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修《三希堂法帖》及其相关历史事件
——从甘肃会宁县博物馆藏“约法会议”本说起

2020-08-03 09:57张存良
甘肃社会科学 2020年4期
关键词:法帖拓本乾隆

张存良

(西华师范大学 文学院,四川 南充 637009)

提要: 《三希堂法帖》是清代乾隆朝编修的一部大型法帖汇刻。一般认为,“三希”的得名,是因为《快雪时晴帖》《中秋帖》《伯远帖》三件稀世法帖的缘故,而乾隆皇帝又赋予其“希贤、希圣、希天”的儒家修齐治平思想,具有浓厚的教化寓意。该法帖自摹勒上石以来,藏在禁中,故早期拓本流传较少。民国时袁世凯、曹锟等人效法前朝遗事,多次命人传拓,作为高级文玩礼赠政要。1915年袁世凯召集“约法会议”时,以会议秘书厅名义馈赠参会议员人手一部。甘肃省会宁县博物馆所藏《三希堂法帖》即是著名的“约法会议本”,它是会宁籍甘肃议员秦望澜自京携至家乡的一部文化瑰宝,具有重要的文物、文献价值。

甘肃省会宁县博物馆藏有《三希堂法帖》旧拓一部,但是长期以来缺乏比较深入细致的研究,以致蛛网尘封,鲜有识者。笔者根据其拓本形制和卷中钤印等相关信息,初步判断其版本为“约法会议本”。由此进一步查阅旧典,稽考新说,对《三希堂法帖》的编刊始末、收藏传拓及其版本异同等问题做了较为详尽的梳理,对“约法会议”相关史事进行了稽考,对会宁县馆藏《三希堂法帖》的来龙去脉做了初步考察,结撰成文,乞教于方家。

一、“三希堂”的由来

将法帖名迹加以汇编,雕版印行或摹勒上石,就是所谓丛帖。根据文献记载,编刻丛帖始于南唐中主李璟的《保大帖》与后主李煜的《升元帖》[1],但均未能流传于世。传世《淳化阁帖》十卷,为宋太宗淳化年间(990—994)命侍书王著摹刻,奉为墨林珍宝。欧阳修曾记其事曰:“太宗皇帝时,尝遣使者天下购募前贤真迹,集以为法帖十卷,镂板而藏之。每有大臣进登二府者,则赐以一本,其后不赐。”[2]后世尊《淳化阁帖》为丛帖之祖,继踵者层出不穷[3],历宋、元、明、清诸朝,刻帖之风相沿不替,成为法帖的主要传播方式。

清代康熙至乾隆时期,史称盛世。其时干戈渐息,海内承平日久,于是稽古右文,表彰儒术,国家的治理重心也渐次转移到文化建设方面。书画一途是游艺小道,在传统社会一直以末技视之,甚至道学家斥其为“玩物丧志”,但是各类艺术形式所具有的“抒发性情”“感物化人”的内在特质,也是人所共知的。编修《四库全书》的儒臣们就认为“衣裳制而纂组巧,饮食造而陆海陈,踵事增华,势有驯致”,艺术与文史互为表里,不可偏废[4]。

清代初期的几位皇帝,对汉文化均表现出极大兴趣,于书法艺术也多有倡导与实践。乾隆十年(1745)编刻的四十四卷本《石渠宝笈》,其中就收录了顺治、康熙、雍正、乾隆诸帝的所谓“宸翰”,包括临作和自书诗文及谕旨,以康熙、乾隆二人为最夥。康熙二十九年(1690),命沈荃等人编刻《懋勤殿法帖》二十四卷,收录自夏禹以迄明代米万钟等历代帝王及名人法书一百四十二家,五百三十四帖,另有康熙御书、御临法帖六十四种。这套法帖是在宋拓《淳化阁帖》(毕士安本)的基础上增删而成,其中增刻了大量晋唐楷书和唐以后名人法书,拓法精良,纸墨考究,是清代官修丛帖中的珍品①。康熙四十七年,孙岳颁等人编纂《佩文斋书画谱》一百卷,引用书目达两千余种,是继宋代《宣和书谱》《宣和画谱》之后,又一部由官方主持编修的大型书画著录,足见康熙朝对书画的重视程度。

乾隆皇帝对于历代书画的收藏,更是不遗余力。罗致购藏之外,还不时指名献纳,甚至借故查抄,巧取豪夺。凡晋唐以来书画名迹,竭力搜求,入藏内府。他又钟情于品鉴题跋,题跋吟咏,不厌其烦,传世书画名迹上几乎都留下了他的题跋印痕。乾隆八年腊月,诏命张照、梁诗正、励宗万、张若霭等人将内府所藏释、道绘画并经卷册页分别著录,登记编目,至次年五月编成《秘殿珠林》(初编)二十四卷。乾隆九年二月又命庄有恭、陈邦彦、董邦达等人协同张照、梁诗正诸人,就内府所藏书画逐一著录,分别等秩,钤盖收藏印记,注明收藏处所,于次年十月完成《石渠宝笈》(初编)四十四卷。清廷内府所藏,始得有系统之编目。其后藏品累有增加,编目亦续有增订。乾隆五十六年正月,命王杰、董诰、彭元瑞、阮元等人进行第二次整理鉴定,于乾隆五十八年五月编成《秘殿珠林》《石渠宝笈》二书之续编。其后自乾隆五十八年至嘉庆二十一年(1816),由英和、吴其彦、胡敬等人又编成《秘殿珠林》《石渠宝笈》之三编。至此,清廷内府所藏书画名迹,大凡皆有著录。

在乾隆丰富的藏品之中,有三件称得上稀世之珍的法书,即东晋王氏“三帖”。乾隆爱不释手,号为“三希”,藏于养心殿西侧的暖阁之中,朝夕把玩,进而将暖阁命名为“三希堂”。乾隆在王珣《伯远帖》后的跋语中说:

乾隆丙寅春月获王珣此帖,遂与《快雪》《中秋》二迹并藏养心殿温室中,颜曰“三希堂”。[5]

丙寅为乾隆十一年(1746),温室即暖阁,由两间小阁组成,每间面积仅四平方米,是乾隆皇帝日常读书临池的地方。这里的“三希(稀)”,即东晋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王献之的《中秋帖》和王珣的《伯远帖》。根据近世以来的研究,“三希”中只有王珣《伯远帖》是真迹②,而王羲之《快雪时晴帖》是唐人双勾填墨本(即响搨本)③,王献之《中秋帖》是宋代米芾的临摹本④,然而乾隆和他的臣工们均认为是真迹无疑。

得到“三希”之后,乾隆多次题跋,不厌其烦,寄寓赞赏仰慕之情,并亲书“三希堂”匾额悬挂于温室御座之上,又集古贤诗句凑成对联一副:“怀抱观古今,深心托豪素”⑤,亲笔书写,悬挂在匾额之下。同时,乾隆还御撰并御书《三希堂记》,悬挂于温室门楣之上,叙述得名始末,并寄托他“希圣”“希天”的理想。《国朝宫史》卷十三载其文曰:

内府秘籍王羲之《快雪帖》、王献之《中秋帖》,近又得王珣《伯远帖》,皆希世之珍也。因就养心殿温室易其名曰“三希堂”以藏之。……今其墨迹经数千百年治乱兴衰、存亡离合之余,适然会萃于一堂,虽丰城之剑、合浦之珠,无以逾此。……然吾之以“三希”名堂者,亦非仅为藏帖也。昔闻之蔡先生名其堂曰“二希”,其言曰:“士希贤,贤希圣,圣希天⑥。或者谓予不敢希天,予之意非若是也。常慕希文、希元之为人,故曰二希。”⑦余尝为之记矣。……人人有尽心知性之责,则人人有希圣、希天之道。此或先生所云非不敢希天之意乎?希希文、希元而命之曰“二希”,古人托兴名物以志弗忘之意也。则吾今日之名此堂,谓之为希贤、希圣、希天之意可;慕闻之先生之“二希”而欲希闻之之希亦可。即谓之王氏之帖,诚“三希”也亦可。[6]255-256

《记》中所述“蔡先生”,即蔡世远(1681—1734),字闻之,号梁村,因世居福建漳浦梁山,学者尊为“梁山先生”,乃宋代理学家蔡元鼎之后裔。雍正元年(1723)诏授翰林院编修,直上书房,侍诸皇子读书。乾隆皇帝自十四岁始(雍正二年)师从蔡世远,受其教诲长达七年之久,自谓得其古文之法。蔡氏学识渊博,尤精理学,以尊崇、阐发程朱正学为己任,以宋代范仲淹、真德秀二贤为榜样,命其居为“二希堂”。乾隆亲自为其遗著《二希堂文集》作序,褒赞有加。

由此《记》可知,“三希堂”之得名,本来是因为“王氏三帖”,以其为稀世之珍而“适然会萃于一堂”,其欢欣忭跃之状,追慕魏晋风流之情,实有托物而寄者,此其一。其后又增益附丽,述先师之嘉言懿行,尊师重道,此其二。由“士希贤、贤希圣”而至于“圣希天”,其师犹有“不敢”之想,而乾隆必申之以人人“可由”之道,不仅勖勉自己,而且激励世人自强不息,奋发有为,此其三。由是“三希”的命意由具体而抽象,由微观而宏观,由近及远,赋予了比较丰富的寓意。

乾隆皇帝的喜好风雅,也是古来少有。御制《三希堂记》草成之后,即命文臣董邦达绘制《三希堂记意图》一幅⑧,于崇山峻岭中结庐数间,苍松掩映,飞瀑流泉,屋外小桥流水,翠竹迎风,画中童子学书,而长者执教,取意于“王羲之教子学书”的传说。另有童子数人,或持文房协侍,或浣洗于溪畔。整幅画作呈现出一派深邃幽远、恬淡闲适之象,深得“圣希天”之意。画幅上端是乾隆御笔《三希堂记》,另有梁诗正、张若霭、励宗万、汪由敦、裘日休等大臣题跋五处,其中汪由敦的题跋同样提到了“三希”的命名之由。其文曰:

皇上得王羲之、献之及王珣三人真迹,因颜所贮堂曰“三希”,御制为《记》,复命臣董邦达合写为图,臣由敦敬为之赞曰:古人有言,文章小技。区区翰墨,又其余事。乃卓乎立极于千古,穷神入妙,巧不可阶,而力不能至。羲之称书圣,献之克嗣,法护⑨朗朗,才复不易,至于今二千余年矣。而一鳞片甲,神物呵护者,虹光宝气,犹上烛乎帝阊,而邀睿赏于神契。盖一善不遗,故慨慕流连。既挥翰以铭堂,复图形于清秘。闻之达者于物,寓意而不留意,窃独谓天纵渊衷,本末一贯,初无分于道器,艺犹如此。况等而上之,于墙于羹,孰能测神心之精邃?披斯图也,将达怀自有所寄,而非徒寤想晋人之高致也耶!

据清宫造办处活计档案记载,乾隆三十年还命宫廷画师金廷标绘就了《王献之学书图》一幅,表现的也是笔墨传授的故事,裱贴在“三希堂”的西墙上,至今犹存。

另据清宫内档记载,乾隆的《三希堂记》还被造办处刻在玉版上,视为珍玩,供在内庭。同时还命词臣沈德潜结撰并书《三希堂歌》⑩,一并张挂于三希堂,同臻风雅,事在乾隆十二年。沈氏之歌曰:

江左风流数王氏,司徒以后多闻人。羲献父子树清节,法护文学超常伦。

勋名一家著史册,翰墨百代留精神。《快雪时晴》洵书圣,《中秋》姿媚中藏筋。

《伯远》一帖推后劲,遒逸自足追前尘。东晋至今十六代,离合聚散同烟云。

……

一字品题物逾重,图球并作天家珍。“三希”名堂世希有,何啻采凤兼白麟。

吾皇寄意别有在,字同义异穷圣真。寓意于物匪留意,颐神养性常欣欣。

游心理窟无止步,濂溪《易通》曾有云:唯士希贤贤希圣,圣人希天直欲探天根。

……[7]

《歌》中历述了“三希”的流传聚散,能够聚于一室,如同凤凰白麟等祥瑞同时出现一样,世所罕见,无疑具有开启文化新格局的象征意义。当然儒家的理想还是“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希天”大道是首要的,这是乾隆君臣所反复申说的立意所在,否则殷鉴不远,便要重蹈历史覆辙。

不过,历史具有反讽意味的是,中国的最后一位皇帝溥仪,也曾“御临”过“三希堂”,还模仿刘禹锡的《陋室铭》,写过一篇《三希堂偶铭》。其文曰:

屋不在大,有书则名;国不在霸,有人则能。此是小室,惟吾祖馨。琉球影闪耀,日光入纱明。写读有欣意,往来俱忠贞。可以看镜子、阅三希,无心荒之乱耳,无倦怠之坏形。直隶长辛店,西蜀成都亭。余笑曰:何太平之有?[8]

看样子,这时候已是军阀混战的北洋时代了,直奉大战中奉军失守长辛店,而靖川军与滇军也在成都混战不休。逊位的废帝溥仪,困守在紫禁城中,享受着北洋政府开出的优渥待遇,身边围绕着陈宝琛、伊克坦、朱益藩、梁鼎芬、郑孝胥、罗振玉等遗老和外教庄士敦,一直经营着“恢复祖业”“光复故物”和“还政于清”的美梦。这时候,乾隆费尽心机终其一生竭力搜求的书画珍玩,包括“三希”,已经在溥仪的手中开始大范围散佚了。

由此可见,“三希”的入藏内府,“三希堂”的命名,是乾隆朝初期的一件文化盛事。乾隆皇帝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和空前的重视,同时也寄寓了一定的政治理想。有清一代的学术繁荣和艺术兴盛,这时已表现出了新的气象。《三希堂法帖》的编刻,也是水到渠成之事了。

二、《三希堂法帖》的编刻

《三希堂法帖》的编刻,开始于乾隆十二年(1747)腊月。《法帖》卷首所载的乾隆谕旨说:

因为是乾隆皇帝亲自动议,并命儒臣从《石渠宝笈》著录的内府法帖中择其优者甄选编次,故《三希堂法帖》的全称是《御制三希堂石渠宝笈法帖》。全帖于书尾详录这次参与编刻的人员班底,其中总理三人,分别为和硕和亲王弘画、和硕果亲王弘瞻以及多罗慎郡王允禧;负责排类者有四人:吏部尚书梁诗正、户部尚书蒋溥、户部左侍郎嵇璜、兵部右侍郎汪由敦,四人都是经筵讲官,也是儒臣中最富书法修养者;负责校对核检的是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董邦达、户部四川司郎中戴临,二人都是当时著名的书画家;负责监造的主要是内务府的清葆、常在和时运等人,并由御书处总领其事;镌刻者有宋璋、扣住、二格和焦林等人。

这样的编刻机构可以说极一时之选,而真正主事者为梁诗正、蒋溥、嵇璜、汪由敦诸人。乾隆谕旨中未提及嵇璜,大概是后期的擢用人员。排类是指对御府所藏法书墨迹进行筛选编排、分类入帖,直接确定丛帖的内容及形式。校对则专司刻帖的文字校勘和笔迹核对。监造则负责刻帖的人力分配、资费用度,监督工期进展、镌刻质量诸事。清廷为了管理大内刻帖诸事,于内务府特设御书处,专司镌刻法帖、刷拓御笔、督造牌匾等责。康熙至乾隆年间,内廷刻帖多达七十余种,工程浩繁,御书处刻工不敷使用,往往外雇刻工以备不时之需。

历代主持选编丛帖者皆由善书之人承担,梁、蒋、嵇、汪诸人,并皆善书,各攻其妙。《三希堂法帖》中为数众多的法帖标题,即出自梁、蒋诸人手笔。梁、蒋等人先是选定入编法帖,再以油纸覆于原迹之上,用响搨法勾摹成形,制成底本,俗称“油条”。摹勒油条,非精于书法者所不能为。依据油条而另行双勾,是谓副本,以备校对。在油纸底本背面,以银硃双勾而成反文,然后拓印上石,是为“钉硃”,亦称“过硃”。钉硃与镌刻,都由刻工负责。

自乾隆十二年腊月始,至十四年七月,“懋勤殿首领文旦交出《三希堂法帖》油条三十二册”[9],完成分类编选和勾摹底本的工作。全部法帖的镌刻竣工约在乾隆十八年八月之间,至乾隆十九年正月御书处上呈第一批《三希堂法帖》拓本五十二份,每份三十二册,前后历时六年有余。旧说以为此帖刻成在乾隆十五年七月,根据的是梁、蒋、嵇、汪诸臣于帖尾的跋语,今以御书处当时奏折检核,当为乾隆十八年无误[9]。

《三希堂法帖》选编内府所藏自曹魏钟繇至明代董其昌共一百三十五位书家三百四十件楷、行、草诸体法书,编次以时代先后为序,附以历代题跋二百一十多件,作者、鉴藏者印章一千六百余方,总计九万余字,勒成三十二册。其规模之大、收罗之广、镌刻之精,堪称历代丛帖之最,真可谓“艺苑之钜观,墨林之极轨也”。

《三希堂法帖》刻成之后,乾隆发现了它的不足,于是在乾隆二十年又诏命蒋溥、汪由敦、嵇璜等人赓续前修,复从内府所藏历代法书中遴选出唐代褚遂良至元代赵孟兆页十六位书家之墨宝,其中有《三希堂法帖》未收的唐代杜牧,宋代范纯粹、唐坰三家。凡楷、行、草三体书作共三十八件,编为四卷,由焦国泰镌刻,名曰《御制墨妙轩法帖》,以为《三希堂法帖》之续编。卷前有乾隆的序言,帖后有蒋溥的跋语。两帖前后辉映,共成完璧。续帖刻成后于万寿山的惠山园(今之谐趣园)修建“墨妙轩”,将刻石镶嵌在两壁之上。咸丰十年(1860),英法联军攻占北京焚掠圆明园之时,祸及惠山园,《墨妙轩法帖》刻石毁于战火,下落不明。《墨妙轩法帖》的精拓本流传极少,非常珍贵。其后书商将《墨妙轩法帖》改名为《三希堂续帖》或《续刻三希堂法帖》,拆分原四卷本为五册本,失却原貌。

乾隆六十年(1795),时任浙江委用训导的桐城人陈焯,“获观宝刻,仰钻俯研,辨行草之偏旁,审印章之名氏,敬为《释文》十六卷”[10]86,依照原帖版式,将所有书法作品及印章文字等全部以楷书写定,此即《三希堂石渠宝笈法帖释文》。同校者有孙功烈、鲍廷博、郑勋、陈鳣、赵魏、邵志纯、孙辅元、吴骞、张燕昌等五十人,浙江学政阮元为之跋尾。阮元说:“臣元曩蒙恩旨,编纂内府书画,古人墨迹皆得观摹。今又获睹斯编,益思皇上稽古右文,传之艺林者极广。故凡儒臣之邃情翰墨,皆得挟册精研,祛其谫陋。”[10]86可见《三希堂法帖》在当时士林学子中的重要影响。

三、《三希堂法帖》的庋藏

镌刻《三希堂法帖》的石料,采自北京房山,名为“艾叶青石”,其质地与大理石相似。全帖共费495石,每石高约一尺(29.5 厘米),宽约三尺(92.5 厘米)。每块石刻右端边缘均刻有“三希堂某卷某号”的字样,个别无“号”字。这些编号在道光十九年(1839)加刻花边时遭到破坏,现已大多不存(详下文)。其中法帖正文共用490石,帖前谕旨和帖后御题共3石,帖后诸臣跋语及编刻人员题名共2石。全帖刻成之后,在北海御园琼华岛西麓的白塔西侧专门修筑“阅古楼”以藏之。

阅古楼始建于乾隆十八年(1753),约在年底竣工,并随即将法帖刻石分列镶嵌于楼内。楼未建成之时名曰“围楼”,竣工后乾隆御题“阅古楼”,依山而建,坐东朝西,造形别具一格。正面呈半圆弧形,左右围抱相合,平面呈椭圆形,中间形成纵深天井,中植遮顶大树。楼分上下两层,每层二十五间,内有回廊。楼梯呈螺旋状,寓“蟠龙升天”之意。这样的精心设计,是为了规避北京春秋时节风沙对石刻的风化侵蚀。《法帖》刻石最初镶嵌在楼内各室的四壁上,楼上分嵌231 石,楼下264 石。《国朝宫史》卷十六记载:“既成,以石刻列嵌楼壁上下,翰墨琳琅,辉映廊庑。”[6]361以名楼藏名刻,而楼又建在名园之中,本身就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随着历史的推移,这一切都融合成古都文化的组成部分了。

清帝逊位后,曾经的皇家园林北海御园辟为公园,1925年对民众开放。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阅古楼归属北海公园管理处。1961年,包括阅古楼在内的团城和北海被列为全国文物保护单位,周恩来总理为了保护团城文物,曾多次到北海考察定夺[11]。为了便于集中保管,1964年将所有刻石统一移藏到二楼各处,易其名曰“三希堂法帖石刻展览室”。2003年根据旧制重加修缮,恢复了部分旧貌,原刻石仍分列于上下两楼。

阅古楼内不只存放法帖刻石,同时也陈设有大量珍玩奇器和琴棋书画有关的用具。帝王贵胄至此,不只是欣赏观摩书法,同时也抚琴对弈,诗酒唱和,俯仰古今,乐在其中。乾隆多次游览阅古楼,留下大量诗作。乾隆十九年(甲戌)御制《阅古楼》诗并序云:

《三希堂法帖》石刻既成,作延楼于琼华岛之西麓,嵌石壁间,用期贞固,因名曰“阅古”而系以诗:

宝笈三希萃法珍,好公天下寿贞珉。

楼飞四面开屏幛,神聚千秋作主宾。

不杂嬴刘夸博广,略存魏晋要精真。

游丝灯影参元契,大块文章沆瀣津。[12]

登楼远眺,水光山色尽收眼底;吮毫搦管,思接千载,古今名迹环睹眼前,兴会无方。“不杂嬴刘”云云,表明《三希堂法帖》收录书迹名作,始自魏晋“逸翰”,未收录秦汉(嬴刘)篆隶碑刻,旨趣重在帖学正脉,与其后兴起的碑学思想是大异其趣的。从这层意义上说,《三希堂法帖》不仅是古代丛帖之最,而且也是古代帖学的集大成之作。乾隆后期直至嘉庆以降,书学思潮在乾嘉朴学的推动下,碑学掀起声势浩大的“汉魏古风”运动,名家辈出,影响及于今日。在帖学几成绝响的前夜,乾隆皇帝披览“墨妙”,境与神会,默契无间(元契即玄契),不难想见他对于刻帖筑楼风雅兴会的自得之情。乾隆二十年又有诗曰:

精华四壁萃球琳,通会参余怯背临。

独喜惜阴澄静照,更因稽古契遐心。[6]

体现出乾隆对于古贤圣迹的心摹手追和神驰遐思。此后还多次游览并作诗记之。《国朝宫史》中著录乾隆游览阅古楼的诗作就有七首之多,可见他对《三希堂法帖》的钟爱,也足见他对于刻帖筑楼之事的志满意得。

四、《三希堂法帖》的拓本

《三希堂法帖》直接由墨迹勾摹上石,编选也较为审慎,不似宋代《淳化阁帖》那样收进许多没有根据的杜撰之作。前此法帖都用木板镌刻,此帖则选用石质细腻、硬度较高的石料镌刻,因此字口的细微变化都得到传神表现。《三希堂法帖》是我国现存唯一保存完整的法帖汇刻,在摹拓、镌刻工艺等方面也具有重要研究价值。自乾隆十九年(1754)正月御书处上呈《三希堂法帖》第一批拓本开始,其后屡有拓印,至清代末年,其传始广。拓法不同,版本亦随之各异,主要有以下几种:

(一)乾隆拓本

除前揭初拓本五十二份之外,乾隆皇帝在位长达六十年,又频繁浏览阅古楼及其所藏法帖石刻,侍臣伴驾,诗文唱和,更免不了赏赐法帖拓本以示恩宠。当时能获此殊荣的人员极少,只有入阁大臣或入值南书房的翰林,才有蒙赏的机会,号为“赐本”,其珍稀宝贵有如此者,故初拓本传世稀少,向来为世所珍。

乾隆五十七年,乾隆发现收入此帖第十八册中署名子昂(赵孟兆页)的《卫宜人墓志》系属伪帖,理由是卫宜人为赵孟兆页从子赵由辰之妻,其卒年上距赵孟兆页离世尚有四十余载,不当有前殂者预为后死之人撰写墓志之例,据以断定《卫宜人墓志》非子昂所书,乃“后人妄增孟兆页款”。于是乾隆于九月间题跋一篇,命彭元瑞奉敕书写,镌刻于第十八册之尾。因这一年岁次壬子,故又称为“壬子题款”。

“壬子题款”不独所言有据,考订可信,也是判定《三希堂法帖》早期拓本的一个重要凭据。凡没有“壬子题款”者,均为乾隆五十七年九月之前拓本,应为乾隆初拓本,存有“壬子题款”者,均为乾隆五十七年九月之后所拓。“壬子题款”之前的乾隆初拓本,国内公私藏家均未见著录,恐已绝迹。

晚清金石学家叶昌炽说:“大抵佳拓有二:一为乌金拓,用白宣纸蘸浓墨拓之,再砑使光,其黑如漆,光可鉴人。”[13]乾隆初拓本,在拓法上创用乌金擦墨拓法,手法精湛,格调高古。其拓本墨黑如漆,光亮可鉴,字口严整,毫发毕现,神韵发于楮墨之间,观之令人精神振奋。现藏于中国国家图书馆的《三希堂法帖》拓本,就是乌金拓,经折装,通高约 28.8 厘米,封面题“初拓三希堂法帖,壬戌冬日得于都门”,内页钤有“赐本”“臣和恭藏”等印。第十八册后有乾隆“壬子题跋”,故其传拓时间当不早于乾隆五十七年。《中国法帖全集》(第十三)选用的即是此本。中国书店于1991年影印出版四卷本《三希堂法帖》,流传较广,为人熟知。依据的版本是乾隆御墨锦裱本,是早期拓本,但是也在“壬子题款”之后。

(二)嘉庆拓本

嘉庆拓本也属早期拓本,用乌金拓法,唯不及初拓精良,缺乏墨彩,国内公私收藏未见著录。

(三)道光拓本

道光十九年(1839),对阅古楼及其所藏《三希堂法帖》刻石进行过一次较大规模的修葺,从四月底持续到十一月初,历时半年。修葺中将所有石刻从墙壁上卸下运至别处进行加工,除了三寸以上的大字没有剔刻之外,其余小字和大小印章全部进行了剔刻修整。又据当时御书处的呈折,修整剔刻之外,于原石四周又加刻了一寸宽的花边,为连续性图案,又称“龙边”。加刻“龙边”,目的是修饰美化,同时也有“示禁”之意,成为这次整葺的标志,也成为《法帖》拓本断代的标志之一。有的书商为了牟利,刻意剪去“龙边”或以墨色涂抹遮掩,冒充早期拓本,对版本鉴定造成了一定干扰。

首都图书馆藏《三希堂法帖》拓本一部,通高 29.2 厘米,无花边,但拓本上下两端空白处有明显涂抹的痕迹,显系掩盖花边,冒充古本,当为晚清所拓。天津古籍出版社于1996出版三卷本《三希堂法帖》,第十八册卷尾有“壬子题跋”,无花边,也不是乌金拓,据其字迹距上、下边缘的距离推断,原拓应有花边,属于晚期拓本。

道光十九年的这次修葺,还将原来刻于石版右侧的编号予以剔除,原编号是“三希堂某卷某号”,修葺后代之以“千字文”编号,刻于每面石版的右下角,字体为隶书,饰以方框,有如钤印一般。

问题是这个“千字文”编号,也不是连续的,其中似有“隐情”。按理,以“千字文”编号,495块刻石,其终止处当在“路侠槐卿”的“槐”字,何以编到“车驾肥轻”的“肥”字号呢?朝廷交办的差事,不应疏漏至此。经过仔细排比,发现共有三处脱漏,分别是“吊民伐罪,周发殷汤”“恭惟鞠养,岂敢毁伤”和“福缘善庆,祸因恶积”。对此,万依先生认为:

略去的原因,可能不是疏漏,而是因为当时国内阶级矛盾、民族矛盾均日益激化,各地农民的反抗斗争此伏彼起,西欧殖民主义势力又步步入侵,清王朝的处境已相当不妙,因而主此事之人认为对“吊民伐罪”“祸因恶积”这样的字眼应以避讳为好,故而未用。至于“恭推鞠养,岂敢毁伤”八个字未用,可能是因此二句前为“身体发肤,四大五常”,系宣扬《孝经》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观点,这与清统治者入关时强令汉民薙发,遭到抵抗时又大肆屠杀汉民的作为相悖,在民族矛盾激烈的情况下,当然亦应略去不用[14]。

可见清代的文网禁忌之严,既心虚又胆怯,简直无处不在。

道光早期拓本多用乌金拓,但是拓制粗糙,墨色不匀,已较嘉庆拓本更逊一筹。道光后期拓本以“龙边”为标志,多蝉翼拓,为此后诸朝拓本所共有的特征。传世《三希堂法帖》拓本,多为道光十九年以后所拓。国家图书馆另藏有“龙边本”拓本一套,乌金拓,墨色略显灰暗,通高 29.2 厘米,卷末有题记:“一九五二年六月十七日,戴常箴赠。”又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有乌金拓“龙边本”一套,通高约 29 厘米,墨色黑亮,字口清晰,为精拓本。

(四)咸丰拓本

咸丰拓本也分为乌金、蝉翼两种拓法,但流传数量较少。

(五)光绪拓本

此时满清统治已大厦将倾,内忧外患,交相逼困,风雅不再。“阅古楼”的看管者与书商内外勾结,偷拓法帖用以牟利,大约有百余部。因为是偷盗私拓,手忙脚乱,故拓制荒率,粗劣不堪。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有另一“龙边”本,通高29 厘米,拓法不精,字口肥厚,纸墨也不精致,页面多杂质,可能就是这种光绪拓本。

(六)袁拓本

1912年,袁世凯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为了附庸风雅拉拢士林,曾选工传拓《三希堂法帖》一百部,分赠僚属。此本为蝉翼拓,拓印较精,只是这时候乾隆皇帝的御书“烟云尽态”四字刻石已被人盗窃,只能以他本复制补齐。

(七)约法会议本

1914年至1915年,袁世凯召集全国议员制定《中华民国约法》期间,由约法会议秘书厅负责,组织人力拓印百部,分赠参会议员,拓印时间应在1915年5月之后(详下文)。此拓为蝉翼拓,采用罗纹纸,拓工精妙,优于袁拓本。拓本内页上端钤有“约法会议之印”和“约法会议秘书厅印”朱文印鉴。

(八)曹拓本

1923年曹锟就任大总统后,分别用乌金、蝉翼两法传拓一百多部,同时书商借机偷拓一百多部。原来由彭元瑞补写的乾隆御跋,在第十八册第十三石,袁世凯时代被偷拓者捶毁,缺失一角。此时虽然加以粘补,但还是留下横向残痕一道,残缺五字。

(九)其他拓本

北洋军阀统治时期,政权更迭频繁,张作霖、宋哲元、殷同等先后凭借权势,匆匆召募书商拓印此帖,借以牟利,拓印的数量无法确知。因为草率从事,这些拓本大多粗糙低劣,较少收藏价值。

由于频繁捶拓,加以偷盗滥拓,再加上管理不力,年久风化,到20世纪40年代末期,《三希堂法帖》的刻石已有多石被毁。

五、会宁县博物馆藏《三希堂法帖》

会宁县博物馆馆藏《三希堂法帖》,现存共30册,总计2260页,缺失第十三册和第三十册,其余完好无缺。拓本形制为经折装,拓片托裱于白棉纸上,一页一折。页面长31厘米,宽20厘米,首尾以楠木薄板为封护,板长31.7厘米,宽21厘米,比书册稍有宽博。封面有隶书题签,每册题“三希堂法帖第X册”,笔迹清秀工稳,深得汉隶笔意。其中第一册封题之后署有“逹窘题”三字,逹窘其人不可考。第三十二册于封题之下署一“终”字,显为终卷之标识。

此拓采用罗纹纸,蝉翼拓,拓印精细,墨色均匀,字口清晰。拓片长24.4厘米,宽17.5厘米,无花边。将此与通行拓本纵长29.2厘米相较,则短缺近5厘米,缺失者当为上下两端的“龙边”,装帧时被裱工裁剪。帖尾未见乾隆御题“烟云尽态”四字拓片。

细读此拓,在第一册第五页页眉钤有朱文大印一枚,印文为“约法会议之印”,字体为小篆,风格为玉筯篆,笔画婉转遒媚,结体疏密有致。第三十二册第九十三页上端页眉加盖“约法会议秘书厅印”一枚,规格与前一印略同,字体仍为小篆,但风格为垂露篆,布局工稳,笔画古朴生辣。两方大印均留边宽博,整饬大气,望之森然肃静。其余各册未见印记。根据这两枚印鉴,此拓本当为“约法会议”期间所拓,也就是上文提到的“约法会议本”。

六、约法会议始末

1913年10月,袁世凯动用军警包围国会,胁迫国会选举他为中华民国大总统。为了进一步扩大权力,排斥异己,袁氏于11月下令,将国会中占主体部分的国民党定为非法组织,并取消国民党籍国会议员的身份,使得国会因为失去法定召开人数而名存实亡。为了摆脱民国元年(1912)颁行的《临时约法》对大总统权力的限制,袁世凯于12月又下令各省派员在北京召开政治会议,以增修约法的名义达到完全放弃《临时约法》的目的。1914年元月,政治会议形成决议《约法会议组织条例》,决定由最高的“造法机关”召开约法会议。根据《约法会议组织条例》和《约法会议议员选举程序试行细则》等有关法规,在袁世凯的操纵下,全国共选出议员60人。1914年3月18日,约法会议在北京开幕,议员以互选方式选出孙毓绮为议长,施愚为副议长,任命王式通为秘书长,1914年起由顾鳌兼任。

约法会议自始至终是在袁世凯操纵下进行的,会议于1915年3月18日闭会,历时一年,通过了《中华民国约法》(又称《新约法》)、《参政院组织法》《立法院组织法》《修正大总统选举法》等法律法规。《中华民国约法》于1915年5月1日由大总统袁世凯颁布实施,袁世凯称帝的野心昭然若揭,成为路人皆知的“元凶大憝”。

约法会议本来在位于宣武门象坊桥的国会参议院议场召开,1914年6、7月间,会址迁往北海公园团城内的承光殿。

团城与阅古楼都位于北海公园且相距不远,议员们于会议间隙游览阅古楼并参观《三希堂法帖》石刻,应是题中应有之义。根据顾鳌所编《约法会议纪录》,此次拓印《三希堂法帖》,始于民国四年(1915)三月下旬。秘书厅3月25日致函统率办事处总务厅,事由为“请转饬驻扎北海统领与本会议科长孙敬等办理摩拓《三希堂法帖》”[15]62,3月29日秘书厅收到拱卫军后路司令部的复函,“摩拓《三希堂法帖》事遵即转知驻扎北海帮统”[15]48,可见其事正在往来相商之际。至4月14日,秘书厅犹在致函统率办事处总务厅,事由为“请转催李总司令将三希堂锁匙迅予转交”,16日统率办事处复函秘书厅,“三希堂锁匙应由本厅派员先向李总司令接洽,转饬刘统领知照”,可见此时阅古楼仍在驻军锁管之下,拓印之事仍未开工。以此推算,则拓印完成时间当在1915年5月之后。

约法会议的议员,名为各省选举,实际上全由袁世凯预先指定。甘肃共推选顾鳌、秦望澜二人。顾鳌(1879—1956),字巨六,四川广安人,清光绪癸卯科举人,留学于日本法政大学。在清廷曾任警官、大理院行走等职,民国之后历任内务部参事、政治会议秘书长、约法会议议员兼秘书长等职,授上大夫加少卿衔,二等嘉禾勋章。秦望澜为甘肃会宁人,晚清民国时宦游京城,政治上有所作为,为陇籍士林领袖,曾参与清末民初诸多政治事件。

会宁县博物馆所藏“约法会议”本《三希堂法帖》,即为秦望澜出席约法会议时所得,“文革”期间破除“四旧”之时,由其会宁家中流出,幸遇有识之士,才得以收藏于会宁县文化馆,1990年移交于新设立的县博物馆。这个拓本的珍贵之处,不仅是“约法会议”这一近代历史上重要事件的见证,而且在国内其他公私收藏未见著录,可见流传稀少,具有珍贵的文物史料价值。

七、甘肃议员秦望澜

秦望澜(1870—1928),字少观,会宁县城人。年十三中秀才,得甘肃学政陆廷黻赏识,选入兰山书院就读。十九岁中举人,光绪二十一年(1895)中乙未科二甲进士,与本籍进士苏耀泉等参与“公车上书”。后任兵部主事,担任武选司、职方司总办,后出任贵州道监察御史、辽沈道监察御史。因犯颜直谏,迁民政部代理员外郎,其后民政部改巡警部,改任京师外城西分厅警察总办。其间曾任图志馆提调。

民国初年,秦氏被任命为甘肃河西观察使,后改任陇东道尹。1912年袁世凯在北京成立临时参议院,修改《中华民国临时约法》,由各省选派议员参加。甘肃所选参议员为王鑫润、田骏丰、秦望澜、宋振声、吴钧五人,其中秦氏五月四日前到院,次年二月三日辞职。后任大总统府政治咨议、政治会议议员、参政院参政、清史馆协修等职,参与编纂《清史稿》“兵志”部分,参与其事者还有俞陛云、田应璜、袁克文等人。曾被袁世凯授予上大夫、四等嘉禾章、二等宝光嘉禾奖章。约法会议期间,又被授予二等大绶嘉禾奖章[15]105。1928年病逝于北京,归葬会宁城北余家湾,卒年五十八。

大概是“为尊者讳”的原故,秦望澜在家乡会宁一直享有崇高声誉,地方志中的记载也是颂声有嘉。但在民国的时政报道中,却有着截然不同的记载,可以丰富我们对秦氏其人的认识。1913年的一份《长沙日报》记载:

秦望澜为前清御史之时,屡受贿枉法,为各大员作走狗。去年民军起义又为宗社党之小头目,今春共和告成,运动赵惟熙得充参议院议员。赵在甘肆行专制,仇视议会,恐不容于参议院,乃汇银一千两馈秦,嘱其时为辩护,秦受金后旧恙复发。父母之邦,桑梓之地,任赵惟煕摧残剥朘,彼且助其焰而扬其波。……甘肃三尺童子莫不饮恨泣血,欲得赵之肉而食之,而秦乃极端袒护,时谒袁世凯代赵辩白,且因各省议会联呈总统府严行查办,而秦又电请甘议会刘尔炘相助辩护,其丧良昧心竟至如此![16]

“宗社党”是清朝覆亡后由满洲贵族良弼、溥伟、铁良等结成的顽固团伙,臭名昭著,秦氏竟然是其中的小头目。“共和”以后,他又摇身一变,成了民国参议院议员,与甘肃都督赵惟熙沆瀣一气,甘作走狗,“丧良昧心竟至如此”!读来使人寒心。

秦氏工诗文,善书法,对京剧亦颇多独有之见,与梨园名角谭小培(谭富英之父)、裘桂仙(裘盛戎之父)、余叔岩等过从甚密,或讨论剧情,或补正唱词,甚至学作票友,登台亮相。秦氏一生勤于著述,有《退想斋词》《少观疏稿》《三省九斋文集》(四卷)、《文苑杂存》(二卷)及《枝阳集》《枝阳诗集》(十二卷)、《省三思九轩札记》等,惜遭历次运动毁坏,今已大多不传。

秦氏虽久居京城为官,然犹不忘桑梓教化,于民国九年(1920)出资创办秦氏初级小学,学舍在县城南街枝阳巷,乡民耆旧至今多所称道。其弟秦望濂(1875—?),字幼溪,前清拨贡,曾任吏部主事,有才学,亦擅书法,曾襄助杨思纂修《甘肃通志稿》,并任甘肃印花税处处长,有政声。

注 释:

①《懋勤殿法帖》始刻于清康熙二十九年,成于康熙三十三年。关于此帖的编刻内容及分卷情况,学界多有误传,相互龃龉。志高《懋勤殿法帖》一文附有详细目录,载《故宫博物院院刊》1979年第4期。

②《伯远帖》最早著录于宋代《宣和书谱》,麻纸,五行四十七字,现藏故宫博物院。清初鉴藏家顾复说:“纸坚洁而笔飞扬,脱尽王氏习气,且非唐代勾摹,可宝也。”书法与唐摹王羲之《姨母帖》颇为相类,风格也非常相近。

③《快雪时晴帖》最早著录于唐代褚遂良《右军书目》,原帖六行。据米芾《书史》记载,苏舜钦家藏《快雪时晴帖》三本,米氏得其一本,刻入《宝晋斋法帖》。元朝时归郭天锡,后几经周折,于康熙十八年由冯铨之子冯源济进奉内府,现藏台湾故宫博物院。

④《中秋帖》是宋代米芾编刻《宝晋斋法帖》中王献之《十二月割帖》的不完全临本,竹纸,行书三行,共二十二字。董其昌曾将其刻入《戏鸿堂法帖》,现藏故宫博物院。

⑤上联集自晋代诗人谢灵运《斋中读书》诗:“怀抱观古今,寝食展戏谑。”下联集自晋代诗人颜延之《五君咏》之第五首《向常侍》:“向秀甘淡薄,深心托豪素。”

⑥此语源出宋儒周敦颐《通书·志学》,原文作:“圣希天,贤希圣,士希贤。”朱熹《近思录》卷二《为学》引文与《通书》同。详梁绍辉、徐荪铭点校《周敦颐集》卷之四,第70页,岳麓书社2007年。

⑦“二希”指范仲淹和真德秀。范仲淹(989—1052),字希文,苏州吴县人。官至陕西四路安抚使,参知政事,卒谥文正。有《范文正公集》传世,《宋史》有传。真德秀(1178—1235),字景元,后改希元,蒲城人。官至参知政事,谥文忠。其学以朱熹为宗,尊崇道学,标榜正心诚意,著有《大学衍义》《文章正宗》《西山集》等,《宋史》有传。

⑧《三希堂记意图》,现藏故宫博物院,纸本设色:201.5×154cm。董邦达(1696—1769),字孚闻、非闻,号东山,浙江富阳人。好书画,山水取法元人,篆隶甚得古法,与董源、董其昌并称“三董”。

⑨王珣(349—400),字元琳,小字法护,东晋丞相王导之孙,中领军王洽之子。下文所引沈德潜《三希堂歌》中“法护文学超常伦”,也指王珣。

⑩沈德潜(1673—1769),字确士,号归愚。官至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卒后追封太子太师,谥文悫。后因徐述夔诗案牵连,被夺官削谥,并“仆其墓碑”。沈氏为叶燮门人,论诗主张“格调”之说,提倡温柔敦厚之诗教,编著有《古诗源》《唐诗别裁》《国朝诗别裁集》等,《清史稿》有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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