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苓
雁阵形状
在旧事物上睡着,在新事物上流逝,我的语言离我太遥远,我把它们糊成一座江山,孩子在里面蹦跳。
我手舞足蹈地描述着它们的模样,用修辞去美化一株被风吹弯的青蒿,它曾停留在我的伤口上,愈合着缺席的生活。
云过山脊,一切还是从前的样子,一群鸽子迅疾地飞过岭丘下的河谷,然后落在树梢上,零零散散。
黄昏像一个事故现场,太阳在云层的担架上躺着,星星护送着离开。
就在一个地方伫立,侧卧,休憩,宴饮,或者展开地理图卷,也会不由自主地凝视一个方向。
一张面孔,南来北往的迁徙足够擦满,或者在上面折叠一下偶尔失落的心情。
那些失去家园的人,那些衣服上还停留着亲人的余温的人,不知道如今是否找到一片完整的云。或者,也曾在我停留的位置,吻过这片土地和天堂。
仿佛这就是日子,当大雁迈过我的头顶时,我会习惯地把手放在胸膛上的雁阵形状的疤痕。
我不会告诉它们,我又把自己从里面取出了一次。
低语的羊
我到此并非像在遇难者的沙滩为了将什么搅动
而是为了寻找一张否认自己孤儿身份的面孔
——埃弗拉因·巴尔克罗
蹒跚着,跋山涉水而来。月色中迷人的弱小,无辜着的清澈双眼,仿佛洞悉了生活的泥沼和美好。
像一次火车的旅行,芳草萋萋,目光随着轨道以及两旁的景致飘忽成等号。不知不觉地延伸,无形中变化着拖延着。
如同在等一个并轨的时刻,合并没来由的呻吟与痛楚。恍惚着,它也有可能把自己带入一个充满谜底的下午:潮水漫上之时,淹没我们的是爱和致命的疾病。
与世界万物各执一词,咀嚼青草与蒺藜,跪拜在神圣的山脉足底,当然,也可以虔诚。风暴快来了。
风暴走了。
在无数个充满隐喻和暗涌的夜里,声音得轻拿轻放。以免惊扰了从那些门里进来的月光,如果呼吸太沉重,容易蒸腾成云,遮蔽理想与现实。
需要做的事,除了数一数那些羊之外,还需要认真听它们如何用声音熄灭一座城市的光亮。
钥 匙
或许我该给孩子讲一讲这些事情,或许应该保持缄默。
警笛声总能击透灵魂,牵引出世界的共同哀悼。
或许,可以笑着挥别脏乱的记忆。
但在这纷乱的人世,也许可以说这是一次大难不死的馈赠,唯有灾难总是与我们同行,准确而言是阴影。
但我并不打算告诉孩子,事实上我也希望有一个孩子,如果命运没有无情地摔碎我用于孕育后代的器皿。
既然这一生在很多时候,我们都或多或少地对不住自己的躯体和心灵,那在更残酷的遭遇之前理应保持尊敬。
尊敬这横断山脉,尊敬这盆地,尊敬这九寨沟,尊敬这一切,一切都是我的家園。甚至尊敬所有为我们掉泪的人们。
爱,且深爱这一切,深情,炙热,毫无保留地。
零八年的钥匙为我打开非同寻常的人生之门,而现在,这扇残缺的门,正虚掩着。
这是涉水的旅程,不是跋山的情感。在风的彼端,钥匙长出翅膀,混迹在聚散的云层间。时而阴翳时而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