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建军
(甘肃简牍博物馆,甘肃 兰州 730000)
2018年3月底,时任新华社青海分社社长王宏伟给笔者发来一组微信图片,其内容皆为精美无比的金饰牌及镶嵌着绿松石的金器,每一物件无不散发出浓郁的丝绸之路千年韵味。随即在与宏伟社长的通话中,这才得知青海都兰热水墓群再发惊天大案,当时专家认定的被盗文物总数达六百多件。如此集中缴获都兰古墓被盗文物大案,这是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考古发掘热水古墓群以来尚属首次。尽管都兰古墓近几十年来盗影重重,所在的柴达木盆地暗流涌动魑魅魍魉,但是江湖中被称为“摸金校尉”的盗墓贼能够精准地确定下手墓地,并在短时间内如愿获宝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于是笔者决定踏访二十年前与公安共同抓获过盗墓贼的青海都兰,再探究竟。
2018年4月13日7:55分,笔者与敦煌研究院研究员毛铭博士一起乘高铁从兰州至西宁,9:45分抵达。与已在车站等候的海西州文化体育局局长李天林同志会合后,直奔西宁曹家堡机场。赶中午前到达海西州府所在地——德令哈。中午稍作休息后参观了海西州博物馆,16:00从德令哈出发,于18:30到达都兰入住。高铁、飞机、高速公路的便捷使我们在时空上的转换越来越快,彼此间的距离也愈发缩短,可即便如此,若不是此次文物案的事发,这近二十年我却很少到海西采访。
4月14日一大早,在李天林局长、兰彧副局长、辛峰馆长等人陪同下我们来到都兰县公安局。在都兰县公安局负责人的指挥下,全副武装的特警将在保密室保管的追回文物按程序护送至会议室,与文管部门同志将其一一展示出来。目瞪口呆、惊艳八方,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这是盗墓贼一个盗洞顺下去,从一处墓葬盗取的六百多件距今上千年的文物。因为此案嫌疑犯还没有全部到案,按照相关要求,笔者未能将此次探访所获付诸笔端。直到8月19日,相关内情大白于天下。
2018年8月19日,新华社从北京发出一篇通稿《公安部指挥破获青海都兰盗掘古文化遗址古墓葬案,抓获犯罪嫌疑人26名,追缴被盗文物646件》,稿件披露:按照公安部统一指挥部署,青海省公安机关在河南、山西、浙江、云南等地公安机关全力配合下,近日成功侦破都兰盗掘古文化遗址古墓葬案,抓获涉及实施盗掘、幕后出资、联系销赃、倒卖文物等环节的犯罪嫌疑人26名,追缴被盗掘出土的各类文物646件,实现对文物犯罪的全链条打击,是全国打击文物犯罪专项行动取得的又一重要战果。
人首鱼尾金饰片
新华社紧接着从西宁又发出一片通稿《斩断伸向热水墓群的黑手——公安部指挥破获青海都兰盗掘古文化遗址古墓葬案调查》。新华社记者王大千、施雨岑在稿件中写到:“镶嵌绿松石的金牌、雕刻精美花纹的马鞍金饰、造型别致的金瓶和玛瑙碗……一件件从盗墓分子手中追回、见证了唐代早期东西方民族文化交流融合的珍贵文物在青海省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都兰县公安局物证室静静陈列。”
据警方介绍,2017年底,青海省文物管理局向公安机关提供了都兰县被盗掘出土的文物将被倒卖的线索。警方立即安排专人核查,确定线索真实可靠。2018年3月15日,青海省公安厅成立专案组展开侦查。公安部将此案列为挂牌督办案件,并于6月11日发布A级通缉令公开通缉第三批10名重大文物犯罪在逃人员,其中包括该案中实施盗掘的犯罪嫌疑人王建韬、韩万里。
特警和文管部的同志展示文物
从3月到7月,涉及实施盗掘、幕后出资、联系销赃、倒卖文物等各个环节的26名犯罪嫌疑人被“一网打尽”,646件被盗文物也陆续追回。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专家蔡林海表示,这批文物以器具、饰品两大类为主,一些文物上的纹样反映都兰地区当时的社会风貌,传递文化生活信息,精美绝伦。
从4月踏勘至年底,笔者围绕着这批被盗文物以及都兰、海西文化的探源与弘扬始终将眼光聚焦在柴达木,而近一年来,这项工作始终得到了海西州委、州政府主要负责同志的高度重视,尤其在具体工作中海西州委州委常委、宣传部部长尹海民同志和海西州文化和体育局李天林局长更是无缝对接,充分展现出柴达木儿女的家国情怀和责任担当,使笔者在第一时间总能得到第一手的资料和信息,以确保此篇稿件的严谨与真实。
当年12月20日17时,李天林局长电话告知笔者,他们拿到了对这批被盗文物的鉴定意见。随即笔者就收到《都兰热水墓群2018-3-15盗掘古墓案收缴文物鉴定表》共九页。经鉴定,追回的646件涉案文物中,其中国家一级文物16件,二级文物77件,三级文物132件,一般文物421件。断代为唐吐蕃。质地主要为金、玉石、银。其中绝大部分是金器。
大案终于成功告破。而大案所即将引发的各种热浪正奔腾在去往都兰和海西的路上。
将时针再拨回至4月14日,在都兰县公安局亲眼目睹了几百件千年珍宝,护送国宝在特警的护卫下安全入库后,笔者一行决定即刻赶往热水墓群所在地及文物被盗案发现场。当天中午,都兰县城雪花飘飘,不一会的功夫,路面、房顶、树梢上就似被刷上了一层白漆,使原本神秘的都兰更显难以捉摸。
都兰县位于青海省柴达木盆地东南面,隶属于海西藏族蒙古族自治州。这里在古代是羌、吐谷浑、吐蕃等民族的聚居地,分布着众多的古遗址、古城址和古墓葬。
润雪相伴中在《粗茶淡饭》简单午饭,13;04分我们开拔,小珍珠般的冰雹密集斜射下来,打得人脸生疼。风雪路上同行中又增加了都兰县副县长菊红、县文体局长班玛才旦、县文物局局长郭卫。因为雨雪交加道路滑湿,越野车一路摇摆和颠簸,随着一阵局促的轰轰油门声,我们终于来到了传说中“九层妖塔”所在地,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热水墓群。
1982年第一次看到这座大墓的著名考古学家许新国先生在其文章中写到:“在距山口4.5公里处,耸立着一座巨大的古墓,平面梯形,封土外形像两只叠在一起的‘斗’高30m,底部基座宽160m。这座墓葬规模宏大,气势雄伟,在它的周围还散布着几十座大小不等的墓葬,我们第一次见到这样大的墓葬,都被它的气势惊呆了。”
的确,就如民间所传,热水大墓如展翅的雄鹰,背后的青色山峦就是两翼,主墓葬即为鹰身。踩着简易台阶拾梯而上,风雪中突兀挺立的墓葬塔体跃入眼帘,急急探寻,发现风吹雨淋下垒石夯土不断在掉落,杂草丛生的墓道中依稀能看到石头中一排排碗口大小的圆木,正想迈步细查,菊红副县长急忙叫住了我,原来再走几步就是断崖了。陪同的同志说,当年考古发掘时为了寻找墓门,把整个一个山脊梁从中挖断了,门在哪里到现在还不知道。可龙脉的确是断了,有人喃喃。对于这座大墓一直没有发掘考察报告一事,同行的同志们始终是耿耿于怀,甚至有点咬牙切齿,认为其结果,阻碍了海西抓住机遇发展文化旅游事业的大好时机。
从1982年7月开始,一直到1985年11月,青海省考古所在热水乡扎马日村血渭草原连续4年进行了发掘。这一期间的工作主要是对大墓的上层封土及其墓前的陪葬遗迹、陪葬的小墓进行了发掘。根据许新国先生的文章,我们了解到,此大墓为梯形双层封土。其北部与自然山岩相连,南部凸出山外,南宽北窄,依山面水,座北朝南。上层封土叠压在下层封土之上,为等腰梯形,南北长58m,南面宽65m,北面宽55m,高12m。封土由黄土、灰沙石、砾石、巨石等堆积而成,揭露出来的遗迹有穿木、混凝夯筑围墙,石砌围墙、围墙外房基、动物陪葬墓、十字形陪葬墓等组成。大墓南面平地上有殉马沟、殉牛坑、殉狗坑等组成的组合陪葬遗迹。
因为在正式发掘前此墓已遭盗掘,所以笔者难以从现有的文献中找到有明确记载是出自此墓的文物信息,但是青海省考古所明确记载了热水大墓的罕见之处:一是以割裂的动物肢体殉葬;二是将兽骨置于墓葬的耳室中;三是以单独墓葬出现,作为大墓的陪葬;四是以组合遗迹形式出现。例如热水大墓,由27个圆坑和5条陪葬沟组成。整个布列范围长30、宽50余米,共牛头牛蹄者13座,殉完整狗者8座,陪葬沟中殉完整马87匹,其规模之大实属罕见。
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热水墓群
笔者踏勘时发现目前被命名为“3·15被盗墓”的墓地就在距离热水大墓200米开外,被盗墓与“血渭QM1”同处一平层,可谓近在咫尺,仅仅几米。笔者赶到时,盗洞前扎了支帐篷,两名守护人员在值守,两天内出土了六百多件文物的盗洞上压了条轮胎。李天林局长说,在这起大案中,山东、河南等外省人出资、出“技术”、找销路,青海本地人出力、保障“后勤”。他们彼此勾结又相对独立,形成了盗贩文物的黑色链条。盗墓分子落网后交代,他们曾在这里挖了两个晚上,盗洞开口长120厘米,宽65厘米,盗洞深度达9.2米。“出资人”孙某林交代,这个大坑就是他看着挖掘的,挖到“货”后就在接近洞口的地方做个隔挡,上部用土将盗洞回填,探坑填埋。周边都是无人区,大墓被盗后很难被人发现。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都兰古墓被盗也非三五十日。
都兰地处柴达木盆地东南部,地大物博,历史悠久,文化资源十分丰富,也是当代海西最早建政的地方。根据可以考证的史料记载,早在2800多年前的中原周穆王时代,西羌先民们就在诺木洪一带进行以大麦、青稞为主的农牧业生产,并已掌握了纺织和冶炼技术。西汉时期,王莽在青海设置西海郡的时候,都兰被纳入汉朝政治版图。
晋隋唐时期,从东北西迁而来的吐谷浑,融合其他民族,大力发展农牧业生产,以都兰为政治中心,在香日德建立都城府院,在周边兴寺建窟,课税取赋,畅通丝绸南路青海道,建立了实力强大的吐谷浑王国,在通往西域和中原之间的道路上以鼎足之势傲视群雄,虎踞高原之巅。
近3000年的漫长历史中,先民们在都兰创造了灿烂辉煌的历史文化,留下了丰富珍贵的文化遗产。目前,已发现上千座至少有1500年历史的古墓,热水墓群属国家文物保护单位。
2018年12月24日晚疾书之时,为了唤起回忆,笔者向当年同去都兰的青海省公安厅刑警总队缉私科干警王晓梅请教,“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咱们出去溜达了一圈就捡回的那几个盗墓分子吗?”“还记得在香日德拍视频你掉坑里了吗?”这两个让人在寒夜顿感温暖的问题,勾起笔者关于都兰的多少记忆。
早在20年前的1999年,“五一”前夕,青海省公安厅刑警总队开展针对盗墓的专项打击活动,4月底当时在新华社青海分社任职的笔者,随公安厅刑警深入案发一线,探寻被盗墓葬,顺藤摸瓜,终于在1999年4月29日凌晨抓获一伙盗墓分子,这就是王晓梅大姐微信中所说的“捡回的盗墓分子”,而为了捡盗墓分子,笔者和干警们昼伏夜出,连续几天在都兰有着盗洞的墓葬前来来去去。后来笔者将这次的采访活动编辑成一部三十分钟专题片《吐蕃古墓的浩劫》在新华社《六十分钟杂志》播出,专题片在北京卫视播出后得到热评,并且获得了当年音像部部级好稿奖。
“3·15 被盗墓”案发现场
正如北京大学林梅村教授在《都兰吐蕃墓》附录五《调查记录》所记,1999年9月8日他们一行五人在采访都兰公安局张局长时说:“我们在北京就听说都兰盗墓特别严重,对此,新闻界、电视台都先后做了报道。今天,我们来打扰您是为了进一步了解文物的性质以及分布情况,以便更道好地保护国家文化遗产。”
而林教授所称的张局长就是张继光局长,后来调至茫崖公安局。在1999年4月份的专项打击中,张继光局长和笔者并肩作战。根据他的介绍,我们了解到都兰县墓葬被盗历史很长,大体可以分成三个阶段。早在清朝时就有盗墓的,这是第一阶段;20世纪三四十年代,这是盗墓的第二阶段,高峰期是在马步芳时期。当时马步芳派一个工兵营驻扎在智尕日,将在热水南岸的一个大墓挖成平台。据说工兵营撤退时点着物品产生的浓烟长达一个多月才散尽,谁也不知道马步芳从这座墓盗掠了些什么宝贝。第三阶段是在解放后。解放后一直有人盗墓,到了20世纪60年代,森林砍伐严重,政府也采取了封山措施,这样做导致了牧民缺柴,无法取暖做饭。因此,牧民就挖墓里的柏木来烧饭取暖,破坏极为严重。但当时只是拿走金银器而不拿丝绸,也没有人管,政府也没人主动去保护。这一时期一些中小型墓葬遭到严重的破坏。
尤其是从1982年后考古队陆续考古发掘出有价值的文物后,都兰地区的盗墓活动便开始加剧。1996年都兰县专项斗争打击盗墓违法活动,破获了三起案件,其中一件就是震惊社会的炸墓案,都兰县工商局干部才洛,为了盗墓用炸药炸开热水牙豁南侧山顶智尕日的山顶墓,炸药没能炸动大墓,只是炸出了黑漆皮。这起案件当时也没有引起重视。后来也是几经媒体反映,引起中央领导重视,青海省及都兰县开始前后达四个多月的专项打击盗墓活动。首先突破才洛炸药盗墓案,才洛炸墓案嫌疑犯主要有6人,前后雇工10多人全部被抓获。在查案的过程中,通过揭发,又反映出其他文物被盗的来龙去脉。
专项组紧接着又查获了两个盗墓团伙,一个华旦团伙,另一个是尕科团伙。从两个团伙手中收缴文物1000多件,但是能上等级的也就几十件。专项组在调查时发现,为了盗掘古墓,不法分子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从最初的挖的方式,后来动用推土机盗墓。
在两起盗墓案子里笔者了解到,华旦团伙盗掘一座墓,盗洞很深,有10多米,从里面挖出的东西很多,出一铜马,因为个体太大,拿不出来,便锯断腿,后来砸碎了卖给都兰县五金公司。铜马长、高约为70厘米,重约100多斤。同时还盗走了一个银盘、酒具、玉枕,有镀金银质器,银盘直径约30多厘米,中间有一鹰,此文物后来未能追回。
尕科团伙在热水的另一座墓里盗出一个残马鞍。都兰县文管所收藏有从塔温塔哈挖出的一个瓮棺,装有孩童遗骨。
《都兰吐蕃墓》附录五《调查记录》第164页倒数12行起写到:“财源村大墓被盗使用推土机,影响很大,新华社的记者做了专门报道,中央胡锦涛对此做了批示。我们根据这座大墓前后查了14起案件,有的是盗掘、有的是贩卖文物。但是,仅仅收回很少的东西,仅有几块残缺的小丝绸。”
以上张继光局长告诉林梅村教授一行五人的这几句话千真万确。真是因为都兰发生使用推土机盗掘古墓的案件,笔者在1999年初通过其它渠道了解到消息,采写了《国内动态清样》稿,得到了时任国家领导人的批示。促成青海省公安厅联合海西州、都兰县联合打击都兰古墓被盗案,所以笔者也有幸在1999年4月与公安刑警共赴都兰擒贼。
此次都兰探访,笔者特意邀请了敦煌研究院毛铭博士一同前往,并请她对出土的这批文物做以鉴赏。毛铭是伦敦大学艺术考古博士、伦敦《中亚艺术与考古学刊》编辑、现任敦煌研究院研究员,其代表著作有《榴花西来:丝路植物传奇》、牛津编《世界艺术地图集·中亚卷》等,译作有《突厥人,粟特人与娜娜女神》、《驶向撒马尔罕的金色旅程》、《唐风吹拂撒马尔罕》等百万字。毛铭博士从2003年开始,每年都会到中亚考古场地,参加联合国遗址发掘工作。1999年到2007年间,联合国考古队在中亚五国和印度北部“玄奘之路”上收获重大发掘成果:数百尊佛造像,两万平米壁画;同样的时间,中国北方陆续出土中亚来华粟特人在北朝的墓葬文物,和“玄奘之路”成果遥相呼应。这些重要的考古发现,对于丝绸之路历史和文明的研究具有突破性的价值。
对于鉴定为唐(吐蕃)时期的这批追回文物,毛铭博士认为断代应该更早一些。
对于2018DL3.15-019骑射形金饰片长13.5cm、宽9.8cm被鉴定为一级文物。毛铭认为这名骑射手是白匈奴形象。她说,这件是一个金饰牌。我们相信它的时间段是在吐谷浑时期,差不多年代是大概450年到663年之前。这个金牌饰,它表达的是一个白匈奴的王子,戴着那个皇冠,然后有单边的耳环,有蝌蚪须。因为白匈奴这种游牧民族,在中国历史上它出现的比较短暂,它也是从敦煌祁连山迁徙到阿富汗、北印度那个地方去的,跟大月氏人所走的路线的是很相似的。因为中国境内白匈奴的形象特别少,所以这个领域几乎是一个空白。
那么,当时这个图像出来的时候,各位专家可能也是比较迷惘。因为它既不像突厥,又不是波斯,然后它也不是我们可以知道的柔然、鲜卑,它的那个装束还是比较特别的。那么,这个白匈奴王子,他的人物造型,实际上跟日本Miho博物馆(美秀美术馆)藏的Miho北朝入华粟特人石棺床上面的一个白匈奴王子骑大象的形象,还是有一定的呼应性的。
另外,就是2003年夏天,在西安出土的使君,也是入华粟特人在北朝时期的,北周的。那么,使君的那个石椁上面雕刻的,里面有白匈奴人物。2005年我也作了一个解读。这个人物穿的是一个翻领的胡服,然后他在那个前襟和袖子这两边都有一个花纹,有一个纹样。现在还是看不太清楚,至少他身上是有一个蹀躞带的,有一个草原的蹀躞带。
非常有意思的是,他戴了一个“U”字形的一个箭囊,穿的是草原民族和大月氏王一样的那种肥腿裤。但是他的靴子前面是微微扭翘起来的,就像我们说的,后来那个土耳其人穿的那种尖头的鞋子。
这个马当时是处于那种四蹄翻开,就是那种跑的状态,它是往前射的。我们一般骑马射箭有两种姿势,一种是在马头往前射,还有一种是回射。就是我们说的Parthia shoot,是暗示波斯帕提亚的那种回射的姿势,它这个图像是往前射的。
这个马的棕毛的那种梳理方式,和它的那个尾巴上结的那个卷,这就说明它是一匹战马。它的尾巴打卷那种方式,是和《昭陵六骏》的形象,特别像“拳毛騧”、“飒露紫”那个,非常接近。所以它离初唐的时代,差距不是太远,也是很正常的。那么这块金饰牌,有可能是当时吐谷浑的王族人物身上的一个装饰。因为这是一位白匈奴的王子,从当时的礼仪制度来看,它可能是一个白匈奴国家和吐谷浑这个王朝,是外交互换的一个赠品或国礼,而不是一个商品,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一个商品,这是一个国家级别的重要的饰牌。
骑射形金饰片
玛瑙十二曲长杯
毛铭博士说:“这一件是目前唯一知道的,就是以金饰牌的一个材质出现的白匈奴。而这个比较重要,是因为它是表达了吐谷浑王朝和中亚当时比较强盛的白匈奴帝国有外交上的交往,它的时间段是450年到562年,白匈奴是中亚以阿富汗为核心的一个游牧帝国。”
对于2018DL3.15—011鉴定意见:文物名称《玛瑙十二曲杯》,年代唐吐蕃,质地玛瑙,文物等级一级文物、口长径26.8cm,口短径17cm,高11.9cm。“这件大家都知道是饮酒器,而且特别是饮葡萄酒的酒器。但是,和我们一般人所接受的那个观点有一点点不一样的是,这个从这个曲杯的长度来看,它其实并不是个人饮酒的。这个我们叫做笸箩、金笸箩,在《北齐书》里面就谈到。”
毛铭认为,这个叫金笸箩,或者叫十二曲长杯,笸箩它真正的形制,要比一般的饮酒器要大。为什么?它其实是一个礼器,这个其实是信奉拜火教的波斯人和粟特人,他们在祈雨的时候,他这个笸箩装的酒,是要奉献给拜火教的雨神的。雨神的形象在“昭武九姓”的北朝到唐代的时间段的壁画上是有出现的,他作为娜娜女神的丈夫,也掌管星辰和雨水。在《敦煌文书》里面也谈到的,就是祆教、拜火教的寺院,从此在这里兴旺。这个时候,他们供奉的主要是雨神,这个雨神,因为当时的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都要仰赖与天上下雨,才能风调雨顺。
当然,我们可以看到,粟特壁画的宴饮和北朝的石刻上都会出现小型的笸箩。特别是在西安出土的北周安家那个石刻上,北周史君石椁上面都有小型的,是金银器方式的笸箩形象。
毛铭认为,这件笸箩是非常罕见的,用一大块材质。现在关于它是玛瑙还是玳瑁,大家还是有一定的争议,要继续探索。但是,首先它是一大块原生态的材质,然后它的曲杯的形象,就是雕刻的也是比较巧妙的。这块残缺部分可能是当时盗墓的时候不小心碰撞出来的。
虽然它有一点点的残缺,但是经过文物工作者的修复之后,它这件笸箩还是应该说非常珍贵的文物。而且,主要是说它这个文物所携带的文化信息,它的年代应该是450年到差不多579年,就是北朝结束的时间段,这个也是表达了可能来自于粟特地区,就是拜火教这个文化文明,他们带给吐谷浑王国的一个最重要的国礼。相关类似的笸箩,在俄罗斯冬宫博物馆也有,但是那件是金银器风格的笸箩。在博物馆里也有萨珊波斯时期的笸箩,在日本的博物馆里也有。
对于2018DL3.15—009鉴定意见:文物名称团窠纹贴金盘口银瓶,年代唐吐蕃,质地银,一级文物,高16cm底径6.5cm口径9.2cm。“这个银鎏金的瓶子,可能它的保存状况是比较差一点的,就是外面的土比较多。但是还是能够看出,它这个瓶的形制,还是我们所说的,像粟特系的金银器”。毛铭说,“当时在北朝和唐朝之间,整个丝路比较流行的有三种风格的金银器:第一种是萨珊波斯正统的风格;第二种就是粟特系的金银器;特别是在中国境内的,就是何家村金银器和法门寺的金银器,它都是非常典型的粟特风格;第三种是突厥风格的,突厥风格的在新疆地区有出土。”
团窠纹贴金锡瓶
大象卷草纹金饰片
毛铭博士觉得非常有意思的是这个银鎏金瓶子的瓶身几乎是一个球体。中间有四个团窠,不说完全是联珠纹,但是它是以植物花纹做成的团窠。就是蔓草纹的一个团窠。她说,这个团窠里其实是四个神兽,四个神兽虽然已经不太清楚,但还是可以看出,一个是像凤鸟一样,头上有凤鸟的形象,它是有着比较肥状的身体,嘴上是衔着一个珠串的,我们叫做含绶鸟。然后,这个第二部分是狮子,虽然已经有点湮灭了,但是它狮子的毛发还有那种式样子还是有一点点可以看得出来。这个也是一个含绶鸟的形象。这个不是那么清楚,它是不完全跟那个凤鸟重合,它有一点像朱雀什么的。第四个,因为它残损比较严重,我现在不能完全看清楚它是什么样的图案。
这样的团窠式的装饰,应该是属于比较典型的粟特系的金银器。对于这件文物,毛铭说据她的目测,它的年代应该是550年到755年之间,就是北齐、北周时期,到755年“安史之乱”之前,大概是这样的一个时间段。
对于这批文物,毛铭认为在文化信息上,它表达了青海吐谷浑王朝,曾经国力很繁盛,物质交流非常多,特别是往西,青海、青藏高原往西,与阿富汗、北印度、白匈奴、西突厥在663年被吐蕃所征服之前有着广泛而畅通的文化和物资交流。
毕生致力于都兰及青海考古及文物研究的许新国先生认为,都兰吐蕃墓所出丝绸数量之多、品种之全、图案之美、技艺之精、时间跨度之大(北朝晚期唐代中晚期,约6世纪末9世纪前半叶)均与新疆阿斯塔纳、陕西扶风法门寺出土丝绸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种类有锦、绫、罗、缂丝、绢、纱、绚、等。其织金锦、缂丝、嵌合组织显花绫、素绫、锦等均属国内首次发现。
据青海省考古所统计,在都兰出土的这批丝绸中,共有残片350余件,不重复图案的品种达130余种。其中112种为中原汉地织造,占品种总数的86%;18种为中亚、西亚所织造,占品种总数的14%。西方织锦中有独具浓厚异域风格的粟特锦,数量较多;一件织有中古波斯人使用的钵罗婆文字锦,是目前所发现世界上仅有的一件确证无疑的8世纪波斯文字锦。
除丝织品以外,都兰还出土有粟特金银器、玛瑙珠、玻璃、红色蚀花珠,铜盘残片和铜香水瓶等。这样多的来自东、西两方面的文物集中于此,应能充分地说明青海丝绸之路的地位和作用。很难想象财富仅仅来源于吐蕃进行的战争和掠夺。许新国先生认为,这些物品的绝大多数应是吐谷浑、吐蕃与中原、中亚、西亚进行贸易的结果。
贞观中(627—649),撒马尔干大首领康艳典东来,居此城,胡人随之,因成聚落,亦曰典合城。上元二年(675)改为石城镇,隶沙州。
屯城,西去石城镇一百八十里。胡以西有鄯善大城,遂为小鄯善,今屯城也。
据《新唐书》记载:
金胡瓶 此套胡瓶器身大小依次递减,皆素面,侈口,细长颈,鼓腰,矮圈足。
新城,东去石城镇二百卌里。康艳典之居鄯善,先修此城,因名新城,汉为弩之城。
蒲桃城,南去石城镇四里。康艳典所筑,种蒲桃于此城中,因号蒲桃城。
萨毗城,西北去石城镇四百八十里。康艳典所筑。其城近毗萨泽,山险阻,恒有吐蕃及吐谷浑来往不绝。
根据这段文献我们不难看出,吐蕃及吐谷浑与中亚、粟特人有着紧密地往来。而石城就是现在的新疆若羌。
魏义天先生认为,四川的粟特商人,可能未经甘肃通道,而是从其他途径进入中国的。其中一条从于阗到柴达木盆地,绕过河西走廊,向南穿越吐蕃地界,到达青海湖(KokonorLake),再到兰州,之后,要么到首都,要么直达四川。
根据文献记载,青海地区由西宁至兰州,西宁经大通到张掖、西宁经青海湖、柴达木盆地入新疆和敦煌、西宁经海南州到川西北、沿岷江而下的入蜀之路等均被认为是丝绸之路。名为“青海路”、“河南道、“吐谷浑道”等等。
而魏义天先生所述道路就是丝绸之路的“河南道”、“青海道。”魏义天先生认为至少有一个规模不小、可能由粟特人组成的商队曾途经此路。公元6世纪,200名胡商和600头骆驼、骡子在青海遭汉人劫持。
在敦煌汉代烽燧出土的粟特人5号古信札也提到某商队从敦煌进入阿尔金山,城镇和柴达木盆地由此被一分为二。都兰吐蕃人墓坐落于鄯善一条穿越柴达木盆地的商道上,里面发现了萨珊王朝的丝绸残片,上刻婆罗钵铭文,内容是说丝绸直接出自皇家作坊。
1996年在青海省海西州德令哈市附近新发现的两座吐蕃古墓中,发掘出大量丝织品及绘在棺木上的色彩鲜艳、内容丰富的彩色木板画。过去发现的吐蕃墓葬多集中在以都兰县为中心的柴达木盆地南部,而这两座墓葬位于柴达木盆地北部距德令哈市30公里的巴音河南岸夏塔图草场山根。两座墓中均有殉葬牲畜和陪葬品,出土了大量丝织品和木碗、木鞍、木鸟、箭囊等文物。
胡人形金饰片
作为1996年全国考古十大发现,重要的发现是两座墓三具木棺的四面均有彩绘,线条流畅,色彩富丽,场面壮观,内容丰富。彩绘主要是以赞普、赞蒙(王、王后)为中心的迎宾图和职贡图。具体形象有帐居、射猎、宴饮、迎客、击鼓、起舞、骑士、商侣、动物等。其中的人物带有各种不同形式的缠头,大部分人物赭面,反映出吐蕃人特有的风俗和装饰风格。但也有身穿圆领窄袖长袍、翻领长袖长袍、带圆帽的中亚人和波斯人的形象,以及带鲜卑装的骑士等。
根据出土文物和现有文献分析,青海都兰是粟特人丝路贸易的必经之道。对此,许新国先生有精彩论述:出土文物证明,在这一历史时期内,青海丝绸之路是畅通的即使是在吐蕃控制下的7—8世纪,其与东、西方贸易的规模之大也是前代无法比拟的。那种认为青海丝绸之路只是辅助线路,7—8世纪吐蕃占领后衰落不振,隔绝不通的观点应予以纠正。
目前有更多的专家学者一致认为,青海丝绸之路的重要历史地位和所起的作用应给予重新评估。正如许新国先生所言事实难辨地证明,从北朝晚期至中晚唐时期(6世纪末9世纪前半叶)漫长的岁月里,青海丝绸之路是丝绸之路上的重要干线和东、西方贸易的中转站,其地位绝不下于河西走廊。正是由于联系中西交通的青海丝绸之路的兴盛使占有此路的吐谷浑和吐蕃的地位日趋重要,国内商业迅速发展,并在不同时期内,肩负了东西方政治、经济和文化交流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