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求恩:“你们要拿我当一挺机关枪使”

2020-07-30 13:58
今古传奇·人物版 2020年6期
关键词:白求恩同志

白求恩是一个时代的英雄符号,是出现在教科书里那个佝偻在手术台前的身影,但他本人,远比这些形象更生动。白求恩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和西班牙大流感,他曾在青年时代作风不羁,后来幡然醒悟,全身心投入医学研究中。46岁时他放弃一切,奔赴反法西斯战场。最后他在中国抗战前线,以“完人”的形象殉职。

开篇 他“需要被今天的人们重新认识”

2020年,是白求恩诞辰130周年。白求恩是一个时代的英雄符号,是跨越国界、无私奉献的先进榜样,是出现在教科书里那个佝偻在手术台前的身影。我们大多知道他为中国抗战事业牺牲,但我们可能不知道,白求恩的一生有多么传奇。白求恩本人,远比这些形象更生动。正如前加拿大总督伍冰枝所言,他是个“需要被今天的人们重新认识”的历史人物,对中国人是如此,对加拿大人也是如此。

白求恩出生在一个宗教气氛浓厚的家庭,却成为一名无神论者。他在童年时期就充满了冒险精神。他曾三度中止学业,并服役于海陆空三军。他在青年时代作风不羁,后来幡然醒悟,全身心投入医学研究中,将热情倾注于“做穷人的医生”和推动建立全民医保方面。

白求恩在音乐、美术、文学等方面同样才能出众。他文笔极好,曾当过记者,写过小说、诗歌。他在西班牙前线写的诗《今晚的月色同样皎洁》,脍炙人口,流传一时。他还举办过个人画展。在中国抗日前线,他在工作之余创作长篇小说,可惜尚未完成便牺牲了。

白求恩还在蒙特利尔主办了免费为贫困孩子提供美术教育的“蒙特利尔儿童美术学校”,在他牺牲后,该校仍坚持了相当长的时间。

1938年,白求恩从温哥华启程来华,支援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曾经享受过舒适生活的他,在踏上中国的土地后,成了一个严于律己、拒绝特殊照顾的“纯粹的人”。他不仅拒绝了汉口医疗部门的挽留,也谢绝了要他留在延安或五台山的好意,甚至因有人好心挽留他在延安工作而把一把椅子扔出窗户,最终他踏上了冀中前线,在那里殉职。

一名战士回忆,当时八路军的生活条件非常艰苦,白求恩谢绝了毛泽东给他的补助:“请将这笔钱用于前线更需要的地方……”他和大家一样,有什么吃什么,没粮食就饿肚子。

白求恩克服了各种困难,快速训练出一批年轻人接手急救和基本外科手术,并让他们把所学到的知识传播出去。他强调“医生不应该坐等病人来找他们,而是应该到病患身边去”,并亲自带领一支流动医疗队,主动到前线医治伤员。他的出现,大大提振了八路军的士气。

在白求恩传记作者看来,“白求恩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加拿大人……他真正是为那种要去体验和丰富全部生活的迫切需要所驱策的新文艺复兴时期式的人物”。

1935年,白求恩在一封信中写道:“我们家族的男人脾气暴躁、性格多变、固执己见、执迷不悟而又严以待人,这样的特点来自于他们对真理的执著和个性的自负,当然,这一切也最终导致了家族的悲剧。”这句话高度概括了他的性格养成与人生宿命。显赫而传奇的家世让他非常骄傲,从儿时起,他就笃信自己是出类拔萃的,命中注定会像祖先一样成就一番伟业。他成功了。只是时间对他尤为吝啬,他牺牲时,年仅49岁。

他经历了恐怖的世界大战和人类现代史上罕见的西班牙大流感

1890年3月3日,白求恩出生在加拿大北部小镇格雷文赫斯特,他的祖父是多伦多市著名的外科医生,父亲是长老会的牧师,母亲则是一名传教士。

富于冒险精神和不安现状,是白求恩家族的传统。白求恩从小就要求自己做个勇敢的人。8岁时,他悄悄溜出家门,独自在城市中冒险。父母遍寻不见,只好报警。直到深夜,他才大摇大摆地回来。冬天,他和一群孩子在结冰的池塘上滑冰,突然有人掉进冰窟,其他孩子争相上岸,唯独白求恩选择救人。

他刚出生,母亲就把祖父用过的外科手术器械放在摇篮边。长大后,母亲又把祖父的医生铭牌交给他,铭牌上面刻着“诺尔曼·白求恩医生”。在这种影响下,白求恩从小立志学医。

8岁时,白求恩就开始“解剖”苍蝇和鸡骨头。有一天,白求恩煮了一条牛腿,并把肉仔细切下来,把闻声而来的母亲吓了一跳。白求恩解释道,自己想研究动物的结构。母亲听后走开了,任他继续进行“研究”。

这一年,白求恩宣布放弃原本的名字“亨利·诺尔曼”,而选择继承祖父的名字“诺尔曼·白求恩”。他将祖父的医生铭牌挂在卧室门口,表示要继承祖父的衣钵。

初中毕业后,白求恩进入安大略省欧文桑德高级中学学医。为了攒够大学学费,他做过各种工作:送過报纸,在餐厅当过侍者,在轮船上当过锅炉工,他还当过伐木工、小学代课老师、消防员和记者。

直到中学毕业三年后,白求恩终于攒够学费,报考了多伦多大学胸外科专业,该校正是由老诺尔曼·白求恩参与创建的。不久,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了。1914年,加拿大参战当天,白求恩成为多伦多第8个(有也说第10个)应征入伍的人。他随军队开往法国,在加拿大第1师救护队当担架员。

在法国,白求恩见识了战争的惨烈和残酷,他在一封信中写道:“这场屠杀已经开始使我感到震骇了。我已经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值得。在医疗队里,我看不到战争的光荣,只看到战争的破坏。”战场上,一颗榴霰弹打中了白求恩的左腿。

白求恩在医院里住了6个月,随后接到退伍通知,上面用“模范”评定了他的军事素养。他回加拿大完成学业后,又加入英国海军成为一名军医。1918年,西班牙大流感席卷而来,白求恩也被感染,却仍然坚持照顾病重的船员。不久,白求恩也病倒了,与病毒生死搏斗了20多天后,终于好转过来。

停战前,白求恩被调到驻法国的加拿大航空队里当军医。1919年2月9日,他正式退伍。军队生涯占去了他近3年时光。

一段荒唐岁月

退伍后,白求恩无意返回加拿大,他希望能继承祖父的事业,在英国做一名合格的外科医生。1919年2月,他在伦敦大奥蒙街儿童医院谋到一份实习医生的工作。

一个崭新的世界呈现在白求恩面前,他一头扎进了伦敦这座五光十色的大都市。据记载,白求恩在青年时代作风不羁,尤其在一战结束后的一段时间里,他在欧洲迷失自我,生活放浪形骸。

一战前,他喜欢的装束是鲜艳的法兰绒衬衫、背带长裤和工装靴。但在伦敦他更青睐量身定制的套装、锃亮的皮鞋、圆顶硬礼帽。他热切希望能获得多重生活体验,与伦敦的艺术家频繁交往。他羡慕艺术家离经叛道的行为、衣着和言论,这与军队生活有着天壤之别。他和其他医生规律而无趣的生活显得格格不入,同事评价他:“即使作为一个加拿大人,也显得非常反传统,带着些许傲慢和粗鲁、但为人风趣而活力四射。”

1923年秋,33歲的白求恩到英国爱丁堡参加外科医学会会员考试,并在此邂逅了22岁的英国姑娘弗朗西丝。白求恩对弗朗西丝一见钟情,考试一结束,两人就结伴赴西欧旅游,次年春结为夫妇。

在欧洲,白求恩沉湎于酒精,过着奢华的生活。此时的白求恩身无分文,主要依靠妻子继承的遗产度日。他们几乎在一年里把为数不多的遗产花光了,最后不得不在1924年底回到北美。

“从现在起,不管还能活多久,我都会去做一些对人类有益的事情,一些伟大的事情”

1924年暮冬,白求恩在美国底特律市租了一套小公寓,开始挂牌行医。在简陋的诊所里,白求恩发现,最需要医疗的人,恰恰是最出不起医疗费的人。他常说:“富人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但谁来照顾穷人呢?”

他开始沉湎于工作,将热情倾注于“做穷人的医生”和推动建立全民医保。他对穷人总是分文不取。白求恩越来越忙碌,在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少。这段时间,除了工作,他几乎没有私人生活。

他热情地为穷人诊治,自己却积劳成疾,染上了肺结核。在那个年代,得了肺结核就等于接到了死亡判决书。白求恩平静地向妻子提出离婚。弗朗西丝几次拒绝,但白求恩坚持,如果不离婚,他便不去疗养院治疗。弗朗西斯只得同意。

离婚后,白求恩陷入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痛苦,最消极的时候,甚至想过自杀。1929年他写信给弗朗西丝:“我感到我的人生注定是崎岖坎坷的,所以只能认命了。”

然而,痛苦也激活了他的求生意志。凭借多年的医学经验,白求恩完善了“人工气胸疗法”,并在自己身上做临床试验。其他医生曾委婉地向他暗示这种疗法风险很大,但白求恩解开衬衣,大声说:“诸位,我欢迎危险!”一年后,他痊愈出院。

病中,白求恩画了一幅画,并取名《结核历程》。在画中,他勾勒了自己戏剧般的人生。他说,正如作品中展现的那样,从前的他让自私和贪欲控制了人生,但追求财富并不是行医的真正目的,“从现在起,不管还能活多久,我都会去做一些对人类有益的事情,一些伟大的事情”。

病愈后的白求恩,接受了加拿大蒙特利尔乐麦吉尔大学的邀请,前去任教。他发现自己仍然怀恋着弗朗西丝。在火车上,他向弗朗西丝写信求和。不久,弗朗西丝也来到了蒙特利尔,两人复婚。

然而,这段婚姻经历了生死考验,却被白求恩的工作热情打败了。他沉迷于医学研究,无暇顾及生活。一次弗朗西丝让白求恩捎点儿菜回家,结果她打开冰箱,没有看到菜,却看到一颗人体器官。她被吓得透不过气来,最终,两人还是离婚了。

此后,白求恩一直独身,终身没有子女。

他选择放弃一切,“到人民中间去”

婚姻的失败,让白求恩一度走到崩溃的边缘,他经常喝得烂醉,生活也一塌糊涂。但白求恩没有消沉太久,他很快又全身心地投入到医学研究中。

白求恩决定进入结核医学领域,希望找到根除“白色瘟疫”的方法。他把精力放在胸外科手术的研究上。在每天的诊疗后,他还会去贫民区免费给穷人看病。

在专业领域,白求恩的成就是公认的。他完善了“人工气胸疗法”;在胸外科方面,他有14篇专著发表在国际知名的学术刊物上;他还研制和革新了30多种外科器械,一些器械至今仍被广泛使用,其中最著名的是“白求恩肋骨剪”。

1932年,白求恩进入圣心堂医院工作。在这座静谧有序的修道院式的医院,他简直像一阵飓风。进行手术时,为了追求更快的速度,他甚至会把病人切离的肋骨暂时搭在肩膀上。为了提高手术的成功率,他还经常跑到屠宰场,利用动物的尸体练习手术技巧,尝试新的外科手段。

他雷厉风行,脾气捉摸不透,常常让同事感到紧张。但他对待病人的态度非常和蔼。他会坐在病床边,为患者讲解手术步骤,鼓舞情绪低落的患者,耐心帮助他们缓解压力。即使是深夜,他也会到病房里问诊。如果失去一个患者,尤其是孩子,他会难过很久。

此前,白求恩对政治毫无兴趣,思想保守,甚至曾坦言崇拜阿道夫·希特勒:“必须有人征服那个国家(德国)并统治它。”此时的他绝不会想到,自己后来会把毕生献给马克思主义。

但是,在圣心堂医院工作给白求恩提供了观察世情的新视角。在对社会和经济状况有所了解后,他开始对政治产生兴趣。“我内心有强烈的冲动,希望去做些什么。知识分子在大家眼中只会一味地说空话,而夸夸其谈背后却是一颗冰冷的心……我不愿做这样的人。”

1932年,他发表论文《肺结核治疗宜趁早》,提出“肺结核的根源不是病灶,而是贫穷”。此时,北美正陷入经济大萧条,“贫穷”这个“肺结核的根源”不但无法根除,反而越来越严重。他超越了医学的视野,希望铲除“白色瘟疫”的根源。

在一封信中,他表示要放弃名医所享有的一切,“到人民中间去”。1934年,他呼吁改变整个医疗制度,建立覆盖全民的福利医疗体系。他跑到蒙特利尔失业者协会的办公室,宣布免费为穷人治病。通过这一渠道,他接触了共产主义者团体。

1935年夏,他前往苏联列宁格勒参加国际生理学大会。在苏联,他看到了免费覆盖全员、由国家财政负担的福利医疗体制,深受震撼。

回国后,他将“苏联式医疗保障体系”整理成文,在加拿大发表宣传。并组织了“蒙特利尔人民保健会”,于1936年7月发布了加拿大有史以来第一份系统性提倡全民医保的纲领性文件。

1935年,白求恩申请加入加拿大共产党。这是他信仰上的巨大转折,也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抉择。

此时,他不仅关注国内医疗民生,更注意到国际局势。在白求恩看来,全世界仿佛都患了一种集体疯狂病。到处都是动乱和崩溃:在西班牙,政治家用军事进行独裁统治;在德国,希特勒和国家社会主义夺取了政权;在中国,蒋介石正忙着屠杀异己分子;在日本,一个军国主义的集团做着统治全亚洲的迷梦……

1936年冬,西班牙內战如火如荼,加拿大援助民主西班牙委员会决定派一支医疗队到马德里去,白求恩被推选为队长。46岁的白求恩放弃在加拿大的一切,立下遗嘱,踏上赴西班牙的征程。他说:“如果不趁还能制止时制止(法西斯主义),世界将被变成一个屠宰场。”

在西班牙,白求恩创造了流动输血车和野战伤员急救系统,这被认为是现代军队普遍采用的野战外科医疗方舱的雏形。在西班牙,他努力救死扶伤,不仅为西班牙人民反抗法西斯的斗争作出了重要贡献,也为与中国结缘埋下伏笔。

“如果需要,我将愿意到中国去,同你们一起战斗”

1937年7月7日,日本发起全面侵华战争。听闻亚洲巨变,白求恩在讲演中无比愤慨地指出:“章鱼状的垄断资本主义已四处伸出触手,日本侵略中国即是一例。”

1937年7月30日,中国教育家陶行知应邀参加美国洛杉矶医友晚餐会,白求恩也参加了这次宴会。通过陶行知,白求恩了解到中国抗战的艰苦,并被陶行知所流露出的民族尊严所打动,他毫不犹豫地说:“如果需要,我将愿意到中国去,同你们一起战斗。”

白求恩后来在一封信中谈到自己为什么要去中国,他说:“你要明白我为什么要到中国去,请读一读埃德加·斯诺的《西行漫记》……艾格妮丝·史沫特莱的《红军在长征》和贝特兰的《中国的第一步行动》。”

1938年1月8日,白求恩带着足够装备几个外科医疗队的设备,从温哥华启程来华,支援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这是他最后一次离开加拿大,也是他参与的最后一场战争。

路上,他给前妻弗朗西丝寄去一封信:

当我动身去温哥华以前在蒙特利尔看到你的时候,我想讲明白为什么我要到中国去……我拒绝生活在一个制造屠杀和腐败的世界里而不奋起反抗。我拒绝以默认或忽视职责的方式来容忍那些贪得无厌的人向其他人发动的战争……西班牙和中国都是同一场战争中的一部分。我现在到中国去,因为我觉得那儿是需要最迫切的地方;那儿是我最能够发挥作用的地方。

祝你幸福……

19天后,白求恩带着大批医疗药品和器械抵达中国时,国民党希望留下医疗队——他们垂涎这批战时的宝贵物资。同行的美国医生帕尔森斯留下了,但白求恩初衷不改。在宋庆龄的斡旋下,他与当时在武汉的周恩来会面。

白求恩对周恩来说:“我来中国是要到解放区工作的,现在抗战形势紧迫,请你尽快安排我上前线去。”周恩来考虑到从延安去晋察冀更安全,建议白求恩一行先北上延安,再前往前线。

这一路并不容易:当时日寇正自华北向南进犯,铁路沿线经常遭到日军飞机轰炸扫射。白求恩一行数十辆大车组成的医疗物资车队,一路受到日军的追击,20多头骡子被炸死炸伤,数人受伤。白求恩在日记中写道:“我们和紧跟在后面的日军之间没有一点儿阻隔,这实在使人毛骨悚然。”为了躲避敌机,他们只能选择深夜赶路。

3月7日,白求恩一行终于渡过黄河。22日,白求恩在西安见到了八路军总司令朱德。接着,他们改乘卡车前往延安。

第一次见毛泽东,白求恩“严肃而缓慢地抽出了加拿大共产党的党证,双手展示给毛主席”

在延安第一天的所见所闻,让白求恩非常兴奋。他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

虽然延安是全中国最古老的城市,我立刻觉出它是管理得最好的一个城市。和中国其他地方正相反,边区的行政当局正在推行一个全面的计划,将社会改革与组织区内的一切抗战力量的工作配合起来。这里有一个大学,吸引着来自全国各地的成千上万的学生。还有一个新成立的卫生学校,为部队培训医务人员。又有一个正在发展着的医院,医院的设备虽然简陋,这儿的政府却已经实行了人人免费医疗的制度!

共产党人黎雪在延安时期曾任白求恩的翻译,她后来回忆:

1938年3月18日中午,我随同中央军委卫生部副部长姜其贤以及卫生系统的一些同志,来到延安南关外大道。这里已经排满了夹道欢迎的人群。由远而近的卡车停在欢迎队伍的前沿。从右驾驶室里,出来一位身着西班牙人民军军装、肩缀五星、碧眼褐发的外国人。那就是白求恩同志。他那欣喜雀跃的情绪与大家炽烈感情立即融汇在一起了。虽然旅途疲劳、风尘仆仆,但他却精神饱满地步行到凤凰山军委副官处。

当时,组织给我的任务,是担任白求恩同志的翻译。白求恩经常说:“革命友爱不分中外,你们同我们都是国际主义者,没有任何种族、语言、国家的界限能把我们分开。”

他要求我的翻译工作应及时不怠、准确无误。他曾送给我一把弯头小剪刀,严肃地说:“要常剪指甲,讲究卫生,减少疾病。”

他经常急切地提出要到医院去探视病人。我向他解释军委卫生部安排他今天休息。不料,他更执意要去了。拗不过他,当天下午4点半我们来到宝塔山医院。

他探视了每个病房,对每个伤病员都认真地问诊,对日本俘虏伤员也一视同仁。

20日,延安初春宜人,气候温和。傍晚,我们接到通知:毛主席今晚接见白求恩同志。

我随同异常兴奋的白求恩同志,来到毛主席简朴的窑洞。毛主席详尽地阐述了世界革命和中国革命的形势,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的情况以及抗日战争的前途。毛主席十分关心白求恩同志的工作和生活情况。白求恩同志激动地解开衣扣,从贴胸的衣袋里拿出一个皮夹。他严肃而缓慢地抽出了加拿大共产党的党证,双手展示给毛主席。从此,白求恩同志把他的一切都献给了中国人民反对侵略战争的民族解放事业。

他由衷地向毛主席请求,到抗日前线去,并保证将自己掌握的技术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中国同志。他热情洋溢地说:只要批准他组成手术队赴前线,在战地实施初步疗伤,便可使75%的伤员免于死亡。而且,训练医务人员的工作也只有在前线才更有效,更实际。

毛主席答应了,并预祝他取得圆满成功。

这次会见一直持续到午夜之后。皓月当空,毛主席和白求恩同志并肩步出窑洞分别后,毛主席站在窑洞前的台阶上,目送着白求恩同志消失于弯曲的路途之中。

白求恩同志一路挥手告别,到达宿舍门前还凝视着毛主席窑洞前的烛光。

这天,白求恩在日记里记下了和毛泽东会见的情形:“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毛泽东那样感动每一个和他见面的人。这是一个巨人!他是我们世界上最伟大的人物之一。”

“白求恩同志看看这位下肢负伤的伤员,想了想,转身拿来便盆,抱起伤员”

在黎雪的印象中,白求恩“直爽坦率,语言犀利。喜雷厉风行而恶优柔寡断;喜直言不讳而恶两面三刀;赞认真负责而鄙拖拉敷衍;立廉洁奉公而鄙贪得无厌”。黎雪回忆:

有一次,在手术室里,白求恩同志的护士递错了手术刀。他马上说:“这是治病救人,你在想什么?应该手、脑配合一致!”

还有一次,在战役之前,白求恩同志做了详尽的案头准备,要求在限定时间内备好医药器械。由于有关人员未能如期完成,白求恩同志非常暴躁地批评了他们。当时,我只能转达他的意见,而没有翻译他的原话。他边说边问我是否逐字逐句作了翻译。我说:“如实地译转了,他们都明白了,下不为例。”在我的缓冲调解下,白求恩同志总算息怒了。

回到宿舍,我对他说:“不当之处要指点,错误行为应批评。但应使人乐于接受,不能伤害感情。因为我们都是革命同志。”我发现白求恩同志接受了我的意见。沉默片刻之后,他说:“哎!你不要指责我,我也不该那样批评他们。这一切问题的根源都产生于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罪恶上!”

1938年5月,我们过黄河来到山西南县东城镇120师司令部。白求恩同志在一个星期里为520名伤员进行了检查,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又为147名伤员做了手术。他那异常充沛的精力,产生于坚忍不拔的毅力和对伤员的高度责任感。

白求恩同志常常向身边的医务人员工作者说:“一个好的外科医生,必须同时是铁匠、木匠、缝纫匠和理发匠。”这是他实践的总结。他确实常常用锡、铁制作成顺手、功能各异的医疗器械。就连和他一起工作的锡匠、铁匠都赞叹他是能工巧匠。白求恩同志说:“要在艰苦困难的环境中工作,就必须有克服困难的思想准备,这就要求我们能在不良条件下因地制宜、因陋就简,保证医疗质量。”

有一天夜里,白求恩同志手提马灯去察看伤员。突然听到呼唤,他应声而至,询问伤员有什么事。伤员見是白求恩同志,摇头却不回答。白求恩同志看看这位下肢负伤的伤员,想了想,转身拿来便盆,抱起伤员。白求恩同志说:“对不起呀,同志,我们的护士少,没有及时帮助你,让你着急了。以后只要需要,你可以要求任何人帮助你,千万不要客气。特别对于我,你不应拒绝我为你服务。因为在八路军里,我也是一个普通的战士。”这位身负重伤的战士,当场流下了感动的热泪。

白求恩同志说:“我认为,一个八路军的医生,如果为了逃避自己的责任对伤员采取敷衍态度,那就应该受到革命的谴责。就如同一个战士看见敌人扑来就逃跑一样,那是可耻的。”

与贺龙一见如故:“你的那把菜刀的故事,我是始终不能忘记的。它鼓舞我用手术刀去铲除恶魔”

黎雪回忆:

中央曾批给白求恩同志每月一二百元生活费,他都坚决谢绝。派给他警卫员,他也拒绝了:“派他去英雄有用武之地为最好。”

有一天夜里,贺龙同志来找我,他问我白求恩同志喜欢吃什么。我说:“他很喜欢吃小米稀饭。每顿饭的两个鸡蛋,他常常分给我和勤务员小何。”

当时,晋西北根据地条件十分艰苦,只有黑豆、土豆和少量小米。贺龙同志说:“应该尽量做到鸡、肉、蛋、蔬菜经常有。要搞好调剂,做好安排,一定要注意,照顾好他的生活,我们八路军再穷,也可以让他吃得好一些嘛!”

第二天,贺龙同志来到120师司令部食堂,和白求恩同志一起吃饭,经我介绍之后,白求恩同志欣喜地说:“我在加拿大,在埃德加·斯诺的《西行漫记》里,已经认识你了。你的那把菜刀的故事,我是始终不能忘记的。它鼓舞我用手术刀去铲除恶魔。你是很有威望的将领,我敬慕你!”

他们一见如故,交谈得十分融洽。

白求恩大夫见贺龙同志的烟斗很大,说:“贺司令,你的烟斗不亚于那把菜刀。我看有个大的烟筒就更好了。”他们都爽朗地大笑起来。

贺龙同志说:“可惜我的嘴挂不住,倘若有办法我一定搞一个更大的。”又是一阵大笑。

不久,我们和布朗大夫会合了。布朗大夫也是加拿大人,内科专家,为了反对侵略战争,支援中国抗战。贺龙同志每天都来探望白求恩和布朗。他说:“没有国际支援,中国革命能否成功是难以想象的。”

白求恩同志曾说:“你知道吗?我喜欢孩子和青年人。因为在他们身上寄托着我的理想和希望。”这句话,至今仍深刻地印记在我的脑海里。他奔赴前线后,在给我的最后一封信里这样写着:“……这里十分困苦,而且有时十分艰难,但是我过得很安乐。衣食一切都是供给。我没有钱,也不需要钱。我和周围的人们一起工作,和他们一起生活。从思想上、感情上,我都是满意的。”

“我感到无上的光荣。我现在的头衔是:诺尔曼·白求恩大夫,晋察冀军区卫生顾问”

白求恩在延安住了3个星期,随后由12名战士护送北上。1938年6月初,白求恩抵达华北抗日最前线——聂荣臻领导下的晋察冀根据地。他在一封信中写道:“现在我是在这个战争的中心的中心。现在我能真正体味这场惊天动地的斗争的奇异而崇高的精神了。”

在这里,白求恩每天工作18小时,因为没有时间刮脸,他索性留起了胡子。他巡视了几个后方医院,检查其中的工作人员、治疗方法、设备、药品器材。到晚上,一天的工作结束以后,他又制作医学图表,研究他的笔记,给聂荣臻和延安写详细的报告。

他汇集的调查材料使他得出一个结论:按西方的标准来看,八路军和游击队并没有真正的医院设备。归根到底,能够用来照顾晋察冀的伤员的只有他所带来的药品、器械,他本人的技术,布朗大夫,5个本地训练出来的医生,以及那些热心服务但是没有经过训练的义务工作者。到了7月,布朗还因故不得不离开。

布朗走后,聂荣臻为白求恩找来一名翻译。还没到一个星期,白求恩就把翻译称做“我的化身”。他在给延安的信中写道:

我今天做了8次手术……我很累,可是心里非常痛快……看样子我必须在这儿开办一个卫生班,从最初的东西讲起。我必须在输血方面做点儿工作。为了把事情办好,我现在是哭、笑、嚷嚷一齐全来。

我需要一个助手!不多写了。我们是在一条血泪冲洗着的道路上前进。

几天后,白求恩到五台山蛟潭庄军区司令部去参加一个军区卫生工作会议。聂荣臻热烈欢迎了白求恩,他说:“其他人处于你现在的情况,恐怕早就不干了。”

聂荣臻提议,请白求恩为晋察冀地区的正规军和游击队建立一个医务系统,并由白求恩担任晋察冀八路军的卫生工作领导人,以及晋察冀政府卫生顾问。白求恩当即答应下来。他后来在信中写道:“我感到无上的光荣。我现在的头衔是:诺尔曼·白求恩大夫,晋察冀军区卫生顾问。”

白求恩就职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拟订计划,把一个简陋的后方医院改建为一个模范医院。1938年7月底,在聂荣臻的帮助之下,他召集了一个医务工作人员会议。他在会上概括地说明了他的计划。会议通过了该计划并决定开展一个“五星期运动”,将这个模范医院建起来。

毛泽东得知后,专门拍来一封电报表示赞许。电报上说:

请每月付白求恩大夫一百元。白求恩报告称松岩口医院建设需款。请令该院照其计划执行。同意任白求恩为军区卫生顾问。对其意见和能力完全信任。一切请视伤员需要斟酌办理。毛泽东。

白求恩给毛泽东回了一封信,他谢绝了津贴,并进一步报告了自己的计划:

陕西延安八路军军事委员会毛泽东:

来电敬复如下:第一,我谢绝每月一百元的津贴。我自己不需要钱,因为衣食等一切均已供给。该款如系由美国或加拿大汇给我个人的,请留作烟草费,专供伤员购置烟草及纸烟之用。我本人若需少许款项,当随时向此间司令部支取。

第二,我批准给各后方医院的经费约计一千五百元,系改建此间医院为晋察冀军区模范医院工料费用……将来每月约需一千元。

第三,目前需要五千元的各类药品。这些药品可以在北平购得。

第四,請随时将加拿大和美国汇来的款项示知,以便明了经济状况。

第五,以上并不包括建立一个永久性医院的计划,该项工程规模较大,约需五万元。永久性医院计划不久即可送呈。目下工作系利用现有材料进行改建工程。

“五星期运动”以旋风般的速度进展着。白求恩指挥群众盖起了一个手术室。在“边干边学”的口号下,他开始给医务人员上起课来,讲授基本的医学知识,他站在一块黑板前讲授解剖学、创伤治疗法、生理学等等。

除此之外,他还开办了一所卫生学校训练护士和医生,并拟订了全部课程。没有医学教科书,他就自己动手写。这本教科书后由晋察冀边区政府印行,成为世界上第一本游击战医疗手册。

“工作是如此重要,以至于从早上五点半到晚上九点钟,没有一分钟的时间白白度过,这里需要我”

为了减少伤员的痛苦,白求恩把手术台设在了离火线最近的地方。为克服医疗设备不足的困难,他还自制了不少医疗器具:

铁制“助理医生”——正常情况下,做一次胸腔手术,需要3到4名助理医生。战争时期人力有限,白求恩便发明了一种铁制装置,外形像一个架子,可以固定在手术台上,利用机械扳手的原理,协助手术,从而节省人力。

“卢沟桥”药驮子——游击战的特点是忽东忽西,但医院的药械装备搬动不方便,不能很好地适应战争需要。1939年,白求恩带领医疗队来到冀中,时值春耕时节,河北农民用毛驴向耕地送粪的粪驮子引起白求恩的兴趣,他马上联想到可以用粪驮子的原理,做一只箱子,放在牲口背上搬运药械。白求恩后来发明的药驮子正好可以装下一套手术器械,取下后放在地上,上面放一块门板就可以当手术台,非常方便。至于名字的来历,源自一天清晨,白求恩听到民兵们在唱“卢沟桥”小曲,听了翻译后感到很有意义,于是给药驮子取名“卢沟桥”。

白求恩说,一名医生不仅要技术好,还要时刻准备上前线。他在特殊时期的这些发明,正是他为随时前往一线救死扶伤所准备的。

白求恩在中国所做的事情,远不止救治伤员和创造工具。在战争时期,大量伤员都面临着失血过多的问题。白求恩有意鼓励更多人参与到志愿献血中。但是要将现代献血观念普及到群众中,没那么容易。

1938年6月,白求恩在五台县松岩口军区后方医院讲授输血技术。他首先详细讲述了采血操作、血型鉴定、配血试验、储存、运输、保管等基本知识。接着,他推来一名患者说:“现在,我来操作,你们谁第一个献血?”

“我来献。”32岁的卫生部部长叶青山挽起袖子。第二个病人推来后,白求恩主动躺在病人身旁,要求献血。消息传开后,边区的农会、武委会、妇救会纷纷响应,一时间有上千人报名献血,很快组成了初具规模的“群众血库”。

1938年8月21日,白求恩在日记中写道:

今天动手术,我的确累了,一共做了10个。其中5个是重伤……尽管我的确是很累了,但我从来没有像这样高兴过,我十分满足,我尽了我的一份力量,我有什么理由不高兴呢?特别是看见自己的生活是如此充实,工作是如此重要,以至于从早上五点半到晚上九点钟,没有一分钟的时间白白度过,这里需要我。

还说什么不懂情感的中国人!在这里我找到了最富于人性的同志们。他们遭遇过残酷,可是懂得什么是仁慈;他们尝受过苦痛,可是知道怎么笑;他们受过无穷苦难,可是依旧保持着他们的耐性、乐观精神和静谧的智慧。我已经爱上了他们,我知道他们也爱我。

在从晋察冀寄给友人的信中,白求恩这样写道:“我真的想念咖啡、三分熟的烤牛肉、苹果派还有冰淇淋。想想都是绝佳的美味呀!还有书籍——还有人写书吗?还有人听音乐吗?你们还常常跳舞、喝啤酒、看画展吗?躺在那铺着白床单软乎乎的床上是什么感觉?但必须遗憾地说,如果我再次获得了上述所有的东西,也不会带给我惊喜。”到中国后,曾经向往奢侈生活的白求恩,变成了一位真正的共产主义者。在中国的22个月,是他人生中最辉煌的时期。

“你们要拿我当一挺机关枪使”,他在69个小时之内做了115例手术,创下当时的世界纪录

1939年春,晋察冀边区的生活依然十分困难。一天,负责白求恩日常起居的工作人员好不容易买回了几斤鲜肉,一心想给白求恩改善一下伙食。白求恩看见有肉非常高兴,自言自语地说:“要是再有一只鸡就好了。”工作人员听后,又匆忙到集市上买回一只鸡。白求恩将钱如数付给了工作人员。

又有肉,又有鸡,大家不禁问道:“白大夫,您今天是不是有客人?”白求恩点点头,微笑着说:“对!是很重要的客人,我要亲自下厨。”说着,他就在厨房里忙碌起来,而且不让别人插手。

不一会儿,白求恩就把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来,招呼工作人员坐下,说:“我今天要请的客人,不是别人,正是你们!你们才是最高尚的。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外科大夫,没有伙夫为我做饭,我就吃不上饭;没有马夫为我养马,我哪儿也去不了;勤务员细致入微地照顾我的生活,翻译帮助我同你们交流……没有你们,我什么也做不了,今天就請你们尝尝我亲手烧煮的饭菜,表达一下我对你们的一点儿心意!”

白求恩是个工作狂,做起手术来不知疲倦,同时他也是个暴脾气。聂荣瑧曾亲自催促白求恩休息,他说:“如果你累坏了,对反法西斯事业也是不利的!”但白求恩不听,有一次他在69个小时之内做了115例手术,创下当时的世界纪录。这时,他年近50岁,还两次为伤病员输血,每次300毫升。他总是说:“你们要拿我当一挺机关枪使。”

一次,聂荣臻得到报告,说白求恩只要有伤员抬进来,就昼夜不息地做手术,已经有40个小时没睡觉,气色很不好。聂荣臻就请白求恩到他的司令部去开会。

白求恩说:“难道这个会议不能等一等吗?现在正是战事最激烈的时候,有许多伤员。”

聂荣臻问:“你有多久没睡觉了?”

“你就为这事把我从医疗队里叫走吗?”白求恩大为生气,说罢转身就走。

白求恩对工作高度负责,严厉且不徇私情,为此,人们在私下里称他为“老虎”。一个助手在手术室里吃苹果,他一巴掌将苹果打落在地,严厉警告道:“在手术室里是绝不允许吃东西的!”他还伸手将烟从聂荣瑧的嘴里夺走扔掉,说:“在医护所我是BOSS(老大),得听我的。我要告诉你,吸烟是损害健康的。”

有一次,白求恩检查病房,看到一个伤员的腿伤因处理不当造成严重感染,他愤怒地挺直身子,对旁边的医务人员大发脾气。

当得知是因为没有夹板才导致这种情况时,白求恩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这能成为理由吗?难道说我们就得等着现成的夹板吗?……战士总有现成的武器吗?他们没有武器的时候,是不是就不打仗呢!他们是说好了,我们别打了,等有了武器再说吧,还是挺身上前,从敌人手里夺取武器呢?如果没有夹板,就应该想办法做几副夹板,哪怕亲自动手。一个真正的医生就应该这样工作,我们在松岩口就是这样工作的。”白求恩说,“如果我们对待伤员这样漫不经心,就不能管自己叫医生。”

“请不要为我担心,就是切掉个指头,我还可以照样工作”

因需要长期同各类疾病打交道,医生本是很危险的职业。而白求恩又是在枪林弹雨中行医,风险自然更大。一名战士后来回忆:

当时八路军野战外科条件极差,缺医少药。针对这种情况,白求恩在医院筹办了多次培训班。针对八路军伤员感染率高的问题,制定了“消毒三步法”,必须严格执行;还发明了“卢沟桥”药驮子,用木料做成的一种驮在牲口上的野战外科手术台;还有一种“白求恩换药篮”,里面放有必备药品,给伤员换药,提起来就走,方便实用。白求恩很善于总结战士们的实战经验,对我军野战外科学的规范化作出了重大贡献。

白求恩大夫对医术精益求精、对病人认真耐心这一点不假;但他脾气古怪、暴躁,有时在手术过程中嫌八路军土造的手术器械不顺手,会将刀子、镊子往地上摔,有时还骂人,搞得大家都怕他。

说起来大家可能不会相信,抗战时期八路军医院的手术器械基本上是土造的。手术刀是乡村铁匠铺子打的刀子,或从杂货铺买来的裁纸刀磨锋利了当手术刀用;止血钳是用小竹片或者请铁匠铺打的铁制、铜制的土止血钳;镊子是竹片用火烤弯过来就成了;手术锯就用木工锯代替。这些土造器械让白求恩等外国专家很不习惯;那时能搞到一套制式手术器械简直是宝贝了。使用这些土造器械,消毒马虎不得,完全要按白求恩的“消毒三步法”严格进行。通常用老乡家的大柴锅把手术器械煮沸消毒,纱布、棉花等敷料用蒸馒头的大蒸笼蒸煮消毒。

那时做手术根本没有麻醉药,有条件会给伤员喝一口老白干,硬撑着,实在忍不住就吼两声。医生做手术没有现在这样的消毒条件,只能用硼酸水或老白干洗洗手,根本搞不到橡胶手套——如果有橡胶手套,白求恩就不会被感染了。

1939年10月,白求恩跟随医务人员经过长途跋涉,来到了晋察冀军区一分区前线战地救护所。在检查伤员时,他发现一个战士因颈部受伤严重感染,已生命垂危,错过了抢救机会。但白求恩还是立即给这个战士动手术。

此时,跟在白求恩身边的大夫见战士已奄奄一息,无法救治,劝白求恩放弃。不料白求恩大动肝火:“作为救死扶伤的医生,无论什么时候对待伤病员,哪怕是百分之零点一的希望,我们也绝不能放弃。”

因为手术器材和医疗用品极端匮乏,白求恩在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况下,裸手为战士做手术,在取弹片时,他的中指不幸被碎骨刺破,受到致命病菌感染。手术后,白求恩顾不上伤口疼痛,又指示医生,在村西头找了一处安静的看果园小草屋,对战士实行特殊护理。

做完手术的第3天,白求恩的中指开始肿胀发炎。为消炎止疼,他将手指放在盐水里浸泡,可不见效果,后又切开中指放脓,依然不见好转。此时。大家都为他的病情着急,可他却毫不在意地劝慰大家:“请不要为我担心,就是切掉个指头,我还可以照样工作。”

白求恩在遗书中叮嘱:“千万不要再往保定、天津一带去购买药品,因为那边的价钱要比沪、港贵两倍”

1939年11月初,日军对晋察冀军区发动的冬季大扫荡进入高潮。

从11月2日到11月6日,黄土岭战役前夕,白求恩为伤员做手术13例,还抽空写完治疟疾病的讲课提纲。但是,他的手指感染持续加重,肿胀得比平时大两倍,他还发着高烧,却仍然坚持在前线指导战地救护工作。

11月7日,黄土岭战斗打响时,白求恩的病情已十分严重,肘关节下发生转移性脓疡。白求恩听到前方传来了炮声,断定有激烈战斗,一定要到前线去。天下着雨,山路非常泥泞,他折了根树枝做拐杖,艰难地走着。到了战地后,他在两名护士的搀扶下,坚持为伤员做初步疗伤。

11月8日,白求恩又冒着严寒,迎着炮声走了70里地,赶到王家台的一个团卫生队。这时,他的体温升高到39.6℃,但他仍叫通讯员通知各战斗部队,把伤员都送到这里来,并交代助手说:“凡是头部、胸部受傷的伤员要首先抬来治,即使我睡着了,也要把我叫起来。”下午,他的左臂发生了转移性囊肿,病情再次加重。

11月9日上午,他的精神忽然好转,准备到前线去。可到下午,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白求恩已高烧至40℃。

11月10日,白求恩仍高烧不退,聂荣臻派人送来急信,再次命令他立即回唐县花盆村军区后方医院治疗。随后又派医生携带药品器械赶来,要部队不惜一切代价把白求恩安全转移出来。医疗队采取了一切紧急措施和外科处理办法,但他的病情仍不见好转。下午3时,护送白求恩的担架到达唐县境内黄石口村。白求恩感觉到了自己的危险,他坚决要求担架停住。村长陈同勋安排一行人下榻在村口邸俊星家。

这时,白求恩脸色蜡黄,左臂已变成黑色。当聂荣臻派来的人员赶到时,白求恩因伤势恶化,转为败血症。

1939年11月12日凌晨,白求恩觉得精神略有好转,挣扎着坐起来,口述了一封遗书交给聂荣臻:

亲爱的聂司令员:

今天我感觉非常不好……也许我会和你们永别了!请你给蒂姆·布克(时任加拿大共产党书记)写一封信,地址是加拿大多伦多城威灵顿街第十号门牌。

用同样的内容写给国际援华委员会和加拿大民主和平联盟会。告诉他们,我在这里十分快乐,我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够多作贡献。这些信可以用中文写成,寄到那边去翻译。

把我的相片、日记、文件和军区故事片等一概寄回那边去,由蒂姆·布克分散,并告诉他有一个电影的片子将要完成。所有这些东西都装在一个箱子里,用林赛下先生送给我的那18美金作寄费。这个箱子必须很坚固,用皮带捆住锁好,再外加3条绳子保险。

请求国际援华委员会给我的前妻拨一笔生活的款子,或是分期给也可以。在那里我(对她)应负的责任很重,绝不可以因为没有钱而把她遗弃了。向她说明,我十分抱歉!但同时也告诉她,我曾经是很快乐的。

两个行军床,你和聂夫人留下吧,两双英国皮鞋也给你穿了。马靴和马裤给冀中的吕司令。也要给贺龙将军一些纪念品。

给叶部长两个箱子,游副部长8种器械,杜医生可以拿15种。打字机和松紧绷带给郎同志。手表和蚊帐给潘同志。

给我的小鬼(勤务员邵一平)和马夫每人一床毯子,并另送小鬼一双日本皮鞋。照相机给沙飞,贮水池等给摄影队。

医学的书籍和小闹钟给卫生学校。

每年要买250磅奎宁和300磅铁剂,专为治疗患疟疾者和贫血病患者。千万不要再往保定、天津一带去购买药品,因为那边的价钱要比沪、港贵两倍。最近两年是我平生最愉快、最有意义的日子,感觉遗憾的就是稍嫌孤闷一点儿。同时,这里的同志,对我的谈话还嫌不够……

我不能再写下去了。让我把千百倍的谢忱送给你和其余千百万亲爱的同志。

诺尔曼·白求恩

写完信后,白求恩把翻译叫到身旁,把手表交给他:“表,是送给你做纪念的,信,转交聂司令员,并转告毛主席,感谢他和中国共产党对我的教育,我相信,中国人民一定会获得解放,遗憾的是我不能亲眼看到新中国的诞生。”

刚说完,白求恩便昏迷过去了。1939年11月12日,白求恩与世长辞,时年49岁。11月17日,聂荣臻率晋察冀军民在唐县于家寨为白求恩举行了隆重的殡殓典礼。

12月1日下午,延安各界在杨家岭中央大礼堂沉痛悼念白求恩。主席台前,毛泽东的挽词写着:“学习白求恩同志的国际精神,学习他的牺牲精神、责任心与工作热忱。”

后来,八路军政治部、卫生部领导决定,八路军军政杂志要编辑出版《诺尔曼·白求恩》纪念册。几天后,毛泽东接到请他撰写纪念白求恩文章的报告,并于1939年12月21日,在延安杨家岭窑洞完成了影响深远的纪念文章《纪念白求恩》。朱德的《追悼白求恩同志》,时任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王明的《纪念白求恩同志》也一并发表。《诺尔曼·白求恩》纪念册还刊登了白求恩写给毛泽东、聂荣臻的书信及工作报告,写给美共、加共领导人白劳德、巴克的书信共14封。

为中加双方搭起友谊的桥梁

白求恩在中国是家喻户晓的英雄,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在自己的故乡加拿大却鲜为人知。直到20世纪60年代,加拿大才逐渐认识到白求恩的重要性。

在此之前,加拿大与中国虽没有正式邦交,非正式的往来却不少。上世纪50年代末,中国食物严重短缺,加拿大不顾美国对中国的封锁,第一个向中国伸出援手。

在中加双方日趋频繁的互动中,无论是政府单位还是民间,白求恩越来越关键。加拿大人来中国后,会发现中国人对白求恩高度赞誉,并受邀去石家庄参观白求恩墓园。而中国人去加拿大时,必去景点之一就是白求恩的出生地。

1970年,加拿大宣布与中国建交,成为最早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西方国家之一。加拿大人特别是政治人物发现,白求恩是一把开启中国大门的钥匙。自此加拿大政府开始重视白求恩在加拿大的历史地位。

1972年,加拿大联邦政府正式承认白求恩为重要历史人物。第二年,在加拿大总理皮耶·杜鲁多访问中国期间,加拿大政府顺利买下白求恩故居,并着手将其改建为纪念中心,于3年后对外开放。另外,杜鲁多总理在第3次访问中国时,还送给中国两件白求恩发明的外科器材。

尽管如此,在很长—段时间里,前去白求恩纪念中心凭吊、参观的仍然几乎都是中国人,大多数普通加拿大人对这位享有国际声誉的同胞,并没有特别多的记忆。

进入20世纪90年代后,两国人民都开始重新认识诺尔曼·白求恩。在中国,加、中、法三国合拍的电影《白求恩,一个英雄的成长》公映,人们惊讶地发现,原来上过“老三篇”(毛泽东写的《纪念白求恩》《为人民服务》《愚公移山》)的“白大夫”经历如此丰富,其近50年的生涯充满了传奇色彩;在加拿大,当人们去探究这个名字熟悉、事迹陌生的同胞时,同样惊讶地发现,白求恩对加拿大当代社会、生活竟产生过如此大、如此多的影响。

2002年8月,白求恩铜像在其故居落成,时任加拿大总督伍冰枝说,白求恩是个“需要被今天的人们重新认识”的历史人物,对中国人是如此,对加拿大人也是如此。

回顾白求恩的一生,他既为国家而战,也为人民而战。他生前已经活得如此不平凡,但他大概不会知道,自己去世后会变成一个传奇,并搭起了中加双方友谊的桥梁。

(责编/袁栋梁 责校/陈小婷 来源/《白求恩前传:从浪子到完人》,陶短房/文,《看历史》2012年第10期;《不死鸟:诺尔曼·白求恩的一生》,罗德里克·斯图尔特著,中国青年出版社2013年8月第1版;《手术刀就是武器》,泰德·阿兰、塞德奈·戈登著,上海文艺出版社2005年8月第1版;《揭秘白求恩鲜为人知的火暴脾气》,薛立永/文,《民风·上半月》2010年第2期;《白求恩鲜为人知的故事》,孟红/文,《党史纵览》2009年第11期)

白求恩大事年表

1890年3月:出生于加拿大北部小镇格雷文赫斯特。

1916年:畢业于多伦多大学医学院,获学士学位。

1923年:成为英国皇家外科医学院的临床研究生。

1926年夏:不幸染上肺结核。

1928年初:病愈后回到加拿大蒙特利尔,其间发明和改进了12种医疗手术器械,发表了14篇有影响力的学术论文。

1933年:被聘为加拿大联邦和地方政府卫生部门的顾问。

1935年11月:加入加拿大共产党。

1936年冬:志愿去西班牙参加反法西斯斗争。

1937年12月:向国际援华委员会报名,并主动请求组建一个医疗队到中国北部和游击队一同工作。

1938年1月:从温哥华乘海轮前往香港,支援中国抗战。

1938年3月:率医疗队到达中国延安,受到毛泽东的亲切接见。

1938年8月:任八路军晋察冀军区卫生顾问。

1938年11月至1939年2月:率医疗队到山西雁北和冀中前线进行战地救治,4个月里,行程750千米,做手术300余台,建立手术室和包扎所13处,救治大批伤员。

1938年7月:参加军区卫生机关的组织领导工作。创办卫生学校,培养了大批医务干部,并编写了多种战地医疗教材。

1939年11月12日凌晨:因手术中被细菌感染转为败血症,经医治无效在河北省唐县黄石口村逝世,终年49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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