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勇光
成都有茶市的历史,远可追溯到西汉,亦有不少考据述及先秦之前的巴蜀亦有饮茶风俗,而后自蜀地播及华夏大地。成都真是与茶有着最深的缘份,直到干年后的今天,成都依然是一座泡在茶水里的城市,一座属于大众市井茶的都市。
成都的茶事,就是茶馆的故事。当年何满子曾写到成都的茶馆,“茶馆之盛,少时以为当属江南为最:稍长,到了一次扬州,才知道更盛于江南;及至抗日战争时期到了成都始叹天下茶馆之盛,其在西蜀乎!”
成都的茶馆可以躲在竹木掩映的公园里,随意于熙攘往来的街巷上,或偏安于烟火缭绕的寺院之畔,有时热情地驻扎在开满桃花的山野上,还会倔强安住在僻静村落溪流边。总之,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茶馆。
茶馆映射着一座城市的性格,也是市井大众的生活表征。正如王笛《茶馆》中所描绘的成都,“一城居民半茶客”,清末民国时期的茶馆,成都的城门还未打开天还未亮的微弱晨曦里,迎着路面青石反射的光,街巷尽头用柴灶煮好水的茶馆里,早有人躺在竹椅上继续它未完成的睡眠,之后人气渐多,之后人声鼎沸。20世纪上半叶的风云剧变,无声而强大地卷席每一座茶馆与城镇街巷及与其中的人们,那么多的悲欢都在其中上演。茶馆是为数不多的社会公共空间了,它如同缩微胶片一样记述着时代,不管是兵荒马乱,还是安逸太平,蜀地的人们在这里足以得到慰籍。
正所谓“茶馆是个小成都,成都是个大茶馆”。地方文化的倔强性与魅力,正由代表市井的茶馆来加以映现。
在成都,古有司马相如、有薛涛井,有数不清的关于茶与茶馆的生活传奇。
今天,芙蓉花依旧开满锦官城,人们比其它各个城市更加安逸富足地生活着。在人民公园、百花潭公园,在昭觉寺、文殊院,在最新的城区、在每一个街巷。有各式各样的茶馆,可以喝香片、可以闲聊、谈生意、休息,会友。也可以驻足看戏看表演,可以打牌,可以吃饭,可以休闲娱乐,甚至洗脚一类。
这是成都茶馆最富予大众生活气息的一面。
男性与女性都会在这里出现,再不是之前正经人家女儿不上茶馆的时代。这里有永远的盖碗茶,还有不变的峨眉茶,蒙顶山茶,要喝上档次的就选竹叶青,蒙顶甘露,碧潭飘雪,或者普通些的毛峰、花茶。最让老一辈人常念及的“三花”,也就是三级花茶,也就是与大众最亲切的茶类,计划经济年代,人们最常喝的就是它,最离不开的也是它,最与香气勾联的情感亦是它。不管时代怎么变,茶所透露的香气,贯穿了所有的生活的悲欢离合。
所谓成都的生活,就是慢节奏,就是能享受,就是慢幔体验生命带来的生活趣味。所以依旧留在今天,茶馆里人们享受掏耳朵的怪痒与惬意,也可以半躺着擦皮鞋,谈家常,聊生活。或是欣赏长嘴壶,舞台上有吐火变脸与川剧。饿了就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钟水饺与汤圆,还会有醪糟蛋、肠粉、锅盔、糍粑、豌儿糕……
古时流动的摊点改为固定的街店,不变的还是这些甜點小吃。你会发现和四川美食大餐的“麻辣鲜香”相比,小吃更多了“甜美”的滋味,茶味留给大众的,就是这样的气息。
在街巷里的茶馆,也有些规模大的,空间上档次的,也受到潮州闽南工夫茶的影响,有了大红袍、铁观音、福鼎白茶,用盖碗或者紫砂壶细细来冲泡,白瓷若深杯来一小盏一小盏地品饮。这是西南与沿海地区文化交融入的图景,而老茶客,还是喜欢舒坦地在藤椅或竹椅上,—碗盖碗茶,喝到清水般的滋味。只是原来10元钱可以坐上一天,中午还可以提供盒饭的时代,已经变成20、30元,但还是可以坐上一天,没有人赶你。
晴朗天气里的茶馆,永远是人气最旺的时刻,盆地珍贵的阳光细碎碎地落了满地,人们呼朋唤友,必须在茶馆里座上一天。你有干金万银,不如此刻安逸。四川姑娘说的,你不花,这些钱就不是你的。
老旧的竹椅橙色的光泽,椅子里的人们有的在思索未来,有的在追忆从前,有人在享受现在,为生计,也是生活,走一走也停顿下,看看生生不息的命运与际遇。
府南河的水依然东去,依稀从浣纱女子流转到白鹭翱翔波光,河岸上有清脆的盖碗碰击的声音,人声渐渐嘈杂在袅袅升起的花茶香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