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日青岛殖民活动差异化述论(1897—1922年)

2020-03-11 04:30
甘肃社会科学 2020年4期
关键词:胶州湾当局青岛

刘 庆

(青岛科技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 青岛 266061)

提要: 近代以降,德、日强势殖民活动的先后楔入,直接导致了青岛城市现代化样态的快速生成。德国在租借青岛的17年间专注于模范殖民地的开拓,从而奠定了青岛商业化城市的基础。日本在占据青岛的8年间,表面力图去除德国化的符号,实为德国殖民活动的延伸。青岛借助轻工业尤其是纺织工业的扩张,再度向工商业兼具的近代化城市转型。德租日据时期的青岛在城市规划、经济建设与文化教育等层面之所以存在着差异化发展,则是德、日殖民者的心态、能力、统治方式以及中国政府的取向与青岛本土的变动等多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

作为人类文明演进的最高文化结晶体,城市发展的高度、速度、规模、类型、路径,受到当地的自然禀赋、经济变动、文化积淀、社会发展以及外部环境演变等综合因素的制约。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欧风美雨不期而至,地处古老中国东部沿海的青岛亦难独善其身。青岛城市的早期现代化转型终于在德租日据时期基本完成。鉴于近代青岛城市转型发展的独特性,目前学术界对青岛德租日据时期的城市规划、土地政策、经济发展、文化教育、卫生人口、社会风气、乡村发展等多有研究①。但对德租日据时期殖民活动的差异化研究少有触及。德、日侵占青岛,进而殖民青岛的活动,究竟有哪些差异?差异背后又隐藏着什么?这些问题直接关系近代青岛城市的走向。因此笔者力图予以考察,以就教于方家。

一、德、日殖民者对青岛的侵占活动

青岛城市演进与德、日殖民势力的强势楔入紧密相联。参与接收青岛并担任《胶澳志》总纂的袁荣叟曾经对此有感而发:胶澳“德人租之于先,日本占之于后……胶澳者。以弹丸一隅之地,而重逾千里之方州,以三十年之一瞬,而经过亘古未有之变迁,是亦特殊之史局矣”[1]1。而近世青岛的巨变肇始于德、日对青岛的图谋活动。

(一)德、日殖民者觊觎青岛

垂涎于青岛优越的地理区位、巨大的商业腹地以及宜人的气候,德、日殖民者对青岛觊觎已久。1868—1872年,德国地理地质学家李希霍芬7次来华调查,游历了中国13个行省。李氏认为山东拥有丰富资源和大量廉价劳动力,位置优越的胶州湾可用作军港和商港,因此建议德国政府为开发山东而修筑胶济铁路[2]160-197。1897年5月,德帝国海军部建筑顾问、筑港工程师弗朗裘斯在精确调查了胶州湾的“湾内面积、入港口、岛屿、气候、风向、潮流、潮水涨落之差、盐份、穿孔虫、水深、抛锚地、岸上、饮用水、地质、居民、商业及交通、农业、房屋结构及建筑材料、工业、经济价值”[3]等26个项目的基础之上,提出了胶州湾的发展设想和规划,从而完成了德国政府殖民青岛的蓝图。

日本领事馆与军事人员也在胶州湾周边地区频繁活动。1896年1月29日—2月3日,芝罘日本领事馆派员重点调查清军驻防胶州湾的数量与炮台的具体位置。1897年9月21日—11月25日,日本陆军中尉桥本仙作经过实地考察之后,认为胶州湾防备薄弱。1914年1月—7月,日本外务省书记官芳泽谦吉、日本驻南京总领事船津辰一郎、日本关东州都督福岛安正、日本大连民政署长大内丑之助等官员先后密集游历德国胶州湾租借地,为随后发动的日德战争尽心尽力。

由上可知,尽管德、日殖民者全力准备侵占青岛,但是侧重点不同。德国殖民者因为初来乍到,所以全方位调查胶州湾及其周边地区的自然、人文状况与商业价值。日本殖民者因为自古往来便捷的缘故,早在唐宋时期就熟悉胶州湾周边环境,考察重点则是防卫状况以及当地政府的动向。

(二)德、日殖民者侵占青岛

德、日两国虽然都是武力占领青岛,但是侵占的手段与对青岛当地的破坏程度却大不相同。

1891年6月14日,清朝准许胶澳设防。1892年秋,登州总兵章高元率兵移驻胶州湾。但是苦于经费短缺、忙于甲午中日战争以及清军防守重心在渤海湾等原因,直到1897年,清朝在胶州湾东岸总共才建设了总兵衙门、四座兵营、一座炮台、电报房等军事设施,驻军约1500人。因此胶州湾总体防守力量较为薄弱。面对积贫积弱的清朝,德国政府最初企图利用参与三国干涉还辽邀功请赏,或者通过外交谈判的方式,借让港口。经过两次失败之后,威廉二世决定“无需再询问,地点定后,立刻占据”[4]143。德国政府于是处心积虑地坐等时机的到来。1897年11月2日,巨野教案突发,两名德国传教士被杀。11月6日,甫知消息的威廉二世当即命令停泊在上海吴淞的德国东亚舰队迅速奔向胶州湾,“占领合适的地点与村镇”[4]154。11月14日,迪特里希借口演练与休整,率领德军登陆青岛前海的栈桥。清军放任迪特里希“带领德军前往清兵营侦查”[5]27武器装备。德军未费枪弹,迅速占领青岛。几经交涉无果后,清军被迫退往即墨。因为19世纪末德国的军事、经济实力远在清朝之上,所以有备而来的德国轻松地侵占了青岛。当然这种侵占行为对青岛当地的破坏力度并不是非常大。

20世纪初的日军虽然有着甲午中日战争与日俄战争两次胜利的战绩,但是首次与西欧军事强国德国开战,底气仍然不足。并且德国殖民当局已经全力将青岛建设成了海陆立体化的军事防卫要塞。

1914年7月28日,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8月23日,日本对德国宣战。8月27日,日本海军封锁胶州湾入海口。9月2日,一路日军登陆龙口,沿陆路进攻青岛。9月18日,另一路日军登陆崂山湾,进抵李村。9月23日,英军也登陆崂山湾。英日联军会合李村,完成了对青岛德军的陆地包围。9月26日,日军攻占了从李村河口至沙子口、从孤山至浮山的全部阵地。10月17日,德军驱逐舰“S90”号击毁日军巡洋舰“高千惠”号后,自毁于日照海滩,剩余德、奥军舰全部自沉于胶州湾。11月7日,日军占领了太平山、青岛山和贮水山,德军崩溃。德国总督瓦德克最终下令在观象山挂白旗投降。日军占领市区,青岛易手。综观日德战争,日军采取了海陆进攻结合、联合英军、人数占优与炮火压制等多种手段,最终获胜。

日德之战对青岛伤害尤重。“德军炸毁水道、电灯、炮台、港口设备和所有船舶,日军四处劫掠,中国人民损失不堪言状。”[6]以至于1925年青岛总商会还“要求赔偿德、日战争之损失”[7]。

(三)德、日殖民当局对侵占青岛的纪念

德、日殖民当局占领青岛之后,都采取了多种形式予以纪念。前者突出专心经营青岛的理念,主要通过刻石庆祝战功来表达重视之意;后者主要借助修筑神社祭奠阵亡官兵,意图鼓舞士气。

1898年11月14日,德租当局为纪念侵占青岛一周年,在信号山举行了迪特里希纪念碑的落成典礼。岩石正面刻有3块碑。第一块碑刻着“1897年11月14日海军将军冯·迪特里希在此占领胶州地区”。第三块碑上部雕刻着德国双头鹰,下面刻着“他为皇帝、为帝国赢得这片土地”[8]135。德国亨利亲王莅临并讲话。海军陆战第三营军乐队也举行了盛大纪念活动。德租当局为此将信号山命名为迪特里希山。由此可见,德租当局纪念占领青岛,突出了专心经营的理念,并为之欢欣。

反观日据当局纪念占领青岛的活动,则更多地是出于鼓舞士气,继续侵略战争的意图。1914年11月,日德战争结束。德国胶澳总督“瓦德克成为战俘被羁往日本,并在那里一直待到1920年”[9]。大批德国战俘也被押送至日本充作劳工。日军则从首次打败欧洲军事强国的战争中,极大地获得了对外扩张的信心,从而为日后发动珍珠港事件,对美国直接开战埋下了伏笔。为祭奠日德战争中的阵亡将士,1915年青岛守备军即有设立青岛神社的动议,1917年规模宏大的神社在贮水山完工。1916年“忠魂碑建设于太平山……及青岛交还有期,日本守备军司令由比光卫帅所部将士于民国十一年十二月一日至忠魂碑前举行告别礼”[10]139。

二、德、日两国青岛的殖民活动

德租时期的17年间,青岛脱离了中国传统的城市发展轨道,由传统市镇迅速成长为现代化商港。日据时期的8年间,青岛又由现代化商港转型为工商业城市。德、日当局同样是在青岛开展殖民活动,为经济利益而动,但是方式有别。德租当局开拓中的建设,日据当局延展中的劫掠;德租当局强调城市规划,日据当局建设带有随意性;德租当局推行法治管理,日据当局实施军事管理。

(一)德租当局开拓中的建设与日据当局延展中的劫掠

德租当局面对尚未大规模开发的青岛,首先需要解决生存问题,所以开拓尤为重要。日据当局攫取德租当局苦心经营17年优质实用的城市遗产,明智的选择是顺势而为,积极延展。

1897年德国殖民者占领青岛后,迫切需要解决的首要问题是建设高质量的尤其适合欧洲人生产生活的现代化城市,确保能够长期稳固地租借青岛,进而有效利用胶州湾。这是因为李希霍芬早有预言:“在胶州站稳脚跟,就可以给德意志帝国提供资本,使它在这场和平比斗中立于胜利者的行列中。”[2]201面对胶州湾东岸的大片净土,德租当局近乎于白纸绘画。其殖民活动具有较强的开拓性质。

为了确保城市建设的效果,德租当局设置了军政合一的殖民管理机构。德国海军部直辖胶澳租借地,下设胶澳总督,再下设军政部、民政部、经理部、工务部和参事会。军事基地与城市建设同步实施,军费与城市建设预算互相为用,由国会审议批准,17年间投入接近1.7亿马克。时人为此评论说:“德人经营青岛有一个最大的特点,便是在财政上,德国以国库的财力来培植青岛。”[11]

1898年之后,德租当局为将青岛建设成为远东军事基地,构筑了海陆立体化的军事防卫要塞。前海沿线分布海防炮台,市区高地布置陆防炮台。陆防炮台前方分布着湛山至海泊河的堡垒群。德国还修筑了俾斯麦兵营、伊尔蒂斯兵营和毛奇兵营等三大兵营。

修港筑路是青岛城市建设的核心问题。1899年德租当局开始专注于港口铁路的建设。1904年胶济铁路建成通车。山东地区纳入青岛的亲密腹地,华北地区成为青岛与天津之间的竞争性腹地。1906 年现代化港口完工,促进了铁路运输量的增加、轮船公司的发展、洋行与华人贸易的繁荣。修港筑路实际为青岛城市百年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因为青岛远离德国本土,并且本身的物产与资源相对匮乏,所以德租时期青岛的工业建设相对缓慢。青岛啤酒厂、青岛屠宰场、哥伦比亚蛋厂、崂山汽水公司服务于日常生活。奥斯特船厂、青岛船坞工艺厂、四方机车厂则满足修港筑路的需要。公用事业有青岛发电厂,轻工业有德华沧口缫丝厂,建材企业有德远洋行、捷成洋行砖瓦厂。十多家工业企业不占主导地位,且多由殖民当局举办,因此德租时期的青岛还不能称为工业城市。

为了培养服务城市建设活动的人才,1898年8月,德租当局创设学务委员会,逐步建立了从小学、中学到大学的近代教育体系。“德租青岛17年间,先后开办了1所总督府学校、26所蒙养学堂、10余所教会学校、4所职业学校和1所特别高等专门学校。”[12]多数学校开设德语,由中、德两国教师共同授课。总督府学校主要培养德国学生,是现代规范基础教育的代表;蒙养学堂招收中国儿童,延续了传统教育。但是教学环境、质量和内容与前者大不相同。天主教和新教的不同派别主办教会学校;造船所培训学校、铁路培训班、华人职工训练班、农林学校等开展标准化的职业培训。青岛特别高等专门学堂由德国政府与清政府合办,同时教授中西课程。

1914年11月,日本攻占青岛。日据当局根据青岛城市建设发展的现状以及自身的能力与需要,确定城市的经营思路是基本遵循德租时期的城市管理政策,但实行去德国化,同时大力投资工业和市政建设,厚植日本势力。

日据当局别有用心地开展了去德国化行动。其表象为“德文命名的街道、公园、岛屿、山头全部改为日语”[13];金融中心由中山路向北迁至馆陶路;“所有德国设立的学校……都在一九一四年底全部停办了。其后取代它们地位的是每年新设立的日本学校”[14]186;对于迪特里希纪念碑,日军“复勒大正三年十一月七日数字于其上,至欧战告终又派匠将日德两国文字一概剗除,不留一字矣”[10]168。

因为德租时期已经确定青岛城市的整体格局,所以日据时期只是在德租时期城市建设基础之上的延展。在青岛市区,日据当局采取的措施更多地是接收和插建建筑。青岛区的德国建筑被日据当局迅速接收后,充作办公场所与住宅。大鲍岛区变作了日商与华商的地域,住宅多为欧、华折中式的二层建筑。大鲍岛和码头区之间建设了商贸机构和住宅区。“中野町(聊城路)为日本新开街市……日本杂货商店悉萃于此,其东旁则为日本之三业地。各商店之门面及一切商标纯为日本式。”[10]192台东镇周边设置了染料、火柴、油坊等一批作坊。

在青岛郊外,日据当局沿胶济铁路填海造地,同时低价买地,建设日资企业。1919年青岛胶济铁路沿线开设的工厂有240多家,分为60多个门类,经营资本5400万银元。其中,日资工厂占139家,生产棉纱、生丝、油脂、火柴、精制盐、蛋粉、五金等39种工业品,年工业产值约2亿元以上。中国有93家工厂,资本规模和生产水平不及日本企业。日据时期青岛城市呈现带状发展,城区向北延伸至白沙河附近。

日本投资的重点是纺织业。1916—1922年,内外棉纱厂、大康纱厂、钟渊纱厂、宝来纱厂、隆兴纱厂、富士纱厂等九大纱厂在青岛赓续设立。而同期的华商仅存华新纱厂。1922年日资纱厂有75088纱锭,华商纱厂只有32000纱锭。

日据当局利用教育扶持日侨,控制青岛本土居民。青岛守备军司令部设立的民政署学务系负责华人与日侨的教育事务日常管理。“1922年华人国民教育学校3所,学生总数为190人;日人对华教育学校37所,学生总数为3036人;日侨国民教育学校8所,学生总数为3855人;欧美教会对华教育学校4所,学生总数为224人。”[15]177-178日侨国民教育包括小学校、中学校、日语学校、幼稚园等,基本普及了基础教育。华人接受教育的办学条件、质量与年限远低于日侨学校,并被迫接受日语教育。个别公学堂附设实业班,其农、工科徒有虚名。日据当局对欧美教会的对华教育学校抱有戒心。总体而言,日本教育占据了主导地位。

(二)德租当局的规划与日据当局的随意

为了确保西方异质文化的整体性移植,德租当局制定并实施了严格的城市规划。而日据当局为迅速厚植自身势力,采取了大量移民的方式,对德租青岛时期确立的城市格局有所损害。

德租当局的城市建设方案从整体到局部均进行严格规划,并确保执行到位。1900年德租当局推出青岛首个城市规划。青岛确定为德国在远东的军事基地和商贸中心。德租当局将港口选址在胶州湾内,火车站毗邻青岛湾,港路连接,沿胶州湾东海岸穿过工业区。青岛由此确立了原料商品集散地和转运港口的地位。

德租当局将城区选址前海湾南麓,既可以避开冬季的寒冷北风,接纳夏季的凉爽南风,又能观海赏景。城区规划了青岛区(欧人区)、大鲍岛区(华商区)、码头区、别墅区(汇泉一带)、劳工区(台东台西镇)。各区功能明确,以山地相隔,靠干道相连。道路规划引进了近代欧洲城市的放射式设计,顺山依势,串联各功能区,与市外村道相连,形成内外交通网络。道路与建筑物的布局运用“对景”,增加美感。建筑风格要求欧人区建筑依据德国的建筑形式设计、建造。建筑布局采用欧洲城市的传统方式,注重整体风格。

日据当局坚持在青岛厚植自身势力的政策。1914年12月28日,“青岛向日本本土的居民开放”[14]155,日本人随即掀起了移居青岛的热潮。在青日侨“1915年1月为400人,1915年9月为14000人,1918年为19260人,1922年12月为24132人”[16]。同时日据时期纺织业的极度膨胀也吸引来大量中国劳工,“到1922年青岛回归时,青岛工人总数已达4.9万人,其中产业工人约有2万人”[17],在10余万市区人口中占据了相当的比重。人口的剧增不可避免地带来了生产生活空间的压力,房屋的扩建迫在眉睫。据统计,1922年全市投资房屋建筑总面积361712坪。其中中国人48056坪,占总数13.29%;欧美人4089坪,约占1.13%;日本人309567坪,约占85.58%。全市投资房屋总建筑费19718419圆,其中中国人2983029圆,占总数15.13%;欧美人510492圆,约占2.59%;日本人16224898圆,约占82.28%[8]124。可见日本人在房屋建筑总面积和投资房屋总建筑费方面均占有绝对优势。这些居住或商业建筑选址多是在德租青岛时期建筑基础上的插建,以纱厂为主体的工厂则沿胶州湾向北延展,具有较大的随意性,日据时期青岛基本形成了南部宿舍北部工厂的格局。

(三)德租当局的法治与日据当局的军管

德租当局与日据当局都高度重视控制青岛的强势手段。差异是德租当局主要采取法治手段管理城市,而日据当局直接付诸赤裸裸的军事手段管理城市。

德租当局注重依据章程、法令、条令、布告、规定、章则、规条等管理城市事务。土地是经济社会发展的空间依托,频繁的土地交易容易造成社会动荡。《置买土地章程》《青岛地税章程》《田地易主章程》《地亩章程告示》《买卖办理章程》的依次颁布,表明了德租当局的土地管理日益趋向细化与完善,防止了土地投机行为,从而保证城市整体的有序发展。林务局依次发布了《保存树木告示》《禁止毁坏山林告示》《禁止毁坏树木花草告示》,杜绝了林木遭受人为破坏的危险。

为了达到长期霸占青岛的目的,1914年11月19日,日据当局实行军事化管理。日本天皇直辖青岛,下设青岛守备军司令部,设青岛、李村2个军政署,统辖军政、民政事务,监督胶济铁路及附属矿山的经营。直到1917年8月,日据当局才撤销军政署,改设陆军部、民政部,分管军政与民政事务。民政部下辖青岛、李村、坊子3个民政署。

青岛守备军司令部直接负责胶州湾盐场、盐田的开发与使用,“1922年日商在胶州湾建成盐田1004.75副,中国人有1071副,合计2075.75副。盐田面积553187公亩,年均产盐98635吨。1918—1921年,青岛年输出盐320万—440万担”[8]104,以低价输出日本为主。为了获取暴利,青岛守备军司令部甚至推行鸦片专卖制度,通过青岛港大量进口台湾烟膏、印度和伊朗烟土,倾销至中国内地。专卖收入“在1918到1920年间到达顶点,占到其殖民当局全部财政收入的80%”[18]。同时更给中国带来严重的经济和社会问题。

三、德、日青岛殖民活动差异化的缘由

综观1897—1922年青岛城市的变迁,德、日殖民活动在城市空间布局、经济业态、文化教育等方面的差异化清晰可辨。25年间青岛巨变与德、日殖民者的民族心态、控制方式、中国政府的态度以及青岛城市经济社会的演化等诸多方面密切相关。

(一)德、日殖民政府与中国政府关系的远近

毋庸置疑,无论国内政局如何变换,中国政府始终高度关切青岛的主权回归与城市发展。其一,青岛靠近由北京、南京与西安三大古都围成的三角形中国政治文化核心地带,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并且随着1904年胶济铁路与1912年津浦铁路的相继开通,青岛与北京、南京城市之间的人员和物资来往更加频繁。其二,青岛的天然港湾质量优良,航运便利,外侨众多,外贸发达,容易引发国际争端,属于敏感地带。这也是青岛城市主权回归之后,跻身国家特别市的主要原因之一。

1898年3月6日,德国政府强迫清政府签订了《胶澳租借条约》,德国强租胶州湾周边区域99年。借助双方订立条约的方式,德国侵占胶州湾的行动由非法变为合法。德租当局认定条约的签订免除了后顾之忧,得以居留青岛延续近百年的平静生活。因此德租青岛时期的殖民活动始终有条不紊地展开。

不可否认,德国租借胶州湾之后,中德两国政府之间屡有争斗。德租当局有效地支配了青岛城市基础设施建设。清政府则借助1899年设立胶海关、插手1902年青岛中华商会的创建、“1903年接办《胶州报》”[15]193以及1909年开设大清银行青岛分号等经济文化事件,保持了自己在青岛的影响力。

同时,德租当局始终谨慎地与中国政府维持着一种相对和谐的关系。山东巡抚周馥、杨士骧、孙宝琦先后考察青岛并访问德国总督。清朝尝试着与德租当局确立了“观摩受益、相维相制”[19]的方针。德华大学“系中德两国政府合办。中国协筹开办经费四万马克”[20]。即使中华民国创立,清帝逊位之后,德租当局也慷慨允许大量清末遗老遁入青岛,甚至视具体情形来支持复辟活动。1914年1月15日,德租当局公布了《更定华人准住西人界内章程》,终止了华洋分治的居住限制。1912年9月28日—10月1日,德租当局甚至默许乃至有限度地欢迎孙中山以全国铁路督办身份访问青岛,入住海滨旅馆,进入广东会馆和德华大学发表演说,游览崂山。期间孙中山与德国总督瓦德克两度会晤,会谈内容当然不涉及政治问题与社会形势。

中日两国政府在处理青岛问题上关系紧张。因为中日两国没有缔结相关条约,所以日据青岛始终是非法占领。虽然日德战争爆发前,日本的最后通牒是要求德国把青岛交给日本,然后再交还中国。但是根据事态的发展可以看出,1914年11月,日本占据青岛后,无意交还中国。1915年1月,日本政府得寸进尺,径直向袁世凯政府提出旨在灭亡整个中国的《二十一条》。由此可见,占领青岛与胶济铁路只是日本灭亡中国的一个步骤,中日两国政府没有就日本侵占青岛问题达成协议。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中国在巴黎和会上要求日本归还青岛,遭到拒绝,引发了声势浩大的“五四运动”。中国代表也随之拒绝在凡尔赛和约上签字。华盛顿会议召开期间,美国调停中日两国分歧。1922年12月1日,中日经过马拉松式谈判,双方终于在“鲁案细目协定”签字。面对青岛主权回归中国的大势无法逆转,精明算计的日本政府心照不宣,为日本垄断资本继续积极寻找合适的生存、发展空间。

因为担心随时会失去青岛,所以日据当局的心理高度紧张。其殖民活动也必然带有更多的应急性,对青岛城市的破坏性也比较大。日据当局尽心扶植民间势力长久而深入地进入青岛当地社会,将来即使日据当局被迫退出青岛,民间势力也能够在青岛生存。日据当局采取多种措施吸引日本人进入青岛居住置业。一是派军队直接为青岛以及胶济铁路沿线的日本侨民保驾护航;二是建设辽宁路、聊城路等青岛日本人街区;三是利用广泛创设纱厂、丝厂、面粉厂、啤酒厂、银行等工商业来筑牢青岛日侨的根基;四是利用日式的学校、神社、忠魂碑、报纸、医院、俱乐部等多重设施,积极构建适宜青岛日侨的社会文化环境。这也正是1922年青岛主权回归中国之后,日本在青岛的经济实力不但没有被削弱,反而是一路见涨,极大地控制了青岛的经济、社会。同时也在有意与无意之间助推了1938年1月日本第二次占据青岛事件的发生。

(二)德、日殖民当局控制青岛的意图不尽相同

1897—1914年,随着局势的变化、德国自身实力的逐步增强以及青岛城市现代化的加速发展,德租青岛的意图也随之移转。

19世纪末20世纪初,德国强租青岛,英国强租威海卫,清朝控制烟台(芝罘),胶东半岛城市群生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集傲慢自大心理、严谨科学精神于一身的德国殖民者打造百年模范殖民地,其目的不仅是取得并保持胶东半岛的领先地位,更要超过英国统治下的香港。

面对列强蚕食中国所造成的繁杂局面,德国政府的决策与行动尤为慎重,力图成功攫取中国的一处可以储煤泊船的商业港口与海军基地,作为拓展远东势力范围的桥头堡。经过反复考量之后,德国政府侵占胶州湾。随后开始的修路筑港,允许清政府设立胶海关,实施自由港制度,修筑军事要塞等措施皆是服务于商港与军事基地之需。

经过10年的建设与发展,1907—1908年,青岛的进出口额先后超过烟台。虽然烟台1862年开埠通商,比青岛早近40年,但是青岛已经代替烟台成为山东的经贸中心。这时德租青岛的意图也悄然转变,开始注重多方位提升并展示德国文化。

“胶澳租借地的发展目标是创建一个德国的文化中心,它应当借助文化政策手段为施加经济和政治影响服务。”[21]278德租当局认为“为中国学生设置德国教学设施具有特别意义。其目的是把青岛越来越明显地建成为文化中心,它在很大程度上用来传播德国教育和德国语言”[22]。1912年德租当局巧妙利用清帝退位,大量清末遗老急于另谋生路的心理,欢迎拥有深厚中国传统文化底蕴的遗老们进入青岛,开展中西文化交流,从而提升青岛城市文化品位。德租青岛较为重要的行政类、宗教类、军事类建筑也大多竣工并启用于1907—1914年之间,例如总督府与总督官邸、俾斯麦兵营第三与第四营房、基督教堂以及胶州帝国法院等。这些工艺精良、风格独特的建筑精品,也是伫立青岛街头的德国文化展示橱窗。

日据当局的关注重心是经济掠夺,其行为更多地带有贪婪性。日本占据青岛,力图通过掠夺追求两白(棉花、食盐)两黑(煤炭、矿石)来缓解国内资源的严重匮乏。因为德租青岛17年间对工业投资有限,所以出于短期谋利的动机,日据当局根据青岛的气候、地理、交通、人文等环境,投巨资发展纺织业。同时控制胶州湾盐业生产与胶济铁路沿线煤矿。1922年青岛主权回归中国时,铁路、矿山、盐田都要由中国赎回,铁路矿山中日合办、公产赔付偿金等。日据时期的其他活动一切皆为经济掠夺直接服务。大和民族奉行实用主义,对西方文化多是巧妙利用。日式建筑式样简洁,追求实用,建筑质量不高。这也是青岛留存至今的日式建筑较少的重要原因之一。德租时期的青岛教育带有层级分明、注重技能与民生的特点。日据时期教育具有明显的奴化色彩,并且停办了德租时期的高等教育。德租当局更多地采用法令治理城市,而日据当局更多地采用命令,带有更大的强迫性和随意性,其背后的动机则是对经济利益的急切渴望。

四、对德、日青岛殖民活动的综合考量

1853年马克思在分析英国侵略印度的后果时写道:“英国在印度要完成双重的使命:一个是破坏性的使命,即消灭旧的亚洲式的社会,另一个是建设性的使命,即在亚洲为西方式的社会奠定物质基础。”[23]马克思的这段话指明了我们需要辩证地看待近代以来的西方殖民活动。

一方面,我们需要肯定德租日据殖民活动对青岛城市现代转型的推动作用。受益于在规划、教育、市政、卫生、医疗等多个方面系统、持续而严格的管理制度,青岛发展成为健康、文明、规范的现代化城市。青岛城市规划的先进性多为社会各界所认可。实践证明,德租当局利用确定火车站和港口的位置,将青岛城市建设原点固定在前海附近,为青岛百年来的北上城阳区、东扩崂山区、西进黄岛区与环胶州湾发展等城市拓展活动预留了足够良好的发展空间。德租日据时期生成的碧海、蓝天、绿树、红瓦与黄墙城市风貌特色,是青岛靓丽的城市名片,也是青岛仅仅具有百余年的城市建置史,却跻身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的依据,更是当下青岛老城区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资本。时至今日,总督府与总督官邸、俾斯麦兵营、基督教堂以及胶州帝国法院等德租时期修建并启用的历史优秀建筑已经被认定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它们或者延续原有使用功能,或者化身为博物馆,得到了很好地保护性利用。

德租时期的企业虽然数量较少,但德国工业对青岛影响甚大。德国工业产品对品质的注重已经集中注入了青岛的城市文脉。直到今天,无论是机车、造船,还是啤酒、矿泉水、纺织,寻根溯源,总能联系到德国。全国罕见这种现象。德租时期“青岛土地政策中的土地增值税制度是世界首创,青岛也是东亚最早实行地价税法的地区”[24]。该土地政策不仅推动了青岛的城市现代化,影响了孙中山的土地思想,而且德国也效法。

日据当局大力发展纺织工业,是在考察青岛拥有适合纺纱生产要求的自然环境、高效的青岛港与胶济铁路、丰富廉价的劳动力资源以及靠近改良产棉区和质优价廉煤炭基地等条件之后,作出的理性判断。1937年12月18日,南京国民政府青岛市当局沈鸿烈市长面对日军的紧逼,激于民族大义,在青岛实施“焦土抗战”,炸毁了大康、内外棉、钟渊等日商9大纱厂。1938年1月10日,日军第二次占领青岛。8大日本纱厂(宝来纱厂除外)在青岛进行了原址复建,并更新为具有当时世界先进水平的生产设备丰田自动织布机。该设备使用至20世纪70年代末才被淘汰。新中国成立后,青岛纺织工业产生的“郝建秀工作法”在全国同行业推广。“1952年末,青岛有纱锭41.73万枚,线锭3.63万枚,布机1.31万台,其生产能力在全国居第三位……和上海、天津一起被誉为‘上青天’。”[25]青岛纺织工业的巨大影响力与日据当局的助推有着关联性。

两位极大影响了20世纪中国发展的伟人孙中山与毛泽东对青岛的城市建设作出了中肯的评价。中华民国创建之后,孙中山“更感兴趣于建设和社会组织的方法和技术”[21]328,1912年孙中山考察青岛时公开表示:“彼甚恋慕青岛,且惊将青岛进步之速,如森林、港埠以及街道敷设等事业,不但令人赞许,足可为中华全国嗣后治事之模范也。”[26]这表明孙中山力图学习德国先进的城市建设与管理经验,推进实业建国。1958年1月28日,毛泽东主持最高国务会议第十四次会议时说:“中国的古代房子,我看了几个城市,比如开封、北京,我很不高兴,我看青岛、长春的建筑好。”[27]在中国进入大规模的社会主义建设时期,毛泽东借用青岛的城市建设的事例,鼓励国人大胆学习西方先进的技术与理念,建设强大的国家。

另一方面,我们也不能高估德、日青岛殖民活动。德、日殖民当局刻意推行民族歧视,充分满足殖民利益,导致区域发展失衡,从而引发民族矛盾,激起社会动荡。例如,虽然截至“1905年,青岛市欧人区排水管道铺设已具规模,共铺设雨水管道29.97公里,铺设污水管道41.07公里,雨污合流管道9.28公里”[28],但是排水管道的铺设存在着两个弊端。一是种族优越意识根深蒂固的德国殖民者,只是在欧人区实行雨污分流,较好地解决了排污、卫生、泄洪的难题,其他区域并没有较好地解决,或者是根本没有解决以上难题;二是雨水管道的种类与尺寸明显过大,造成浪费。因为德国殖民者没有掌握青岛的历年降雨量数据,只能根据1898年青岛地区的降雨量设计,而该年恰好是多雨年份,从而导致失误。德国国内对此普遍指责,“麦尔克把这种巨大尺寸的混凝土隧道留下的印象描述为一个怪物。1898—1899年冬,中国数百名劳工就居住在建设中的2m高的下水道里,并且能在里面根据其习惯安排得舒舒服服”[29]。“青岛下水道是当年德国人自利思想、科学精神和错误数据的混血儿”[5]14,结论应不为过。

德、日青岛殖民活动的本质都是对青岛资源的压榨。殖民活动受到青岛乃至山东人民的激烈反抗时,德租日据当局往往迅速予以严厉镇压。例如,1899年10月,“高密乡民与胶济路员冲突,驻胶德抚遽派兵往戕杀百余人”[1]3。日据青岛8年间,担心中国人民的反抗,力图尽快实现利益最大化,始终坚持高强度的军事化管理。

回眸青岛百余年的城市发展史,我们可以发现德、日殖民者只是注重青岛的城区发展,而忽视了乡村建设。这样做的后果不仅造成了城市单纯依赖前海的偏心化,导致了青岛城乡之间的巨大差距,而且削弱了青岛城市发展的后劲。当然,德、日殖民者忽视乡区建设的原因各不相同。德国殖民者在租借青岛前期注重胶济铁路与青岛港口建设,后期则关注城市其他基础设施建设。日本殖民者始终专注经济掠夺,无暇顾及乡村建设。

注 释:

①较具代表性的著述有:任银睦.青岛早期城市现代化研究[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朱建君.殖民地经历与中国近代民族主义:德占青岛(1897—1914)[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杨发源.1898—1914年间青岛的城市卫生事业[J].江西社会科学,2009(5);李丹.德国殖民统治下青岛社会风气与民俗的变迁(1897—1914)[J].民俗研究,2017(6);柳敏.德占青岛时期的乡村政策及其影响[J].中国农史,2009(3);马庚存.近代新兴城市青岛的形成[J].历史档案,200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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