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数时候神是善良的

高君

父亲的独轮车

父亲与我隔着一层玻璃

他离开我们太久了，那是上个世纪的事

再也摸不到那双粗壮笨拙的手了

可我一空下来，就能看到他

他依旧推着那辆木制的独轮车

走街串巷，从废旧品里抠出一家人的

油盐酱醋

和家境微小的起色，以及父亲

隔三差五的一碟小菜，一壶香喷喷的

老白干

独轮车太破旧了，满是伤痕

身上的铁钉和铁皮的补丁，比父亲

蓝布衫的补丁更多，但比蓝布衫

更坚固，耐用

这辆独轮车曾陪父亲走过生产队

在大寨田里独占鳌头

参加过太河水库大会战，把领袖的旗帜

插上高高的山顶

暮年的父亲，仍然离不开它

他与独轮车互为牛马，不离不弃

那个黄昏

那是一个黄昏。我清晰地记得

夕阳被灰色的云层遮住

我的父亲，在母亲的陪伴下看病归来

他脸色铁青，捂紧胸口，然后蹲在地上

母亲眼眶里噙满了泪水

这一幕，把我惊呆了

此刻，我心目中高大的父亲，坚强的母亲

如此的脆弱，而又无助

原来，在去博山看病的公交车上

父亲的钱包被盗！

四十多元钱，家里的全部家当啊

父亲病情恶化。公元一九八四年正月二十

昏迷中的父亲从此再也没有醒来。

哭了三天三夜后，我的母亲

终于接受了父亲离去的现实，她柔弱的肩膀

耸起一座山

小满

龙王爷思前想后，

并没有把雨水的鞭子甩出去。

罢了，罢了！

人间在遭受瘟疫，亡魂的泪水

已高过洪水之患。

那些未饱满的子粒，有卑微的

眼睛。他们需要滋润

更需要阳光。而预言家们一脸傲慢，

视亡魂与卑微于无物。

他的心，都要碎了。

多数时候，神是善良的。

月亮

父亲去世后的那些年

母亲常坐在院子里，对着夜空中的月亮

发呆。月亮偶尔圆满

更多的时候残缺，仿佛父亲

不完美的一生，和深深的遺憾。

那时，母亲真的太累了

她就对着月亮，边流泪边诉说一番

夜深人静，她的话没人听到

她的泪不会被人看到，只有月亮懂得。

月亮不露面的时候

母亲就躲在屋里缝缝补补，默默地做家务

隆冬时节，朔风刺骨

母亲望着天上煞白的月亮，总担心

他会冷，会生病

她全然不知自己，已被冷酷无情的风

穿透了骨头

污点

一直记得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已经很晚了，远处的村庄若隐若现，一片死寂

夜空中，月亮像一枚残损的硬币

发出微弱的光。我和母亲趴在冰冷的地里

心中装着十万只兔子，手指

用力扒开覆在冬藏大白菜上的冻土。

那时，我忘了自己少先队长的身份

半个月没嗅到菜香味了

还有二十几天就将过年，实在顾不了

那么多了

在我的坚持下，我们做了一次贼

留下了一生中唯一的污点

那年春节，亲戚们吃到了母亲

亲手做的炒白菜、拌白菜、炖白菜、白菜咸菜……

都夸母亲做的饭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