞!这就是真正的血浓于水!
今天,《中华人民共和国香港特别行政区维护国家安全法》的颁布既坚守了“一国”原则,也体现出对“两制”的尊重。有祖国的强大支持,拥有独特优势的香港特区在“拨云见日”后,必将乘势而上,获得新的发展机会,重塑城市形象,重拾城市竞争力。
人民有信仰,民族有希望,国家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