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春
王来顺是袁店河上下有名的大司仪。
“姑啊!您安好听着:县委王书记带领全体领导来看您了,表达对您的悼念。下面,请各位领导就位,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礼毕!孝子贤孙还礼。”
面对县委书记一行来给我们村上最后一位离休干部吊唁,王来顺依旧不卑不亢,主持得气宇轩昂。
王来顺本就人高马大,面目红润,村前村后一站,比大小干部还有派头,说话、做事滴水不漏,经得场合多了,大家啥事都找他,包括给小孩子起名儿。习惯了,就成了袁店河上下的司仪,并且有个形容词“大”做定语,大司仪。
对于“司仪”一词,王来顺能讲一天。说是古时讲礼,老辈子专设的官,周朝时就开始了,后来一直延设,归司仪署、鸿胪寺,最高到二品,管理礼仪、程序、规矩。春秋大祭,皇帝也得按照司仪的吆喝磕头。“为什么孔府的正门平时一直关着?那是给朝廷设的,只有国家一把手去了,才开一回。”
王来顺说,礼仪、程序、规矩,就是要求做什么,不做什么,是文化,得敬天畏地,就是敬仰和害怕。
現在,人们就知道赚钱,啥也不顾不管了,羞耻也没有了。啥也不怕了,就乱套了。以前,走路都小心,靠边。特别是走夜路,因为怕夜游神。现在,只管横冲直撞,不出事才怪呢?为啥大街上人眼一瞪就动手了?啥都不怕了,不怕天不怕地了,还怕个啥?
说这些时,王来顺多在路口拾粪,这是他在大集体时养成的习惯。一大早起来,背个粪筐,执个粪铲,在村前公路上晃悠。人们说,现在都用机器了,哪还有牲口。他说,闲着也是闲着。粪是宝啊,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大集体时候,人屙牲口拉,都是公家的。不过,在路上、在村街里的,谁拾起来,就是谁家的粪了。他说,那时候拾粪也讲规矩:谁先发现是谁的,没有带工具的话,用鞋尖一拢,顶尖上轻轻踩平,就算打上记号了,就是有主了,三两天回头再来,粪还在……现在,没有粪便了,环境好了,也好。哈哈!
——县委书记能来小村,是个大事。王来顺说,“死者为大,行鞠躬礼是老辈子传下来的,我该咋主持我就咋主持,这是规矩,老礼数不能丢。”
王来顺说,司仪就是讲究、主持、传艺礼数的,不能乱规矩。
县委书记鞠躬完毕,和主家说话,王来顺上前,“书记好!您来,俺姑无上光荣。”顺手敬上了一支烟。
县委书记说,你是个人物。王来顺就笑了,不是不是,您是。
县委书记问,“请教一下,同是白事,为什么有的地方三鞠躬,有的地方四鞠躬?”
说到这些,王来顺把拇指一翘,“到底是领导!鞠躬讲究神三鬼四。不过,俺姑是离休干部,老共产党员,九十四了,是俺村上的神。为啥叫她姑,敬呗!她是给老百姓干事的官。当年饿死人的时候,俺们庄上还有红薯片儿吃,就是她老人家从北京给弄回来的。离休这么多年了,就在村里住,不提要求,四川大地震时,一下子缴了五千块特殊党费……”
县委书记频频点头。
县委书记要上车了,突然回过头,“你懂得这么多,吆喝得这么好,就给你个事儿干干吧?”
王来顺一脸的茫然,不知所措地笑容满面,“我能干个啥呀?”
县委书记笑了笑,又觉得笑的场合不适宜,就把绵厚的手伸过来,“回头再说吧。”
没过多少天,王来顺被聘任为县非物质文化保护中心传承人,一个月还有八百块钱的补助。
王来顺写得一手好字,毛笔字,真草隶篆,点横竖钩,墨浓锋利,有劲道有味道,这在我们袁店河乡下,实在难得。这也是他当司仪的一大优势,不用再专门找写家了——他会提前几天,将所用的字写好,不管红事、白事、庆生、开业,写什么,贴在什么地方,很讲究,都有规矩。
不过,要是不请王来顺当司仪,想要他的字的话,得有“润格”,一般说来,一套得百十元钱。
不过,还有方法,趁他酒微醺的时候求字,他会满足你,“好,拿走吧,乡里乡亲的,说钱就薄气了。”
不过,酒醒后,王来顺会很后悔,“唉,字是老祖宗创的,有灵性,这样送人,大不敬。坏了规矩。”
不过,王来顺成为县非物质文化保护中心传承人后,就不再狠提这个规矩了,给与不给,给多给少,来者看着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