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没有你，但又全是你

苏笑嫣

“他结婚了。”酒过三巡，等等轻轻地说出一句，点上根烟，再没后话。KTV的包厢里，同伴们在唱着情歌，她直直地盯着面前的荧幕，也说不出有多悲伤，很平静地，眼珠一转不转。可我知道，她怕转一下，眼泪就跟着掉出来。而那句她尽量若无其事突然丢出来的话——好像突然想起似的，分明已经如鲠在喉地卡了很久，语声里带有那种时候必然伴随的、约略嘶哑的生涩感。在实际出口之前，这句话在她舌面上不知犹犹豫豫滚动了多少次。

等等带来的这个消息，我知道。我的微信里还可以看到老谢，早些时候，他就带着那个女孩一起去看了房子。而那是，当初等等和老谢一起看中的家。想到那时等等的如花笑靥，和说到等装修好就请我们几个好友开PARTY狂欢三天三夜时的得意神情，彼时彼刻，谁会想到最后的女主人竟不是她。

等等失恋时，我曾过去找她。门后的人蓬头乱发、目光黯淡且涣散，下午的阳光惨淡单薄地照进窗子，使空空荡荡的屋子显得格外安静。等等并不想说话，只是呆呆地坐着，我就陪着她安静地坐了许久。

“等等，你跟我下楼吃点东西”，我看着眼前因一蹶不振而暴瘦的女孩，呼唤她。她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才干涩地开口：“你饿了就去吃吧，别管我。我不敢下楼。”

“不敢？”我一时没明白等等的意思。

“是啊。楼下的一切都那么熟悉，是他搂着我一起走过的小区、相互打闹过的街道，没有一家不是曾经一起去吃饭的餐厅，我没办法不想他。现在每天都是回忆兜头涌来，我只有睡着了才不会难受。可是你知道吗，每当我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个新的、陌生的房间，这里的一切都这么安静，而我意识到他再也不在了时，有多么心如刀绞。我真的就想一直睡，一直睡下去。”

好在，生活不会等待等等的悲伤，除了失恋，她还要面对这个世界的工作生活，还要继续运转。一个月以后，这个颓废游离、目光空洞的女孩终于重新梳妆打扮起来，似乎又变回了以前的等等。她又开始参加朋友聚会，会大声谈笑，只是所有人的话题里，都小心翼翼地避开老谢的名字。一时有人嘴快的，被别人叫住，反倒更加尴尬，气氛也就瞬间凝结。等等却没事人似的，拿着酒瓶子笑着说，喝呀，你们怎么了？我看着她笑起时眼角的皱纹，想着这分明是以前老谢的语气和神态啊。

是啊，等等也不是以前的等等了，她开始变得爱玩了，经常有人能看到她站在酒吧里和各色人等勾肩搭背，像以前的老谢那样，对着色子大声地喊“五个一”。一次她叫我一起去“撩汉”，最后也只是自己喝得醉醺醺地，凌晨时分蹲在马路牙子上，看上去就像一只没有写地址的信封，随风飘零。等等突然莫名就笑了，跟我喃喃道：“笑嫣啊，我不想再浪下去了，可谁能带我回家啊？”说完，她就又哭了。

转眼，距离当初她和老谢分手，已经好几年。我们的朋友圈里早没了老谢这号人，也终于不用再小心翼翼地怕踩到等等的雷区。一切都看似波澜不惊、风平浪静。可我知道，对于等等来说，不过是分手之后，瞒着所有人在继续爱他。几年里，等等也换了不少男朋友，可换来换去，口中的“他”，却还是那一个人。

时光飞快，物是人非，一个人的痴心能有多久？也许，竟然真的就有一生那么久。等等并不承认自己还爱着老谢，只是再也不能忘了他。只是再也没遇见一个，在她心里，能代替老谢那个位置的人，能把他换下来，让她轻松一下。对于等等来说，老谢就像她身上的器官一样，在她青春时和她一起成长，骨血相连。

过去何其粘稠，割下撕皮带肉。

而移植进来的新器官，也就怎么都适应不了。夜深人静时，等等偶尔会刷一下老谢的微博，那是现在她唯一能够了解到他的方式。他们之间删了微信、删了QQ、删了电话，可那些号码就印在等等的心里，怎么也删除不掉。

等等说，我跟你说一个好笑的话，今时今日，我并不爱他，可还是会想看看他怎样了，哪怕只是看到他在晒和现女友的合照，这种心情，竟然就好像娘家人一样。

我突然就想到《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的一句台词：我对他最深沉的爱，莫过于分开以后，我将自己活成了他的样子。到了今天再听到他的消息，为他活得越来越精彩而万分开心，虽然在离开他以后，我彻底变成了灰色。

而这些，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也不会在意了。

在这个世界上，等等和老谢是看起来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了。当初，世界很小，让他们在同一座城市相遇。如今，世界很大，等等再漫无目的地闲逛，也都没有偶像剧般的情节，再遇见老谢一次。当所有人都以为等等早已把他忘记，可他却成了她始终无法开口的秘密。

也许，有的人，他的到来，他的离开，都是一场命中注定。虽然他中途在你的人生中退席，可那惊鸿一瞥，耀眼了你的整个青春，让你的余生，再也不能把他忘记。

这时，有人点唱了一曲《南山南》。等等跟着哼了两句“他不再和谁谈论相逢的孤岛，因为心里早已荒无人烟”，然后停住了。輕轻地说了一句：“他终于有一个家了。”

那时她的眼神看上去仿佛黎明时分浮在远方天际的银白色的月，一只微微颤抖的薄薄的冷月。在岸边徘徊着，目不旁视，脸上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可这孤零零的等等啊，却好像再也没有一个家。即便再遇上谁，也不过是寄人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