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子津
微信上线不久,有幸在马蔚组织的一个叫作“艺术小种茶”的群里,认识了内蒙古画家乌吉斯古楞。
在“艺术小种茶”,我常对群里艺术家的作品品头论足,但对乌吉斯古楞的作品,往往失语,只感到一种逼人的力量扑面而来,让苍白的文字惊慌失措。
每当看到乌吉斯古楞的新作,脑子里总禁不住想起爱因斯坦的质能方程E=mc2——它以朴素的优雅实现了质量与能量转换。
我一直觉得乌吉斯古楞的油画,是质能方程的特例,在她的绘画世界里,质量与能量颉颃,几何与物质圆融,一种神秘的力量,以一种奇妙的节奏兑现其大能,令人匪夷所思。C=299792458m/s,我怀疑这个数字与乌吉斯古楞有一种奇妙的关联。
木心说:“艺术是人类的自恋。”艺术是精神通过回光来认识自己的情结,她是超越现实的精神对现实最直观的鸟瞰,在这种“对镜贴花黄”的仔细打量中,艺术产生丽泽的美悦或雷震的反思。
尼采有言:“所谓美丽,就是令人出神的闪烁。”是呀,对美的领略,需要出神的流量,而艺术家创造美,则需要耗费自己的元力——真所谓:“欲为平易近人诗,下笔清深不自持。”
任何一件脱俗的艺术作品,都需要灵感的烘焙。灵感是圣灵的恩赐,在一个雪霁的黄昏,代表神经元奥秘的天使,会突然降临草原,将上帝的灵犀像雨露一样洒向艺术家的心田。
但是,一件伟大的艺术作品,就绝不是“灵感白鸽着陆”那样的轻松,不是蜻蜓点水那样的肤浅,而是神也要躬身入局的呕心沥血。无论是歌德崇拜的莫扎特、拉斐尔和莎士比亚,还是罗曼·罗兰立传的贝多芬、米开朗基罗和托尔斯泰,都曾在创作伟大的作品后,經历过力的崩溃与精神的绝望。我熟悉的很多艺术家,常常在深耕一件大作后抱病许久,这是艺术创作的后坐力对艺术家的“自伤八百”。
乌吉斯古楞的画充满野烧苍凉的龙象之力。这样的力量,一定会对艺术家产生强烈的反作用力,这样的作用力不但会挑战她的健康,而且会雕刻她灵魂的峥嵘。
乌吉斯古楞的画不好懂,就像《楞严经》不好懂一样,因为,她的画,已经超越了逻辑和自然阶段,进入纯粹的精神——她的画弥漫了哲的深邃和信的神秘,具有了绝对精神的苍凉、迷茫和荡涤。
因此,领略乌吉斯古楞的画,充满了焦虑与晕眩的挑战。这种审美体验的度数太高,令人无法感受到草原天苍野茫的爽心悦目,而只能感受道场馣馤的长水宗风,洊雷震卦的恐惧修省,痛彻心扉的撕裂挣扎,或者悲天悯人的终极关怀。
如果拿阅读做比方,读乌吉斯古楞的画,不是读《小王子》,也不是《夜莺与玫瑰》,而是读雪莱的《倩契》,读安兰德的《阿特拉斯耸耸肩》,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
在她的画中,有一种深邃的渊薮涌力,以含章可贞的负压方式,呈现给读者,那种体验非常接近在地老天荒的戈壁越野,或者在冰天雪地里痛饮。她的画是非常小众的,因为没有相当的功力定力,无法对抗她的作品带来的悸震;缺乏至性至真的灵魂,也很难看懂她画中那种“格于皇天”的滂沱。
女人、男人、马、羊以及非马非羊的神兽,是乌吉斯古楞作品的主要元素。她的画充满强烈、勇猛、和善与爱的张力。有人抱怨她的画缺乏闶阆寥廓,其实,它的闶阆寥廓,潜藏在画背后含蕴的伟力之中——在看似拥挤的铺陈里,布满各种各样的眼睛作为皈依——人的一只眼,马的两只眼,神兽的三只眼,都是她的密码,她用这些眼睛表达她的颜气、情绪、沉思以及画的旨意。眼睛是乌吉斯古楞作品的灵窗,透过这些窗子,才有可能窥探她精神的渊薮。
通过乌吉斯古楞的画,我终于相信了画是活着的生命,她的画一直都在历久弥新,随着时间而添新维度,神奇的颜色组合不断幻化新反应,而那些眼睛,总是表达此时此刻的不同情绪。
乌吉斯古楞,总是给她的画以文字上的点睛。画家在作品名称上的匠心,据说多数是她醉酒后梦呓般的呢喃。我第一次现场看她的作品,是在中国美术馆展览的《此岸的冰河》,这个名字给我带来的冲击与画面同样强烈——一种难以名状的恍惚,有“大宙东南久寂寥、霜毫掷罢倚天寒”的衍生想象。
《风行地上》《泽山问灵》都有遍触万类而凝于一刻的观天神道,高头大马的生观、小马的童观、男人的窥观与女人四时不忒的静观,让人屏住呼吸。
《坠灵》炼狱般的块垒,黑暗中致命的诱惑,男人彪悍的亢龙,骑马登堂入室的放肆,令人五味杂陈。《润灵》中女人与灵羊无间的暧昧,《青羊》中女人与山羊“荒青无缝种交加”的紧张,都让人惊诧并猜度乌吉斯古楞灵魂的内存。
还有,《北平》中“离批秋霰委黄昏”的市井穿越;《姬的乌骓》与《姬的兰灵》的好奇超越与浑然一体的宣言;《惺》的春秋繁露般的陈述及“古时明月照杭州”的错觉;《茫原氤氲》大雪如席的匉訇;《侧媚守怀》“天花拂袂著难销”的渴望;《青眸》中灵兽狡黠的得意;《思奔》中格格静谧的澎湃……
这些词汇的抽象表达,以及词与画的交融,让我想起石涛《苦瓜和尚画语录》里的一段话:“不可雕凿,不可板腐,不可沉泥,不可牵连,不可脱节,不可无理……墨海中立精神,笔锋下决出生活,尺幅上换去毛骨,混沌里放出光明。”
洞察秋毫的马蔚,曾经夸乌吉斯古楞“迷人千峰雨,撒豆万马军”,画家的魅力和她笔锋魄力,均罕见难匹。
毕加索曾说,绘画的本质是主张权力。乌吉斯古楞的画笔,有无远弗届的力量,这种力量是上天的青睐,是天道对艺术家“心淡若无、愚去智生、俗除清至”的酬诚。
艺比天大,艺术家的胸中丘壑,使得她成为自己领域的女王。这不由让人想起龚自珍的诗句:“莫信诗人竟平淡,二分梁甫一分骚。”
乌吉斯古楞
蒙古族,生于呼伦贝尔市。2001年毕业于内蒙古师范大学美术系,获学士学位;2004年毕业于内蒙古师范大学美术学院,获文学硕士学位;2015年、2017年分别在中国油画院、中央美术学院访问学习;2019年参加国家艺术基金中国油画学会首届中青年艺术人才高级研修班学习。现为呼和浩特职业学院副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内蒙古美术家协会理事、内蒙古当代美术学会理事。
2014年作品《此岸的冰河》获第十二届全国美术作品展提名奖;
2019年作品《风行地上》入选第十三届全国美术作品展。
作品被中国美术馆、内蒙古美术馆等单位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