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暖情

一

武汉的夏老师是我参加全国教育培训时认识的。

封城前，我问她有没有去其他地方的打算。因为新冠肺炎疫情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微信那头的夏老师很快回复：我和家人哪里都不去，就守在武汉，与武汉共生死，像亚姆村民一样把善良传下去！

英国亚姆村的故事，是我多年前跟夏老师分享的。在这个特殊时期，她重提起，曾经的感动又涌出来。

17世纪，瘟疫黑死病席卷欧洲。奇怪的是英国北部却安然无恙。位于英国中部德比郡山谷内的亚姆村，村民原本生活无忧。1665年夏天，一位伦敦商人把藏有跳蚤的布料带到村里。这些已染上鼠疫病毒的跳蚤，把病毒传染给裁缝，致使其全家人两天内死亡。接触过他们的村民也染上病。村民得知这就是恐怖的黑死病时，准备向北逃离。

牧师威廉第一个反对逃离。他说，逃出去或许有一丝希望，但目前很难判断谁已经感染了病毒。感染了，在哪里都是死，可是逃出去只会传染给更多人。不如留下来，一起抵抗瘟疫，阻止病毒从亚姆村传播到北方。亚姆村民将整个村庄隔离，许多村民陆续染病死亡。一年后，黑死病消失了。全村344人，只有几十人活下来。大部分是16岁以下的孩子。威廉牧师叫每个染病的村民事先写好墓志铭。他自己的墓志铭只有一句话：请把善良传递下去。是的，正是因为亚姆村人的善良和勇于牺牲精神，才成功隔断黑死病朝北蔓延，挽救了千万人的生命。

把善良传下去！这需要多大的牺牲精神！在武汉陷于病毒魔爪之时，像夏老师这样的武汉人并不是无处可去，她留下来，是要把善良传递下去。

被小朋友称为“大胡子叔叔”的武汉的文友董宏猷告诉我，武汉封城，阻止病毒向全国扩散，是壮士断臂。武汉不孤独，也不是孤岛，因为全国各地向武汉伸出了援助之手。 “武汉人民，每一个人 / 都成为前线的战士”。“大胡子叔叔”的许多朋友，都是平凡普通的武汉人，除夕那天，这些人顾不上与家人团聚，一直在筹备物资、参与战“疫”行动。他每天收到来自海内外友人、读者的关心问候。他一一回复，还特意写了《答关心武汉和我的朋友们》。这首诗发在报纸上，并在抖音、网上迅速传播，“不信邪的武汉人”的勇敢无畏，深明大义，感动了很多读者。我和“大胡子叔叔”一样深信，天降大任于武汉，亦降大爱于武汉。保卫战一定能打赢，清洁健康的春天一定会到来。

二

新冠肺炎疫情肆虐。我宅在家，白天忙着搞卫生，晚上也不出门。

当我去买回乡过年的货物，顺便去药店买口罩时，被告知药店的口罩早几天就卖完了。找了几家药店都是这样说。托熟人帮我买口罩，也说口罩断货了，高价也买不到。唉，平时不起眼的口罩，非常时期成了人人都抢的“年货”。抢不到就算了吧！我安慰自己：也许病毒害怕雷神护佑的雷州半岛，不敢跑来。

江妹打我手机，问有没有买到口罩。我如实相告。她说，她手里有四个口罩，分两个给我。我说，不必了，你留着用吧。她说，你明天就回乡下过年，我给你备好的东西，除了口罩，还有你爱吃的桃胶炖雪耳。

1月23日，这是我们原定回先生老家过年的日子。这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浏览微信，看到明医生在朋友圈发了一则信息：今天有免费口罩，谁需要过来拿哈。明医生是私人诊所的牙科医生，我不知道她姓什么。她让我叫她明医生，或是明姑娘。十年前，我就成为她的顾客。她的诊所搬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看到她发的消息，我一阵狂喜，也温暖阵阵：乡下的卫生条件比不上城里，正为口罩发愁呢，这回好了。真是雪中送炭啊，有的人把口罩高价卖，她却免费送。这么多年帮衬她，我没看错人。于是，我马上在微信里留言：明医生，我要口罩！她回复，叫我下午3点钟去诊所拿。

下午，在去诊所的路上，车出问题了。明医生左等右等不见我，留言叫我快过去拿口罩，很多客人排队要。我正想叫她留几个口罩给我，那部老得时不时耍脾气的手机 “断气”了，我没法回复。等我气喘吁吁赶到她的诊所，诊所冷冷清清的，她去购年货了，只有一个小伙子在值班。他说口罩抢光了，没有了。我只好回去了。在路上，我不甘心，打她的手机，告诉她原委。她说帮我想办法。一会儿，她让我回诊所拿口罩。

我终于拿到口罩了！是明医生从留给自己用的口罩中腾出几个给我。虽然不多，但在非常时期，这份真情，弥足珍贵。

三

大年初一，我向在武汉过年的友人问好。

夏老师的回复跟以往一样快，也祝我新春快乐，百病不侵，健康幸福。她说，她和家公家婆、儿子一起过年，简简单单。当医生的丈夫在医院值班，依然战斗在抗疫的第一线。有些医生也感染了，这种病毒很狡猾，潜伏期长，就算感染了也不会马上发作。为家人的健康着想，加上工作太忙，他好多天没有回家了。想家人的时候，他就在微信里视频一下，报一下平安，彼此鼓劲加油，一定好好活着。一家人约定，等疫情过去了，再好好相聚，一起去春游。

夏老师在微信里着急地问我，知不知道湛江哪里有提供给武汉人住的地方。

原来，她的一个远房表弟，赶在封城前，带着一家人离开武汉，开车前往海南岛躲避瘟疫，顺便旅游。从武汉到海南的路上，人们一得知他们来自武汉都害怕，酒店不敢留宿，饭店不敢让他们进去就餐。寒风嗖嗖，冷雨潇潇，一路颠沛，忍饥挨饿。表弟媳几近于崩溃。

表弟劝妻子换位思考，非常时期，人们害怕传染瘟疫，这没有错。自己一家人逃离武汉不也是想远离瘟疫吗？如果有的选择，谁愿意冒险？谁不想活着？

快进入湛江境内，表弟获知许多想去海南的湖北人滞留在广东省湛江市徐闻县。徐闻与海南岛隔琼州海峡相望，是进出海南的必经之地。前面是进不去的海岛，往后是回不去的故乡。寒风冷雨中，他们进退两难。

表弟在朋友圈发出求助。夏老师想起我在湛江，便找我。我努力打听消息。在徐闻北跑兄的朋友圈，我看到一则消息：有急需入住的武汉游客，请指引至海安镇望海楼（徐闻海关培训基地）和华通住宿（徐海路中段），免费入住。有好幾个友人也在微信朋友圈转发了这则消息，并温馨提示：今晚降温了，外面下着雨呢，让武汉同胞在异乡先解决温饱，才能战疫情。

话语不多，却温情绵绵。是啊，大年初一，我们与家人温馨过年的时候，滞留在外的武汉同胞却流落街头，有家难归。如今这则消息如早春的暖阳，驱散了他们心中的阴霾，给他们温暖和力量。

我马上把这则消息转发给夏老师，还在网上搜索海安镇望海楼和华通酒店具体地址和自驾路线，让她转给表弟。

不久，夏老师很高兴地告诉我，表弟一家人在徐闻政府指定的健康观察酒店往下了，真的免费入住，还免费提供香喷喷的热菜热饭。他们将住在这家酒店观察14天。这期间只能在酒店的范围内活动。每天有人来给他们测量体温、消毒，所有的费用全免。徐闻许姐志愿者协会的志愿者牺牲跟家人团聚的时间，为他们提供暖心服务，细心、周到。表弟表示，他们会配合徐闻人民抗疫，自觉隔离，保护自己，关爱他人，不给国家添乱。

瘟疫无情，人间有爱;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继徐闻之后，广东其他地方，以及广西、云南、贵州等地，都传来妥善安置湖北旅客的消息。他们的善良之举，像寒天的一把火，烘暖了遭受瘟情之苦、彷徨凄迷的湖北人。

夏老师告诉我，14天的健康观察结束后，表弟全家人都安然无恙，住在健康观察酒店的100多人也都没有染上病毒。表弟一家人拿了徐闻县政府开的健康证明，前往海南。

（陈华清，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湛江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见于《人民日报》《散文选刊》等国内外报刊，多有转载或获奖。已出版《有一种遇见在江南》《海边的珊瑚屋》《跨海巡洋》《地火》等十部。）

编辑：刘亚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