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花宝典

彭立昭

楚君一夜无眠。再過几小时，她的一对双胞胎外孙女，就将走上高考考场了。今年高考延期，这对两个孩子来说，这份记忆一定会是难忘而深刻的。

1977年，楚君高中毕业时刚好遇上恢复高考。那时候只有工农兵大学生，就是高中毕业以后必须去农村或者工厂工作两年后，才能去报考大学。那时，她心里都准备着过了秋天以后就要去农村插队落户。

“楚君啊，你赶快回家吧，情况有些不对……”“是不是外婆她……”

“唉，你外婆越来越不对劲儿了，是不是大限要到了？你赶快回来吧，我很害怕……”

两个消息的突然到来，让她一时难以接受。那时候课堂上就像现在的集市一样嘈杂，老师在课堂上讲课的声音根本听不清楚，谁也不认真听课，她干脆请假回家。倒了几趟车，路上花了一整天，心急如焚。到家一看，外婆只是脸黑了许多，可收拾得浑身干干净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外婆拉着她的手，望着窗外蓝天幽幽道：“好久没出去了……”楚君哄她：“明天就出去。”说完却想要流泪。

外婆已不能出门快一年了，因走丢过两次。除此之外，大部时间她总是糊里糊涂的，总是不知身处何地。第二天，楚君推车陪着外婆到院子里看盛开的向日葵。向日葵一脸灿烂，一脸微笑，用自己灵活的脖子配合着太阳的旋转，一心一意，一声不响，从不前瞻后顾。葵花下，外婆说了好多“葵花宝典”……她忽然明白，为何葵花树的秆子虽只有寸把粗，顶着的大圆盘有一斤来重，而这秆子就是不弯不曲的真正原因了。

离家的那天，外婆像往常一样，趴在窗台上目送她。她赶紧高高挥手。那是外婆生命之末的最大激情。她抹着眼泪离开。心想，我一定要赚很多钱，总有一天一定要带外婆离开这里。那是她20岁时最宏大最迫切的愿望。

高考那一天，学校的大门口挂上了横幅，上面写着：一颗红心，两种准备。一颗红心就是说在祖国的任何岗位上都能做出成绩，两种准备就是录取和落榜。可后来才发现，他们其实做了后一种准备，因为录取率太低，大部分人都落榜了。

落榜的楚君在卫生学校培训了两年之后，成了一名护士。卫生院就在她家对面，空闲时她就站在窗口，想着外婆此时会在屋子里干啥。每天她下班回家，走进院门，外婆拄着拐棍准时出现在那里。那是楚君今生今世所能拥有的最隆重的迎接。

后来有一天她在看着大街的时候，心里突然涌上了一股悲凉，就是这一刻，她决定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去广州打工。离家的当晚，她梦见在漫野开放的向日葵花下，外婆正微笑着向她走来，慈眉善目。醒来时，她很愧疚。但那仿佛是她今生唯一的安慰，因为她无法给予外婆的勇气和温暖，葵花给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