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音乐》中的交错平行叙事

蔡苏露 杨晓霖

内容摘要：劳拉·费雪的《奇怪音乐》采用三条独立故事线，利用文类转换和叙事视角转换的策略，将平行叙事与生命虚构叙事相联系，在当代语境下表现女性主义以及废奴主义思想，从而实现其社会一政治意图。本文拟重点分析《奇怪音乐》中的后现代主义叙事策略，剖析平行叙事对经典文本的继承与颠覆，以及平行叙事和生命虚构叙事对现代社会政治议题的推动。

关键词：平行叙事 生命虚构叙事 后现代主义

伊丽莎白·巴雷特·布朗宁是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的著名女诗人。近年来，新维多利亚小说和文学家生命虚构叙事的兴起重新点燃了批评者对这位女诗人的研究热情，同时也激起创作者再现女诗人生命故事的创作热情。布朗宁夫人先后成为福斯特（ MargaretForster）的《夫人的女仆：一部小说》（LadV's Maid： A Novel，2007）、费雪（Laura Fish）的《奇怪乐章》（Strange Music，2009）和默塞尔（NancV Moser）的《我多么爱你：一部关于伊丽莎白·布朗宁诗意浪漫爱情的小说》（How DoILove Thee： A Novel ofElizaheth Barrett Browning'sPoetic Romance。2012）等生命虚构作品中的主人公。三位小说家以布朗宁夫人生命因子（ hio-meme）作为创作的前文本参照，发挥各自想象，分别“转换生成”三个形象迥异的布朗宁夫人，其中，费雪的《奇怪音乐》获选进入2009年“柑橘虚构文学奖”长名单（Orange Prize For FictionLong list）。费雪凭借这部布朗宁夫人生命虚构作品里的叙事结构、多声部的叙事话语和多重生命因子平行并置创设独特的叙事模式。

一.平行的叙事

平行叙事是一种不同作品之间的平行（ parallel）和衍生（deriva-tive）关系，是由一位作家从先辈正典作家已有的作品里衍生出来的新作品（Mn ller

312），它大多以经典作品为元文本参照，通过文类转换、叙事视角和叙事时空的转换等重写策略创作出与这个先辈文本平行的新文本（ Yang513;杨晓霖、宁静 后现代29）。作为后现代语境下的文学创作趋势，在重新语境化的创作过程中，平行文本被赋予当代视角和理念，或增加了源文本的解读维度，或改变了源文本的价值观。平行叙事有两种涵义，一是同一作品中的多条叙事线索或多视角并置现象（相对常规的叙事技巧），二是不同作品之间的平行衍生关系（相对新兴的叙事模式）。《奇怪音乐》这部布朗宁夫人生命虚构作品不仅采用了不同视角的多线叙事技巧，而且巧妙地构建了叙事线索与已有的生命文本和创作文本之间的平行关系。这一奇特叙事形式在创设历史人物与当代作家、真实作家与笔下人物、主人阶层与仆人阶层、族裔之间进行平等对话可能性的同时，也实现了虚构作品与非虚构作品、诗歌与小说叙事、生命写作与文学批评、传记写作与自传虚构等文类在同一小说空间中进行对话的可能性。通过一部小说，费雪同时实现了女性主义、族裔主义和后马克思主义等政治诉求，作品本身又实现了体裁空间（genericspace）的跨越与融合，因而，《奇怪音乐》无愧于“后现代文学家生命虚构的创作典范”（杨晓霖，16）这一赞誉。

费雪的《奇怪音乐》所讲述的故事发生在1837年到1840年间，当时正处在少女时代的伊丽莎白·布朗宁在英国丹佛的多奎镇（Torquay in Devon）养病，与白己在牙买加桂树山（ CinnamonHill）的绿林种植园（Creenwoocl）继承祖业的家族兄弟之间保持著频繁的书信来往。小说以此作为创作背景，采用第一人称多重视角展开叙述。三位第一人称叙事者分别是还没有结婚的诗人伊丽莎白·巴雷特（后来的布朗宁夫人），布朗宁家的克里奥尔女佣凯迪亚（ Kavdia）以及布朗宁家的牙买加庄园里的黑人女工谢芭（Sheha），费雪在三条平行叙事线中采用虚实并置的模式。

1.黑人农奴谢芭的叙事线

谢芭叙事故事线围绕巴雷特家族在牙买加种植园里的契约奴谢芭展开。奴隶主杀害了谢芭的心爱之人，之后伊丽莎白的表哥理查德将又将其强暴，最后她在爱恨之间用披巾勒死了自己的}昆血婴孩，而后痛苦地白溺大海。在谢芭叙事线中，费雪赋予在传统维多利亚小说中通常被边缘化的女性奴隶以话语权和完整身份，通过新维多利亚女仆叙事来表现后女性主义。

费雪基于《逃跑的奴隶》的原文和史料，以馥郁的想象力改写了这首忧郁的诗歌，重塑了一个悲痛而有力的故事。在改写的故事中，女主角拥有了自己的名字，并以第一视角将这一故事娓娓道来：她为爱人以赛科之死失声痛哭，以意识流形式诉说对爱人无望的思念，控诉奴隶主对她施以的残暴行为，描述得知怀孕后的悲痛以及最后不得不亲手结束婴孩和自身生命的决绝。整个叙事线不仅细腻地描述了一位女性奴隶承受的折磨和起伏的心理活动，而且锐利地控诉了殖民主义和男权主义。由于获得话语权和身份，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克里奥奴隶谢芭摆脱了被边缘化和无声化的命运（Rohhins 113），成为可发声的焦点。且与传统新维多利亚小说不同的是，本篇小说的叙事者批判性地意识到自身所受的阶级、性别和种族的剥削，从而给予读者更犀利的近距离视角，以及“男性多面性的第一手信息”（LeaCh 85）。

2.伊丽莎白的生命虚构叙事

费雪在伊丽莎白叙事线中采用生命虚构叙事这一技巧。与关于其他历史人物的非虚构小说不同的是，以著名的作家为主人公的生命虚构小说包含三个层次：一即非虚构对象的书信和日记，可将之称为第一重因子;二即有关非虚构对象的传记作品，称为第二重因子;三即主体自身创造的虚构作品，称为第三重因子（杨晓霖、宁静有关亨利·詹姆斯31）。在《奇怪音乐》中，费雪以细腻的手法将伊丽莎白的三重因子融合，从而形成一种对话性，提供不同的视角来揭示这位著名女诗人不为人知的方面。女诗人的日记以及与家人和朋友间的来往信件选段基本参照她的二级生命因子来完成。这一条叙事线围绕卧病在床的33岁女诗人伊丽莎白展开，是事实性资料与想象力有机结合的产物。作者基于自身对巴雷特书信、日记的细致研究，大胆地进行想象，刻画了伊丽莎白不为人知的反叛的一面。

伊丽莎白叙事线杂糅后现代主义和女性主义，成功重塑了一位在反奴隶运动和女性解放运动中的先锋。首先，整个叙事线具有白传指涉性，作者以伊丽莎白·巴雷特这一拥有学术性传记的著名历史人物作为主角，使得叙事与非虚构主角的传记相辅相成，建构出一种互文对话性，从而给读者以不同视角，及时对不为人知的事件进行解读。第二，这一叙事线也运用了书信体来展现伊丽莎白·巴雷特被边缘化的方面。使用“书信、日记等来作为真实的线索从而推进叙事的高潮”是维多利亚小说的一个传统（ Chaudhuri165），而此叙事线中运用伊丽莎白的书信和日记作为叙事的一部分，不仅创造了一种直接感、即时感，发散出后现代主义的魅力，而且为文中女主角鲜为人知的倾向增添了可信度一一从其与密友密迷特福小姐的往来信函中，读者得知伊丽莎白对写诗的渴望、对自由的向往，以及对奴隶制度的憎恶;从其日记以及其与妹妹阿拉贝尔的信函中，读者得知叔叔萨穆尔留给她的遗产确保了她经济上的独立，而她坚韧不拨的个性和对诗歌与自由的不懈追求则回报她以精神独立和反叛精神。第三，这一技巧使得伊丽莎白以日记和书信的形式叙述自身的故事以及隐藏的思想，且最终通过意识到自身“非常规的”身份和倾向，从而获得自我认识的完整性，有助于凸显“阶级、性别与书信间的戏剧性关联”（Brindle 14）。

3.家奴凯迪亚的叙事线

第三条平行线中的叙事者凯迪亚历史上无据可查，为杜撰人物。凯迪亚用自己的牙买加克里奥尔语讲述自己作为巴雷特家的“女奴”的悲剧人生。通过凯迪亚的叙述，读者得知凯迪亚虽然不是签有卖身契的奴隶，但她既是巴雷特家的家奴，又是巴雷特家族男人的性奴。当凯迪亚察觉到自己的主人山姆·巴雷特，也就是伊丽莎白的胞弟，对自己十一岁的女儿玛丽·安心怀不轨时，为了保护女儿不受主人的性侵害，她主动靠近山姆，成为他的性奴。结果，凯迪亚遭遇众叛亲离的悲惨命运——山姆意外死去，没有给她们母子留下任何赡养费用;她的情人，亦即玛丽·安的生父查尔斯，得知她与主人间的关系之后带着安离开了凯迪亚。

凯迪亚的叙事线呼应了伊斯顿李的《策略》…中的主题，在《策略》中一位年长的黑人妇女赤裸裸地告知一位年轻女奴要通过成为白人主人的性奴隶这一策略来保障人生安全甚至获取权力，这与谢芭叙事线中女黑奴与白人主人抗争的叙述视角截然相反。通过两条女黑奴叙事线的互补，以及伊丽莎白叙事线的衬托，读者可以更加全面和深切地感受到牙买加女黑奴惨绝人寰却又无处申述，只能听天由命的悲惨命运。

二.交织的乐章

在《奇怪音乐》这部小说中，三条叙事线看似没有交集，实则互相照应，形成一曲悲壮的交响乐章。禁锢和白决是连接三位女性的中心议题。凯迪亚因其“家奴”身份被禁锢在巴雷特家族的绿林大宅里，谢芭则因“学徒制”被禁锢在巴雷特家族的种植园里，伊丽莎白的叙事话语虽然流露出与其它两种话语不一样的禁锢，但她们三者都经历了社会对女性的禁锢，这让伊丽莎白开始感受“一种类似于姐妹同盟的炽烈。”（Fish Strange music andthe Black woman 516）这三条叙事线的并置也促使读者通过想象将这些似乎毫不相关的人物联系起来，通过将这些“异自传”（heterohiography）融合在同一虚构世界也表达了费雪对于女性的觉醒和改变所寄予的深切期望。

在人物设置上费雪将非虚构人物布朗宁和虚构人物谢芭与凯亚迪并置，将布朗宁虚构化，又把布朗宁作品《逃跑的奴隶》中的人物现实化，通过巴雷特家族内部视角和女仆的边缘化视角来透视巴雷特家族乃至当时整个社会的政治文化环境，达到了虚实并置的效果。读者在这个虚实相间的世界中迂回徘徊，在虚构的布朗宁叙事中倾听谢芭的故事，体验了一种时空错乱之感，形成了内隐的错层叙事（metalepsis）。

小说中延展的不仅仅是谢芭的故事，同样被拓展重塑的还有伊丽莎白·巴雷特创作这首诗歌的情境，从而形成一种元平行叙事（ meta-parallel-narrative）。在伊丽莎白叙事线中，劳拉·费雪将情节设置为被内疚反复折磨的女诗人偶然从她的表哥理查德口中得知逃跑的奴隶的故事，既感惊奇又被触动，因而开始细思谢芭的人生。如此的元平行叙事，颠覆了平行文本和元文本的创作过程，这种元虚构的特点增加了元文本的解读维度，使得故事更加立体。在谢芭的故事线上，作者以想象力编织了纷繁而细腻的情节，以此刻画诗歌原文中无名的女奴隶。通过赋予女主角叙事权和身份，这一平行叙事线描绘了一位以不屈意志对抗三重压迫——阶级压迫、性别压迫以及种族压迫——的女性奴隶，从而实现后马克思女性主义的社会——政治议题。

小说最显著的创新是将非虚构叙事和平行叙事并置，从而不仅具有两种叙事技巧各自产生的文学效应，而且促生了微妙又强烈的读者一作者一人物关系转换。在诗歌《逃跑的奴隶》这一层面，伊丽莎白·布朗宁是作者和叙事者，她创造并讲述了这首关于一位无名的逃跑的甘蔗种植园奴隶的故事，而劳拉·费雪则是读者;然而在小说《奇怪音乐》这一层面，诗人伊丽莎白摇身一变，成为小说三位女主人公中的其中一位，而读者劳拉·费雪则登上作者的位置。小说将非虚构叙事和平行虚构并置，挑战传统作者的定义，拓展读者和作者的功用性，从而挖掘出作者身份和读者身份的新领域。更重要的是，此种后现代主义手法鼓励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和阅读后进行更多的创造性参与，从而为文学创作增添更多可能性。

三.结语

小说《奇怪音乐》如书名所示，描绘了在父权社会压迫下有独立意识女性经受的极度古怪之感，并通过细腻老道的非虚构叙事一平行叙事并置手法，使多殷敘事线相互补充，创造出镜子大厅般的特殊效果，阐释了后现代主义作品的“奇怪”创新。另外，小说利用互文性创建了小说间、叙事线间的对话感，给读者和文学评论家一崭新的探索领域。《奇怪音乐》不仅仅是极富创造性的先锋小说，更是一篇融合对性别、阶层、种族主题探讨的批判文章。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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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Fish. Laura.Strange Music [M].London： Random House.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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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Yang. Xiaolin. "Application ofP&RBL Model to English LiteratureCourse： Using Teaching FrameworkBased On Three Key Concepts"EJl.Theory and Practice in Language Studies 2015.3：457-462.

8，杨晓霖、宁静.有关亨利·詹姆斯生命虚构叙事研究（1995-2015）[J].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2016年第三期，31 37

9.杨晓霖、宁静.后现代语境下的平行叙事创作模式研究[J].《天津外国语大学学报》201 7年第七期，29-35

注释

[I]Easton Lee. "Strategy." FromBehind the Counter： Poems from aRural Jamaican Experience CCambridge： Lutterworth Press）.pp.1 30-1 32

項目基金：本论文为201 6年广东省高等教育教学研究和改革项目“P&RBL平行改写教学模式在高校二语写作课堂中的应用与推广”，2017年华南理工大学中央高校项目“回归经典阅读 平行叙事在大学英语文学阅读课上的应用与推广”（项目号XM518），2018年广州市社科项目“后现代语境下的平行叙事作品及其教学实践研究”（项目号2018GZGJ07）的研究成果。

（作者介绍：蔡苏露，华南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在读博士生，研究方向为叙事学和美国文学;杨晓霖，南方医科大学教授，研究方向为叙事医学，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