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亚夫
时光里,父亲就是儿子的一场雪,覆盖着浮生,温暖着今世。
冬天,时间也怕冷吧?也就眯瞪一会儿眼,身子骨还没舒展开,天就黑了。
那时,生活时光般清贫,三餐都经常爽约,更别提娱乐了。天一黑,我就被赶上床。起初,父亲还讲些故事,但很快他就睡着了。我饥肠辘辘,辗转反侧,眼巴巴地向窗外看。
“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人饥志短,这句民谚,我只记住了后半句。往往,雪没盼到,我就枕着梦里的馒头睡去。半夜被撑醒,才发现是尿憋的,跑到门口,冲着雪地一通“扫射”,又匆忙钻回被窝,期望重温旧梦——把没吃完的馒头吃完。
或许太冷、太饿,面对一场雪,我从没想过像孙康映雪读书,只想着梦里梦外的馒头。
我从来就不是个好学生,贪嘴,贪玩,学习三心二意。父亲对我的期望,也一直徘徊在零度左右。初二时,因恶作剧,班主任骂我烂泥扶不上墙,无可救药。我辩驳:烂泥也是你教的,你也就会打人骂人……老师恼羞成怒,要打我。我跑为上策,潇洒地扬长而去。
寒风肆虐,雪花猖獗。一场风雪,从荒野刮到我内心。我瑟缩着往家走。我知道,阴暗处是泥土,明亮处是水洼,但还是忍不住向亮处的水洼里走。回到家,父亲竟没打骂我,只是问:想不想上了。我嗫嚅道:想。父亲让我换双干棉鞋,便带我去找班主任。
班主任不在家。雪很大,也不知是否回来。父亲看看天,看看我:就站在门口等吧!等到回来为止。北风似刀,雪花如镖,我们成了靶子。我瑟缩着蹲下,才发现父亲穿的竟是我换下的那双湿鞋!那晚,我出奇地安静,只记得,老师回来时,我和父亲都成了雪人。
这是我和父亲的“程门立雪”。以后,我没再让父亲失望过,只是他的脚再没热起过。
大学毕业,我留在南方。那年,罕见地下场大雪。女友来了雅兴,要到梅花山采雪,学妙玉煮雪烹茶。她的“体己茶”,也只体谅自己。积雪厚,加上路滑,公交车禁行了。女友就拿我代步。
父亲的电话也来凑“热闹”。他看电视,说这边雪大,房子、桥都压塌了,担心我,让我别乱跑……我说没事,匆忙挂了电话。女友缴了我的电话,命令我全速前进。我们玩到很晚,也很累,回去就睡了。第二天,一开机,就是一堆未接电话——都是家里的。我打過去,父亲睡了,母亲接的电话。她数落我,昨天怎么不接父亲的电话?
我这才知道,由于我关了手机,父亲放心不下,竟站在门口,一夜都没睡。
下雪了,回家给父母送棉衣。父亲坐在门旁,眯瞪着眼。雪花凌乱,时光如同黑白电视。我帮他掸身上的雪,可头上那层雪,怎么也掸不掉。父亲笑:真是近视眼,这是白头发,哪是雪!我心里一寒。我曾以为只是冬日苦短,没曾想,对于父亲,人生也一样苦短。
父爱一场雪。时光里,父亲就是儿子的一场雪,覆盖着浮生,温暖着今世。
胡晓宇摘自《北京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