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姝蓓
/作者自画/
我性格比较安静,平时喜欢阅读,爱好写作、画画、弹琴。写作于我而言,是一汪清泉,滋润了我的心灵,解放了我的天性。
眼眸瞧向那灯火阑珊处,一晕幽黄,脸上皱纹悠长。哀叹,灯熄,微凉。只见那窗外万家灯火昼夜连绵不绝,栖息于此顾盼不归之人。你我皆为灯火,终为灯火。
——题记
自幼起,常听着家里人讲曾祖父的故事,讲他抗美援朝的经历,讲他三次大难不死的传奇,讲他胸前挂满的勋章……我常听得热血沸腾,对这位未曾谋面的曾祖父也心生敬仰,却奇怪从未见过他本人。长到记事的年纪,才第一次去见他——那张黑白照片上的他,黄坡烈士陵园里的他。与其他来祭奠的人不同,我放在墓碑前的是一捧万年青,而非白黄色菊花。那时的我已明白曾祖父在我出生后一个月就去世了,只留下曾祖母一人孤孤单单。大家怕她上了年纪生活上有困难,便常去陪着,曾祖母却说,自己身子骨还硬朗。她耄耋之年仍容光焕发,一头白发白得肃静,从来都是用那把用了几十年的木梳子蘸上水 ,理得整整齐齐,一丝凌乱都挑不出来。面颊上条条深邃的皱纹在轻轻讲述她饱经风霜一波三折的过往,凹陷的眼窝里,深褐色的眼眸却清澈如水,平静,没有波澜。我并不常去看她。一是因为她住的老房子离市区太远,二是因为她身上给人强烈的疏离感。不过那栋老房子里还是有一个新鲜玩意儿能吸引我去那里。那是一盏小灯,来头却不小,那是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曾祖父从朝鲜带回来的。那灯小小的,走过了那么多年,竟还能用。我很喜欢那灯,有时甚至会为了见它而去看曾祖母。
后来的日子过得很快,我也好久没有去见曾祖母,某一天跟祖母聊天时谈起了曾祖母,才晓得在过去沧桑的岁月里,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曾祖父参军在全国各地转战,在四川遇见刚参军年满十七岁的曾祖母。他们刚结婚一年,曾祖父奉命远赴朝鲜,曾祖母则带着刚出生的祖父跟着去了朝鲜。那里物资紧缺,几十个人挤在一个小窝棚里,好在朝鲜人民赠送的小灯陪伴着这恐慌的夜晚,那灯火渺小似尘埃,却是众人的希望,也是众人的慰藉。后来战争胜利后,他们一家人都活了下来,包括曾祖父,他带着胸前的勋章,连同那盏小灯平安归来。我曾想,一个正处豆蔻年华的少女是有多大的勇气,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乡,跑到北方,跑去战场,我想,她不会害怕,是因为她身边有曾祖父吧,他就是她的光,她的依靠,她生命里的灯火。有灯火在,她便在。
十四年前,是我出生的那一年,也是大喜大悲的一年。喜的是四世同堂,悲的是曾祖父的离世。曾祖父走后,曾祖母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她把那盏小灯放在最起眼的地方,无论晨曦氤氲,还是月明星稀,是朝阳升起时,或是万家灯火里,她待在那间老房子里,看着那盏灯,好像看着他。她陪他经历过太多太多。如今他已经向前走,留下她一人,儿孙满堂,可她又怎能让子女分忧。趁自己身子骨还硬朗,不让儿女们再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分心。看破红尘,使眼中满是慈祥。如此一来,甚好。也是在那一年后,家里人开始为曾祖母过生日,切着蛋糕,吃着曾祖母家乡的川菜,看着蜡烛上闪烁的灯火,心生感慨。回忆的终是过去,人又怎能靠回忆来活下去?与其寻找温暖不如让自己强大,毕竟比寻找温暖更重要的,是让自己成为一盏灯火。她这样想着,吹灭了蜡烛。
由于期末考试的缘故,曾祖母的八十四岁生日我并没有去。考完试后便想着去看她。无风的午后,跑了三家商场挑礼物,坐公交,倒车,再倒车,几经辗转,走在曾祖母家所在的那个老街上时,已是傍晚时分。路两边是破败又充满各种生活气息的小店,吃穿日用都有。店铺上面是低矮的小楼房。抬头便是杂乱的电线交错在一起。外墙都看不出本色。也不知是天色暗了,还是本来就这样。几户人家的窗口已有灯火在闪烁。我踏上水泥台阶,轻轻叩门,门没锁。曾祖母坐在木板凳上带着老花镜在做针线活,并不惊讶于我的到来,好像早知道我要来似的。我嗔怪曾祖母怎么不锁门呢,多危险。曾祖母只是对我笑笑,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了眼窝旁。我随手把袋子放在沙发上。那么久没来了,这老房子还是那老样子。天色渐暗,黯然的天空下又亮起或隐约或明亮的灯火。屋子里没有开灯也渐渐暗了下去,只能看见曾祖母低头穿针引线的侧脸。我想去按开关,却被曾祖母制止了,“我眼神还好着呢。你帮我去把那小灯点着就好了。”我只能依她。打火机小小的火焰点燃了灯芯,小灯旁的针线,搪瓷杯,厚厚的一本歌谱,都被小小的灯光照亮。一阵微风从窗外吹进屋里,火红的灯火跳动着,摇曳着,各种物件的影子也跟着晃动。看着细小的火焰,我猛然想起自己带过来的东西,忙去翻那个袋子,拿出来的是个藤球小夜灯。曾祖母取下手指上的顶针,盯着夜灯,看了会儿才发出孩童般的笑声,“我又不是你们小姑娘,这灯放在我这儿岂不是浪费了。”我把藤球灯放在小灯旁,对曾祖母说,“您老做这针线活又不欢喜开着大灯,那小灯是用火点着太危险。这藤球灯是装电池的,正合适。”见曾祖母眉头皱紧,我便按了电钮,点亮了灯。
顷刻之间,柔和的淡黄色的光芒洒在了针线上,搪瓷杯上,歌谱上,阳台的绿萝上,曾祖父戴着勋章的照片上,洒满了屋子里每个角落,包容了小灯那小小的光圈。大的灯火笼罩了小的灯火,小的灯火点缀了大的灯火。他们融为一体,交相掩映。窗外居民楼的窗子里泛出明亮隐约的光,珍珠白,丁香紫,玫瑰红……各种明暗色调不同的光在昏蓝的天幕下融合而交织,显得旖旎而璀璨。屋外,万家灯火,齐聚盛放。屋内,昏黄灯火,灿若星光。曾祖母的眸子看着那两盏灯火显得深邃而悠远。我们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必要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柔和的浅黄色的光线从两盏灯间轻轻洒下,要慢慢散开,融合成一片,拂过我与曾祖母的面庞,好像有什么在心间流淌。“的确很合适呢。”曾祖母缓缓道。她说这话的时候,一朵桃花在她脸上娇艳地开着,像个小女孩一样。曾祖母干痩的手不知何时搂住我的肩膀,嘴角扬起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一抹弧度。眼前的灯火还在摇曳,旁边的灯光还在闪烁,远处几星灯火,连成密密浅浅的一片,朦胧,却很温暖。
曾经,你是我的灯火,在远方沙场上,我们依偎取暖。
现在,她是我的灯火,在明月清风里,赠我灿烂星光。
以后,我是我的灯火,在灯火阑珊处,燃烧残余的灯芯,温暖自己。
之后的某一天,我又来到曾祖母家,與上次不同的是,曾祖母站在门口,浅笑吟吟。“你来啦。”“我来看您。”不经意间一瞥,那藤球灯并不同我想的那样放在床头,而是与那小灯一同放在桌旁。灯火很美,灿若星光。愿你做一盏灯, 与他,与你,与我。
(指导老师:席 琴)
写作背后的故事
我的曾祖父是一名退伍老兵,山西孝义人,参加过华北战役、西北战役、解放太原战役和抗美援朝战争,以及八年抗日战争等,复员后在山西汽修厂工作。
年轻时曾祖父参军全国奔走,解放大西南时期在四川遇到了刚参军的十七岁的曾祖母。刚结婚一年,抗美援朝战争爆发,曾祖父和曾祖母跟随部队共同走上了抗美援朝前线,联军的轰炸机疯狂轰炸,死伤无数。他们在惨烈的战争中幸存了下来,也带回了朝鲜百姓赠予的一盏小灯。之后的日子这盏小灯陪伴着他们养育了五个孩子,陪伴着他们度过了动荡艰难的岁月,迎来了伟大光明的时代。
年老的曾祖父听力和视力都不好,人也日渐糊涂,但过年过节的时候总要把自己的奖章全部拿出来戴在身上,端端正正地敬个军礼。 如今这些奖章和资料,《将帅风云录》的史料史稿均有采用。
曾祖父去世后,曾祖母一个人生活,到如今也十四个年头了。曾祖母生活极其俭朴,许多旧物跟随了她很多年,尤其是这盏当年从朝鲜战场上带回来的小灯,她一直用心珍藏。她身子骨硬朗,独自乘坐公交车穿梭于这个城市间,偶尔也会和老姐妹周边旅游。心态更是乐观,不纠结于生活中的琐事,满足于生活给予的点点幸福。
我感慨万千,这就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永不磨灭的坚强乐观的精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