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醒石
雨后,走在上庄镇的夜色中
风吹过我,身体感受到
瓷器出土之前的沁凉
年少时,见到空空的梅瓶
总有一种往里面灌入烈酒的冲动
而今,见到空,就空着吧
时间已经不多了,可我还是愿意等
等梅花盛开,等大雪压下来
我们在雪中散步,不折一枝
两个相爱的人,两种空,碰到一起
都会全力避免对方破碎
等黄土压下来,灌入心腹中
我们毫不相干,又彼此充盈
早春,午后的风呈流线型
傍晚又变成锯齿状
吹过我时,锯末飞溅
我怀疑自己是一棵树
藏着四十圈年轮
—— 一个巨大的漩涡
早春,白天的太阳呈放射状
落山时又呈锯齿型
圆形的合金鋸片,切过我的头顶
发出凄厉的响声,立即报废了
我怀疑自己脑袋里
藏着一枚铁钉。生铁遇到合金钢
狭路相逢勇者胜
洗澡、洗菜、洗碗、洗衣服、洗地板
眼瞅着,那么多的水
变成脏水,流入下水道
惟余一声叹惜
在省城
水,不过是一种用过即丢的工具
而在我的故乡冀中平原
水,生来就有一种使命叫灌溉
干干净净的水,从深井中抽出来
又沿着垄沟,干干净净地流进农田
慢慢渗入土壤和根须
长出嫩芽、新叶、露珠与银河系
很难相信,龙图阁直学士包拯的老家
只有一口古井,滋润着大片苔藓
只有半亩荷塘,埋藏着洁白的莲藕
只有两袖清风,安抚着丛生的芦苇
其他,都是别人家的
连村边的小庙,都是村民们新盖的
里面的神仙更小,像个布娃娃
庙小了,人就高大
官风正,人就挺拔
肥东县小包村的农民,房前屋后的树木
都叉着腰说话
这里,每一座山都是包拯的靠山
每一个人都自称是包拯的后人
每一种农作物都洁身自好,善始善终
水稻抽穗了,油菜结籽了
胡萝卜开着簇簇清白的小花
万里长江跑到安徽,都把龙头低下
祥云飘荡,青天高悬,像一口刀铡
(选自《诗刊》2020 年1 期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