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前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文化体系、经济体系和制度体系基本形成,自然资源依赖度已经由上升转变为下降,但还需继续提高自然资源生产率;生态环境质量已经由恶化转变为改善,但还需继续提高环境资源生产率;经济增长已经由主要依靠要素投入转向主要依靠科技进步,但还需继续提高科技进步贡献率。未来,走向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一要政府、企业、公众的协同治理,二要体制、机制、制度的系统优化,三要法治、德治、自治的相互配合。
【关键词】生态文明 人与自然 和谐共生
【中图分类号】F205 【文獻标识码】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20.11.001
党的十九大将“坚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纳入新时代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基本方略。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我们要建设的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既要创造更多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也要提供更多优质生态产品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优美生态环境需要。”[1]这足见人与自然关系的极端重要性。
人与自然关系的历史回顾
人与自然的关系在我国也常常称作“天人关系”“人地关系”,其中“天”“地”就是“自然”的含义。就具体的自然要素而言,有时也说“人水关系”“人海关系”,此时“水”“海”就代表自然。以“天人关系”来看人与自然的关系,大致经历了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人不敌天。在渔猎经济时代,人类社会的生存仅仅依靠从自然界获取食物。食物的来源取决于纯自然的“食物链”。由于当时人类对自然界的认识能力极为有限,人类往往无法适应自然,甚至出现整个部落、整个民族群体性消亡的极端现象。正是人类社会在自然面前显得十分渺小,人们才制造了各种各样的“神”,祈求“神”的庇佑,形成各种自然崇拜的图腾。
第二阶段:天人失衡。在农业经济时代,由于劳动工具的发明和农业生产的发展,人类适应自然的能力大大增强,总体上,人与自然处于阶段性和谐的状态。但是在这个阶段,常常出现天人失衡的两个极端:一是人类对自然资源的掠夺性开发导致自然生态系统的局部崩溃,如“两河”(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流域古文明的衰落及古丝绸之路上“楼兰古国”的消亡。二是人类社会的农业生产还是“靠天吃饭”,无法应对水灾、旱灾、虫灾、风灾、火灾、地震、海啸等自然灾害。因此,在农业经济时代,存在局部地区和某个时段的天人和谐,也存在局部地区和某个时段的天人失衡。
第三阶段:人定胜天。在工业经济时代,机器延长了人们的手臂,能源增强了人们的动力。于是,出现了“征服自然”“否定自然”“轻蔑自然”“改造自然”等“人定胜天”的观念。在这些观念的指导下,机械主义发展观横行一时,“只要经济增长,不要环境保护”成为工业社会的普遍追求。由此导致人口爆炸、资源枯竭、生态破坏、环境污染等一系列生态环境问题,直至产生世界性的“八大环境公害事件”。工业经济时代的发展模式远远突破了“资源阈值”“环境阈值”和“气候阈值”,显然是不可持续的发展模式。正如恩格斯所批判的:“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报复了我们。”[2]
第四阶段:天人合一。“天人合一”是人类社会长期以来的梦想。庄子提出“天人合一”的哲学理念,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不断发展。西方国家也有类似的思想。但是,人类社会始终没有达到这一境界。在生态文明时代,人们对自然规律、经济规律、社会规律有了更加深刻的把握,对人自身的潜能和智慧也有了更加广泛的开发,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理念的指导下,有可能真正实现“天人合一”的境界。诚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的:“人类只有遵循自然规律才能有效防止在开发利用自然上走弯路,人类对大自然的伤害最终会伤及人类自身,这是无法抗拒的规律。”[3]
人与自然关系的理论发展
人与自然关系的理论考察可以从多个角度开展。因篇幅所限,这里着重从世界观、系统观和发展观三个方面加以粗略考察。
第一,世界观上:从否定自然、改造自然、征服自然转变到尊重自然、顺应自然、敬畏自然。人类中心主义者把人与自然的关系看作主仆关系,把人看作自然的主人、把自然看作人的仆人。既然是主仆关系,仆人可以被主人所否定、改造和征服。由此导致人与自然关系的严重冲突。
马克思、恩格斯关于人与自然和谐的思想十分强调人源于自然和人利用自然的辩证关系。一方面,人源于自然,“人靠自然界生活”“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4]这充分说明人类起源于自然界,自然界是人生存的基础,经济活动以自然条件为前提;另一方面,人在遵循自然规律的基础上开发和利用自然。恩格斯指出:“我们一天天地学会更加正确地理解自然规律,学会认识我们对于自然界的惯常行程的干涉所引起的比较近或比较远的影响。”[5]这就说明人类经济活动要以尊重自然为前提,否则就会遭到自然界的报复。
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生态智慧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理念的重要源泉。中华文明传承五千多年,积淀了丰富的生态智慧。“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哲理思想,“劝君莫打三春鸟,儿在巢中望母归”的经典诗句,“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的治家格言,这些质朴睿智的自然观,至今仍给人以深刻警示和启迪。[6]其中,“天人合一”“道法自然”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天人合一”既是世界观、宇宙观,又是价值观、伦理观。“道法自然”的生态价值落实于现实,就是要保障自然生长变化过程的自然性,不能采取强制性手段来改变自然的原本样貌。[7]中国古代对“顺时”“以时”“不违时”的尊重、顺应和保护自然的思想,将天地人统一起来、将自然生态同人类文明联系起来,按照大自然规律活动,取之有时,用之有度,为当代中国开启了尊重自然、面向未来的智慧之门。
中国共产党人关于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关系的探索是在吸取了深刻的教训基础上的大胆创新。如邓小平同志提出了做好绿化事业,关注人口增长,促进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观点;江泽民同志提出了正确处理经济发展同人口、资源、环境的关系,走可持续发展之路的观点;胡锦涛同志提出了坚持科学发展观,统筹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观点。这些思想都为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的形成和发展奠定了基础。
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就人与自然关系的认识达到了新高度——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人因自然而生,人与自然是一种共生关系,对自然的伤害最终会伤及人类自身。”[8]因此,要致力于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从否定自然到尊重自然,从改造自然到顺应自然,从征服自然到保护自然,从轻蔑自然到敬畏自然。
第二,系统观上:从生态系统是经济系统的子系统到經济系统是生态系统的子系统。在古典经济学时期,经济理论主要关注资本、劳动和土地等要素的投入与最大产出之间的关系。虽然缺乏定量化的分析,但至少还是把自然资源作为产品生产的要素投入予以考察。新古典经济学时期,微积分等自然科学方法大量引入经济学科,而数理经济分析又不得不简化经济变量,由此,导致新古典经济学具有忽视自然资源与环境资源的变量的传统。例如,在简化的生产函数中,自然资源、环境资源等要素的投入仅仅成为外生变量,往往被忽视了。久而久之,生态系统被看作是无足轻重的因素,或者被看作可以无限供给的因素。总之,主流经济学把生态系统看作是经济系统的子系统,生态系统应该为经济系统提供源源不断的服务,而没有顾及生态系统自身的可持续性。
一般认为环境与经济是并行的两个子系统,它们共同构成环境经济系统。存在两个圈子交叉的现象。交叉部分就是环境经济系统。但著名生态经济学家赫尔曼·E·戴利则认为经济是环境的子系统,它依赖于环境一方面作为原材料的输入源,另一方面作为废弃物输出的“垃圾箱”。经济系统是生态系统的一个物理子系统。一个子系统不能超越它置身于其中的母系统的规模而发展。[9]既然经济是环境的子系统,那么,经济增长必然受到环境边界的约束。
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的重要特色之一是丰富和发展了系统论思想。第一,把生态文明建设纳入“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在这一布局中,生态文明建设要贯穿于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的各方面和全过程。第二,提出了“山水林田湖草是一个生命共同体”的思想。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山水林田湖是一个生命共同体,人的命脉在田,田的命脉在水,水的命脉在山,山的命脉在土,土的命脉在树。”[10]第三,反复强调统筹兼顾方法的运用。两山统筹(生态与经济统筹)、流域统筹(长江流域生态带、黄河流域生态带)、区域统筹(东西南北中的区域发展布局)、城乡统筹、陆海统筹都是系统论思想的成功运用。
第三,发展观上:从“只要金山银山,不要绿水青山”到“宁要绿水青山,不要金山银山”及“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机械主义是适应资本主义发展的需要,伴随着近代自然科学的产生而出现的。与17世纪的英国资产阶级革命相适应,英国出现了一批以培根、霍布斯、洛克为代表的唯物主义者。他们代表新兴资产阶级利益,反对经院哲学;培根在总结当时科学成就的基础上,概括了观察、实验和归纳等认识自然界的实验方法。霍布斯继承了培根的思想,第一个系统地阐述了机械唯物主义的思想。他认为,哲学的对象是客观存在的物质实体,物质是不依赖于人们思想的东西,它是世界上一切变化的基础。培根、霍布斯所生活的时代,尚处在资本主义生产的手工工场阶段。近代自然科学处于形成和发展的初期,机械力学占首要的中心地位,而其他自然科学部门还很不成熟。当时实践和科学技术的发展水平决定了人们只能主要用机械力学的原理来论证世界的物质统一性,这就使得这一时期的唯物主义思想具有机械性的特点。18世纪法国唯物主义是形而上学唯物主义发展的顶峰。受机械主义思想的影响,反映在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上,人是自然的主宰,自然是人的仆人;经济决定一切,环境则无足轻重。机械主义发展观导致人与自然的对立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
随着工业化国家环境问题的日益加剧,20世纪六七十年代在西方国家产生了环境保护主义思想,最具代表性的著作是罗马俱乐部的《增长的极限》报告。该报告认为:人类社会的增长由五种相互影响、相互制约的发展趋势构成。这五种趋势是:加速发展的工业化、人口剧增、粮食短缺和普遍营养不良、不可再生资源的枯竭以及生态环境的日益恶化。人类社会增长的五种趋势的物质量构成了所有正反馈环,它们都是以指数函数增长。地球的有限性使这五种趋势的增长有一定的极限,如超越这一极限,后果很可能是人类社会无可挽救地突然瓦解。但是,在任何一个有限的系统中,都必定存在一些足以阻止指数增长的障碍,即所谓负反馈环。当增长越来越趋近于整个世界环境的最终极限时,负反馈环的作用就变得越来越强,最后当负反馈环能平衡或压倒正反馈环时,增长就停止了。报告认为,即使对技术进步带来的利益作最乐观的设想,这个世界系统最终也要走向崩溃。只要世界系统的行为不变,技术进步绝不会把世界系统的崩溃推迟到2100年以后。[11]因此,人类社会的唯一出路是人类自我限制增长。《增长的极限》报告的意义在于,它提出了全球概念,探讨了威胁人类生存的全球问题,提高了人们对人类面临困境的觉醒。《增长的极限》的根本缺陷在于,它忽视了社会因素对世界发展的根本影响,低估了体制创新和科技创新对社会发展的巨大推动作用,因此,只能得出“零增长”的错误结论。
习近平总书记则旗帜鲜明地提出:“我们既要绿水青山,也要金山银山。宁要绿水青山,不要金山银山,而且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12]这里,绿水青山代表生态环境,金山银山代表经济增长。这一论断表明:一是坚持兼顾论思想。机械主义发展观只强调经济增长而忽视环境保护,环保主义发展观只强调环境保护而限制增长。这两种观点都是片面的。人类要致力于环境保护和经济增长的统筹兼顾。二是凸显前提论思想。在特定条件下,人类可能做不到兼顾环境保护和经济增长。这时,保护好绿水青山是前提,不能以破坏绿水青山为代价来换取金山银山。因为,绿水青山可以换来金山银山,但金山银山却换不来绿水青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三是强调转化论思想。绿水青山可以转化为金山银山,保护绿水青山就是保护金山银山,破坏绿水青山就是破坏金山银山。因此,正确的观点是:绿水青山和金山银山的统筹兼顾、环境保护和经济增长的统筹兼顾。·
走向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阶段成就
走向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战略演进。第一阶段(1949年~1978年):从“以粮为纲”到“以钢为纲”。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在人地关系处理上走过了一些弯路。“人多力量大”的人口政策导致了“以粮为纲”“以钢为纲”的产业政策。在这些产业政策的引导下,出现了向湖泊要土地、向山林要土地、向草原要土地、向戈壁要土地等农业领域生态破坏现象,出现了大炼钢铁、毁林炼钢、炸锅炼钢等工业领域生态破坏现象,由此导致山水生态系统受到严重破坏。但即使在这个阶段,也开展了“绿化造林”等有利于生态环境保护的工程。特别是1972年6月5日召开的联合国第一次人类环境会议促进了我国反思环境问题。1973年第一次全国环境保护会议拉开了我国环境保护的序幕。
第二阶段(1978年~2012年):从“基本国策”到“国家战略”。一是确立环境保护基本国策。1983年第二次全国环境保护会议明确提出了“环境保护是一项基本国策”的论断。1989年第三次全国环境保护会议系统地确立了环境保护三大政策和八项管理规定,即预防为主、防治结合,谁污染谁治理和强化环境管理的三大政策以及“三同时”制度、环境影响评价制度、排污收费制度、城市环境综合整治定量考核制度、环境目标责任制度、排污申报登记和排污许可证制度、限期整治制度和污染集中控制制度,[13]这些政策和制度发挥了历史性的作用。二是实施可持续发展战略。1992年联合国召开了环境与发展大会,会议通过了《21世纪议程》,提出了可持续发展战略。1994年国务院通过《中国21世纪议程》,将可持续发展战略上升为国家战略,进一步提升了环境保护基本国策的地位。在江泽民同志担任总书记期间,每年“两会”均主持召开人口资源与环境工作座谈会。但这一时期,由于我国工业化进入加速期,因此资源环境问题依然处于恶化阶段。三是实施科学发展观。党的十六大以来,中共中央、国務院提出树立科学发展观、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建设资源节约型社会和环境友好型社会等新思想、新战略、新举措,并且在物质文明、精神文明、政治文明基础上初步提出了生态文明。这一阶段是我国经济增长最快的阶段,在这一背景下生态环境恶化趋势有所缓和,但尚未好转。
第三阶段(2012年~至今):从“建设美丽中国”到“加快美丽中国建设”。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成为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绿色发展理念成为新发展理念的重要组成部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理念成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基本方略之一,生态文明成为“五位一体”总体布局中的一个方面,污染防治攻坚战成为“三大攻坚战”之一。从党的十八大提出“建设美丽中国”到党的十九大提出“加快美丽中国建设”,充分说明党中央推进生态文明建设的紧迫性和责任感。而且,党中央明确宣布了美丽中国的建设时间表:到2035年,生态环境质量根本改善,基本建成美丽中国;到本世纪中叶,生态环境质量全面改善,全面建成美丽中国。中国梦是包括美丽中国的梦,现代化强国是包括美丽中国的现代化强国。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在人与自然关系的处理上,思路非常清晰、战略非常明确、力度非常强大、制度非常严格、效果非常显著,人民群众充分享受到了生态文明建设所带来的绿色财富和绿色福利。
走向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重要成就。第一,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文化体系逐渐形成。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文化体系集中体现在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体系之中。概括地说,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主要包括:从世界观上,深刻阐述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念;在系统观上,反复强调“山水林田湖草是生命共同体”的理念;在发展观上,旗帜鲜明地提出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在宗旨观上,十分强调为人民“提供更多优质生态产品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优美生态环境需要”的理念;在治理观上,特别重视生态文明体制、机制和制度为核心的生态环境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建设;在方法论上,十分强调区域、流域、陆海、生态经济以及东西南北中等统筹兼顾的理念,这些思想已经成为全党全国的指导思想。
第二,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经济体系逐渐形成。从生产与消费的角度看,生态经济逐渐成为主导型经济。从环境保护基本国策到可持续发展战略,从科学发展观到美丽中国建设。我国一直高度重视产业生态化,尤其进入工业化中期后,十分重视传统产业和存量经济的循环化与清洁化生产,新型产业和增量经济的高新化与轻型化发展。由此使得生态化程度不断上升。与此同时,全力推进消费绿色化,“无公害产品”“绿色产品”“有机产品”成为消费者的追求,垃圾分拣全面推进。从经济结构角度看,第三产业比重已经超过经济总量的一半。根据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改革开放以来,三大产业的结构从1978年的“二一三”到1987年调整为“二三一”再到2013年优化为“三二一”。2013年我国第三、第二、第一产业的比重分别为46.1:43.9:10。2019年我国第三、第二、第一产业的比重已经达到53.9:39:7.1。[14]从经济质量看,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成效充分彰显。科技进步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已经从2005年的45%提高到2019年的60%;全年研究与试验发展(R&D)经费支出21737亿元,与国内生产总值之比为2.19%,超过2%,从世界范围看,这也是较高水平。
第三,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制度体系逐渐形成。党的十八大以来是我国生态文明制度建设力度最大的时期,我国已经基本形成了系统完整的生态文明制度体系。2013年至2019年期间我国出台了一系列法律、法规、规章和文件等,以党代会和党的全会为例,党的十八大报告着重指出加强生态文明制度建设;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专门阐述了生态文明体制改革;党的十八届四中全会强调了依法推进生态文明建设;党的十八届五中全会进一步强调了生态文明建设和绿色发展,特别强化了体制机制改革和制度建设保障;党的十九大报告则强调加快推进生态文明体制改革。其中,2015年上半年出台了《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加快推进生态文明建设的意见》,2015年下半年出台了《生态文明体制改革总体方案》。2018年召开全国生态环境工作会议,系统总结了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中国共产党章程》亦把生态文明、新发展理念、美丽中国、“两山”理念及“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等均纳入其中。在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的指导下,我国已经基本建立起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文明体制、机制、制度及其相应的具体政策。
走向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阶段判断。其一,自然资源依赖度已经由上升转变为下降,还需继续提高自然资源生产率。资源依赖度是指每年人均某一种自然资源的消耗量,如每年人均石油的消耗量、煤炭的消耗量、水资源的消耗量等。发达国家在工业化过程中,有相当一部分国家、相当一部分自然资源经历过资源依赖性倒U形曲线的轨迹,即随着工业化进程的推进,资源依赖度先是按照递增的速度递增,然后是按照递减的速度递增,到达顶点时大约进入工业化中期,从工业化中期向工业化中后期转型的过程中,资源依赖度呈现出递减的趋势,经济增长越来越依靠科技进步而不是自然资源的投入。[15]中国在相当长一个时期,随着工业化水平的提高,资源依赖度不断提高,直到2015年左右资源依赖度才开始下降。对此,要坚持谨慎乐观的态度:一方面,中国已经实现资源依赖度从上升转为下降,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另一方面,中国仍然没有进入集约式发展的阶段,资源依赖度尚未达到集约利用的水平,还要继续提高自然资源生产率。
其二,生态环境质量已经由恶化转变为改善,还需继续提高环境资源生产率。环境经济学中,有一个环境库兹涅茨曲线理论。在横轴表示人均收入水平、纵轴表示环境退化状况的坐标中,呈现出一条倒U形的环境库兹涅茨曲线。研究表明,几乎所有的发达国家在工业化过程中都经历过倒U形的轨迹,也就是说,随着人均收入水平的上升,环境质量先是不断退化的,退化到某个顶点,于是各种环保主义运动兴起,迫使政府想方设法治理环境,经过短则三五十年(如日本),长则一两百年的治理(如英国),终于实现环境质量的好转,基本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16]中国在工业化加快推进的数十年时间里,随着经济持续增长环境质量总体上在不断退化。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央和地方采取强硬的态度和强力的措施推进生态文明建设,终于在2015年左右环境质量开始好转。对此,也要坚持谨慎乐观的态度:一方面,中国跨过了环境库兹涅茨曲线的顶端,开始了好转,這是来之不易的成就;另一方面,目前中国的环境质量状况仍然没有达到令人满意的状态,还处于环境污染超过环境阈值的范围,需要继续加大治理力度,努力提高环境资源生产率。
其三,经济增长已经由主要依靠要素投入转向主要依靠科技进步,还需继续提高科技进步贡献率。长期以来,我国的经济增长依赖于廉价劳动力和资本、土地、自然资源、环境资源等要素的投入。由于科技进步贡献率低,依靠成本高投入、资源高消耗、污染高排放实现经济高增长。经过改革开放以来召开了几次全国科技大会:第一次科技大会,解决了知识分子的政治地位,承认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激发出了知识分子尤其是老一辈知识分子的积极性;第二次科技大会,解决了知识分子的经济地位,实现了从“做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拿手术刀的不如拿剃头刀的”到“高学历就是高收入”的转变,充分激发出全体知识分子的积极性;第三次科技大会,解决了科技创新的模式问题,提出了自主创新战略,实现了从核心技术的“国外引进模式”到“自主创新模式”的转变。如今,科技进步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已经达到60%。对此,还要坚持谨慎乐观的态度:一方面,要看到我国科技进步贡献率在快速提升,这是了不起的成就;另一方面,要看到我国科技创新能力和实力与发达国家比还有很大差距,要继续努力,大力提升科技进步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
走向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治理体系构建
政府、企业、公众的协同治理。走向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协同治理,需要解决三个层面的问题。
第一个层面是要妥善处理当代人与当代人、当代人与后代人、人类与自然界之间的关系。要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必须做到人与人的和谐共生。而人与人的和谐共生,不仅是当代人与当代人的和谐共生,而且是当代人与后代人的和谐共生。这样,才能实现可持续发展。
第二个层面要做到政府、企业、公众与非政府组织等多主体的协同。仅仅依靠单一主体,是无法做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要形成政府为主体的政府机制、企业为主体的市场机制、公众为主体的社会机制的多机制协同,形成相互支持、相互配合、相互制衡的机制。
第三个层面是要完成从生态环境“管理”转向生态环境“治理”。“管理”是上下级之间的强弱关系,“治理”是不同主体之间的平等关系;“管理”是“多数”(被管理者)服从“少数”(管理者)的关系,“治理”是“少数”遵从“多数”的关系;“管理”是“垂直”的单向关系,“治理”是“横向”的多向制衡关系。总之,走向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必须加强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建设。
体制、机制、制度的系统优化。走向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是一个持之以恒的过程。为此,必须致力于生态文明体制改革、生态文明机制创新和生态文明制度建设,以生态文明制度体系化为核心推进生态环境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建设,从而形成行之有效的可持续制度。
在生态文明体制改革上,关键是妥善处理好政府与市场的关系。一方面,要加强统筹协调,真正建立流域统筹、区域统筹、陆海统筹、东西南北中统筹等,防止出现“九龙治水”“九龙治海”等老问题;另一方面,要充分利用市场。自然资源稀缺性的日益加剧以及科学技术进步所带来的自然资源和环境资源产权界定成本的下降,使得自然资源和生态环境领域的市场机制在资源配置中发挥决定性作用成为可能。这就说明,能够交给市场的领域尽量交给市场,需要留给政府的领域由政府履行职责。
在生态文明机制创新上,要做好市场机制、政府机制和社会机制的分工与合作。在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上,有些地方政府有效、有些地方市场有效、有些地方社会有效,因此,每个机制都应进入各自有效的领域,此时,主要是解决“分工”问题,防止角色“串位”。有些时候,可能会出现政府失效、市场失效和社会失效的并存,此时,需要进行机制创新。在机制组合或机制创新的过程中,要坚持“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弊相权取其轻”的原则。
在生态文明制度建设上,重点是实现生态文明制度体系化。我国现行的生态文明制度是全世界最多的,国外试过的制度我国也试过了,如排污权交易制度等;国外没有试过的制度我国也在试,如“领导干部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制度”等。因此,我国不是生态文明制度太少,而是太多。为此,需要系统梳理制度与制度的关系。在制度的替代关系上,要基于生态文明制度的可替代性,优化选择相对有效的制度,减少低效率制度的运行;在制度的互补关系上,要基于生态文明制度的互补性,耦合强化制度的组合作用,实现“1+1>2”的制度绩效。[17]
法治、德治、自治的相互配合。走向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法治建设是生态文明治理体系建设的根基。一是在立法上进一步完善生态文明法律体系。生态文明立法工作要妥善处理好国家与地方的关系,形成统分结合的立法结构;要妥善处理“法”的成本与收益的关系,努力做到以较低的成本实现较大的生态效益;要妥善处理立法目标与立法效果的关系,避免立法目标与立法效果错位。二是在执法上进一步强化生态文明执法工作。“有法不依”比“无法可依”更加有害,“执法不严”实际上就是对法律打了折扣。“执法必严”特别需要处理好两个问题:在执法的“度”上严格按照事实及法规进行对照,既不能“从严”也不能“从宽”;在各个地区的执法尺度上要保持一致,不能用不同尺子丈量同类案件。三是在司法上进一步健全生态文明司法实践。司法公正是社会公正的底线,也是生态公平的底线。四是在守法上进一步加强生态文明普法教育。只有广大居民牢固树立生态文明法治意识并转化为自觉行动,才能真正走向人与自然和谐共生。
走向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德治建设是生态文明治理体系建设的重要内容。德治就是要让生态文化、生态道德、生态伦理、生态习俗等内化于心并外化于形。生态文明德治建设需要职业道德、社会公德、家庭美德的齐心协力。就职业道德而言,企业要承担生态文明建设的社会责任,学校要承担生态文明建设的教育责任,媒体要承担生态文明建设的引导责任。就社会公德而言,坚决遏制捕杀食用野生动物的陋习,坚决遏制使用一次性用品的反生态行为,坚决遏制狂饮暴食的不文明、不科学的饮食习惯。就家庭美德而言,大力倡导节能节水等器具的使用,真正落实垃圾分拣的家庭责任,积极倡导包装物的简化和重复使用。
走向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自治建设是生态文明治理体系建设的必要补充。一是行业协会要充分发挥自治功能。在绿色产品的研发、生产、销售等环节,要依靠行业协会的作用制定相关的标准、标识等。二是社区组织要充分发挥自治功能。在家庭装修的规范化建设、小区声光电等环境的营造、废旧物品的置换与交易等方面,可以发挥社区组织的特有功能。三是社会团体要充分发挥自治功能。各类社会团体可以在生态文明理念的推广、知识的普及、经验的介绍等方面发挥作用,也可以在监督政府和企业履行生态文明建设职责方面发挥作用。
走向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法治、德治和自治存在各自的边界。在边界清晰的情况下,需要各自履行职责;在边界模糊的情况下,需要相互形成合力。该分工时分工,该合作时合作,形成分工与合作相互补充的协同效果。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推进区域生态创新的财税政策体系研究——以长三角地区为例”的阶段性研究成果,项目批准号:19AZD004)
注释
[1][3][8]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50、50、50页。
[2][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1年,第518~519、519页。
[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61页。
[6]邓喜道:《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三重意蕴》,《光明日报》,2019年10月14日。
[7]李芮:《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伦理考量》,《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9年第6期。
[9][美]赫尔曼·E·戴利:《超越增长——可持续发展的经济学》,诸大建、胡圣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年,第8~18页。
[10]习近平:《关于〈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的说明》,《求是》,2013年第22期。
[11][15]沈满洪主编:《资源与环境经济学》,北京:中国环境出版社,2015年,第16~17、6页。
[12]《习近平在哈萨克斯坦纳扎尔巴耶夫大学发表重要演讲》,《人民日报》,2013年9月8日,第1 版。
[13]王金南、董战锋、蒋洪强等:《中国环境保护战略政策70年历史变迁与改革方向》,《环境科学研究》,2019年第10期。
[14]数据来源:《中华人民共和国2019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和《中华人民共和国2013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
[16]沈满洪等:《绿色浙江——生态省建設创新之路》,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8~19页。
[17]沈满洪、郅玉玲、彭熠等:《生态文明制度建设研究》,北京:中国环境出版社,2017年,第98~109页。
责 编/肖晗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