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胞结构影响流动人口家庭子女教育获得的性别差异
——基于全国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的研究

2020-07-26 08:38张秀武
社会科学辑刊 2020年4期
关键词:负效应性别差异同胞

张秀武

一、引言

随着我国工业化和城镇化进程的日益加快,农村剩余劳动力不断向城市转移,流动人口群体规模不断扩大①据国家统计局2017年的最新数据显示,全国流动人口已达2.45亿人。,流动人口家庭子女的教育问题,已成为全社会广泛关注的复杂社会问题。伴随着流动人口家庭化趋势的不可逆转,其子女的教育公平问题也日益严峻。流动人口家庭子女的教育公平问题,已不仅仅是一个群体的教育问题,更是与经济和政治发展紧密联系、是社会进步必须要解决的重要问题。

我国的 《教育法》和 《关于基础教育改革与发展的决定》①参见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国务院关于基础教育改革与发展的决定》,2001年5月29日,http://www.moe.gov.cn/jyb_xxgk/gk_gbgg/moe_0/moe_7/moe_16/tnull_132.html,2020年 2月22日。等明确规定了 “所有适龄儿童都应接受义务教育”“依法保障流动人口子女接受义务教育的权利”等内容,中共十九大报告也明确阐述:“努力让每个孩子都能享有公平而有质量的教育。”党和国家以及各级政府乃至社会各界都在不懈努力,为早日实现每个家庭子女的教育公平创造良好的政策环境、社会环境等等外部条件。然而,在一个家庭内部,子女教育获得 (即子女被分配得到的家庭内部教育资源,例如教育经费和教育年限等)的不均衡,是反映教育不平等的另一个重要方面,也同样影响着教育公平的实现进程。

部分学者已从家庭背景层面进行了较为深入的探讨,指出教育获得不仅在城乡间存在差异,而且还存在明显的性别差异,通常表现为农村地区的孩子相对于城镇地区的孩子来说,性别差异更加严重。〔1〕但是一个家庭内部的子女教育获得不平等,主要体现在父母在分配家庭教育资源时的性别不平等方面。根据资源稀缺理论,在家庭教育资源约束条件下,同胞间自然会形成竞争关系,同胞数量越多,家庭教育资源在同胞间的竞争越激烈,分得的平均教育资源就越少,因此兄弟姐妹数量越多越不利于其教育获得。〔2〕虽然目前我国经济增长水平总体较高,但居民收入还远未达到发达国家水平,家庭资源预算约束明显,同胞性别不同对教育获得的影响差异效应仍然存在。一方面,在过去中国父权制文化的影响下,普遍存在 “儿子偏好”,因此在分配家庭内部有限的教育资源时,可能会更加偏重于对男孩的人力资本投入。〔3〕可以看出,同胞性别结构层面的影响同样值得关注。另一方面,教育获得的性别差异,还有可能与同胞年龄差距有很大相关性。根据同胞间年龄差距的不同,“同胞竞争效应”的大小可能也存在差异。年龄差距较大时,资源集中论可能发挥作用,家庭为了让年幼的子女受到更多的教育,可能让哥哥姐姐提前结束教育阶段去参加工作,然后给弟弟妹妹带来正面效应。在存在资源预算约束的家庭中,年长子女的教育机会受到年幼同胞威胁的情况很常见,特别是在低收入的农村家庭中,子女年龄差距较大时更有可能对年长女孩的受教育机会构成威胁。随着全面二孩政策的实施,更多的家庭会产生由于子女增多带来的同胞性别结构和年龄结构发生变化的情况,同时使得家庭教育资源约束凸显,进而产生不同性别子女的教育获得出现差异的问题。

从以上分析不难看出,同胞结构效应 (包括同胞性别结构和同胞年龄结构)对教育获得的性别差异现象多发生于低收入水平和低教育背景的多子女家庭,而对于流动人口家庭而言,以上特征包括家庭资源约束等条件特征更加明显,其子女的教育获得更有可能受到同胞结构的影响,产生更明显的性别差异问题。但是关于流动人口子女的教育问题,目前发现的大多数研究仅集中于考察留守儿童的教育情况〔4〕和分析随迁子女的教育机会公平性等等 〔5〕,而对于流动人口群体子女的教育获得问题的探讨却寥寥无几,更没有发现从同胞结构层面展开的分析,流动人口家庭子女的教育获得问题还未引起足够重视。这一方面可能是因为分析视角多集中于宏观层面或者家庭背景层面;另一方面可能是缺乏包含流动人口家庭同胞结构详细信息的微观数据,这使得对这一问题的分析缺乏微观背景而不够深入。

本文利用2015年全国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数据,整理出流动人口家庭同胞构成的信息,详细研究流动人口家庭子女教育获得受同胞结构影响的性别差异。同时为了提高模型准确性和结论说服力,本文还从家庭收入高低不同和家庭流动类型不同出发,进一步分析同胞结构对教育获得的影响。对于流动人口家庭来说,由于收入不同,其子女面对的家庭资源约束大小不同;另外,由于存在子女随迁、留守以及部分子女随迁或留守等多种情况,其子女的教育获得更具多样性和复杂性;因此子女教育获得的同胞结构性别差异就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家庭收入和家庭流动类型的干扰。为了排除这些干扰,本文将样本按照收入高低不同的家庭和不同流动类型的家庭进行划分并分别比较各类型家庭的同胞结构性别差异,以提高模型的稳健性。通过以上分析,期望能够厘清流动人口家庭内部同胞结构特征与子女教育获得之间的具体关系,并从流动人口家庭内部和全社会两个层面提出相应建议,为解决流动人口子女教育不平等问题提供必要的政策补充,也为早日实现教育公平献计献策。

二、理论分析、文献梳理与研究假设

由于流动人口家庭不仅存在多子女现象,同时收入水平通常较低,存在资源预算约束。而资源稀缺理论并没有将子女性别纳入考虑范围,实际上由于父母对不同性别子女的教育支出和抚养成本存在差异,因此由性别差异产生的养育成本也会对家庭的预算约束及子女的教育获得产生很大的影响。〔6〕通常对于整个家庭而言,未来对子女的婚姻支付是养育成本中最重要的成本。若婚姻支付上存在性别差异,那么在既定的家庭资源预算约束下,就会因为婚姻支付差异而导致教育资源被挤占。而有学者研究表明,由于过去中国传统的 “重男轻女”思想普遍存在,女孩在家庭教育资源的竞争中通常处于弱势地位,其教育水平一般低于男孩,所以同胞数量对女性的教育获得负效应显著大于男性。〔7〕对于性别差异产生的原因,国外有学者提出了三种不同的解释:第一种解释认为,由于男性与女性本身就存在生理上的差异以及其他不同特征,导致劳动力市场对女性的歧视,从而使得男性在劳动力市场上获得的平均工资要高于女性,降低了家庭对女性的教育投资。〔8〕第二种解释认为,在中国长期的父权制文化下,女性不仅被认为是家庭生活中的辅助角色,而且在父母看来,女孩的能力要低于男孩,这种思想的存在降低了父母对女孩的教育投资热情。第三种解释认为,我国社会保障机制还不健全,子女养老仍是主要途径,而在中国的传统观念里,儿子相对女儿要对父母承担更大的赡养义务。集群理论认为,父母在分配家庭资源时主要还是依据子女的教育投资回报率高低,这实质上属于一种资源在代际间的流动方式。〔9〕同胞性别结构的不同会产生不同的家庭人际关系互动,使父母对男孩和女孩形成不同的预期,从而对子女的学习和智力发展产生影响,进一步影响同胞间的教育获得差异。一方面,拥有兄弟将不利于个人教育获得,而拥有姐妹时恰好相反。〔10〕由此,本文提出了第一个研究假设。

假定1:在流动人口家庭中,同胞性别结构的不同对个人教育获得有明显的性别差异。

对于流动人口家庭来说,虽然计划生育政策的实施缩小了家庭规模,但由于流动人口大多来自农村地区,因此 “一胎化政策”并不会被严格执行,且其执行力度也远不如城市,而且流动人口家庭的父母由于长期处于流动状态,并有父母双方流动范围和地点不一致的情况,这些原因极有可能导致子女年龄差距较大。在传统文化影响下,家庭资源的分配,不仅涉及家庭资源的代际转移,而且还受到预算约束的影响,因此父母通常更可能会选择牺牲年长子女的教育机会,而将教育资源集中起来,支持年幼子女的教育,因为这样可以让年长子女提前进入工作岗位,如此不仅可以降低家庭教育支出负担而且还能增加家庭收入来源,为年幼同胞提供教育补贴。根据前面的分析可知,在面对资源预算约束的条件下,年长的子女虽然因为先达到入学条件而获得教育机会,但随着年幼同胞的成长,父母更可能将教育资源集中在年幼子女身上而牺牲年长子女的教育获得机会,尤其是在同胞间年龄差距较大时更有可能削减年长女孩的受教育机会,并且这一结论在农村家庭中已经得到了证实,即在中国农村地区的家庭内部中,有年龄差距较大的哥哥,有利于男孩的教育获得;有年龄差距较大的妹妹,不利于女孩的教育获得,并且同胞中女孩占比越高,越发不利于个人的教育获得,同胞年龄结构对教育获得的性别差异明显。因此本文提出了第二个研究假设。

假定2:在流动人口家庭中,不同年龄差距下,同胞年龄结构对教育获得的影响不同,并且年龄差距越大对个体教育获得的影响越大。

若父母有较高的教育背景,则家庭对子女的教育投资意愿不仅会提高 〔11〕,而且还会缓和家庭“重男轻女”思想,从而有利于降低子女教育获得的性别不平等。人口流动形成多种家庭类型,并且由于父母处于不同的流动状态,对子女的陪护与沟通时间不同,从而使得家庭人际关系互动不同,若长期缺乏沟通会严重影响子女的教育获得。无论是让孩子跟随父母流动还是留在户籍地让其他亲人照管都是一个两难选择。随父母流动的子女教育获得极不稳定,可能经常流动各地,不利于高质量的教育获得。而留在户籍地的子女,当父母流动到离家较远的地区时,由于长期得不到父母的关爱和学习上的监督,也容易产生过早辍学的情况。不同的流动类型反映出家庭收入水平高低,因为除非家庭经济状况较差否则父母不会轻易选择流动到离家较远的地区,如果父母均流动到较远地区,则表明家庭资源越缺乏,子女的教育获得越有可能受到影响。因此,本文充分考虑了流动人口家庭的教育背景、户籍状态、收入水平和家庭流动类型等特征控制变量对教育获得的影响,以提高模型的准确性和稳健性。

三、模型、数据与变量

(一)模型设定

本文关注的核心问题是流动人口家庭子女教育获得受同胞结构效应的影响。因此首先分别从同胞性别结构以及同胞年龄结构两个方面来建立回归模型:

1.同胞性别结构与教育获得

方程 (1)中被解释变量Yedu表示流动人口家庭中第一个子女的教育年限,tongbao_genderij表示不同的同胞性别结构,即有弟弟和有妹妹,Xi代表所有控制变量,包括个体特征、家庭教育背景、家庭流动类型以及所属区域。其中个体特征有年龄、性别及户籍状态;家庭教育背景包括父母最高教育年限、母亲的教育水平是否不低于父亲;家庭流动类型有流动范围不一致 (含父母仅单方流动)、父母均跨省流动、父母均省内跨市流动、父母均市内跨县流动;所属区域有东部地区、中部地区及西部地区。ε为回归模型的误差项。

为进一步分析同胞性别结构对教育获得的性别差异,方程(2)是在方程(1)的基础上再加入了同胞性别结构与性别虚拟变量的交互项,即tongbao_genderij×genderi,以此衡量同胞性别结构对教育获得的性别差异,其中系数β表示同胞性别结构对男孩的影响,而β+θ表示同胞性别结构对女孩的影响,θ是教育获得的性别差异。

2.同胞年龄结构与教育获得

方程(3)和(4)是在(1)(2)的基础上将同胞性别结构按照不同的年龄差距进行了划分,从而深入分析在不同的同胞年龄差距下同胞性别结构对教育获得的影响。另外方程(3)(4)中的其他变量与方程(1)有相同的意义。

最后为了剔除家庭流动类型对子女教育获得的影响,提高模型的稳健性,本文按家庭收入高低和流动类型对样本进行划分,重新对模型(3)(4)进行估计。

(二)数据来源

本文研究所使用的数据来源于国家卫生计生委发布的2015年全国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①国家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2015全国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2018年4月18日,http://www.chinaldrk.org.cn,2020年4月20日。该调查采取分层、多阶段、与规模成比例的PPS方法进行抽样,得到的总样本量为20.6万人,涉及流动人口②流动人口目标总体为全国在调查前一个月前来本地居住、非本区(县、市)户口且2015年5月年龄在15周岁及以上的流入人口,其中不包括调查时在车站、码头、机场、旅馆、医院等地点的旅客、病人及临时陪护人员,不包括在校学生与“半边户”(指流动家庭中有一人及以上的成员户口为本地户口的家庭户)流动人口。包括了31个省(区、市)和新疆生产建设兵团2014年全员流动人口年报数据为基本的抽样框。家庭成员共计约50万人。为研究流动人口家庭子女的教育问题,本文选取了已婚并且育有一孩以上的家庭作为研究样本,并利用统计分析软件对子女的调查数据进行整理③通过stata软件对流动人口家庭的子女信息按照出生日期的先后进行排列,找出家庭的第一个子女的基本信息,值得说明的是,我们并未考虑该子女是否为亲生,但经统计发现完全非亲生的子女占比非常小,对问题的研究影响不大,可以忽略。,最后得到符合条件的家庭有142117个家庭。由于在同样年龄的情况下,有的子女早已辍学,有的正在读书或者完成了更高的学业。所以为了更加准确地研究教育获得受到同胞结构的影响情况,本文在实证研究部分以家庭第一个孩子作为研究对象,并进一步对其年龄进行限制,最后将样本范围限定在第一个孩子年龄在18岁以上且有同胞的家庭,因为对于大多数流动人口家庭来说,18岁以上子女的教育水平基本已经达到最高,因此本文研究的实际的有效样本为22336个。

(三)变量说明

1.因变量

本文研究的关键问题为流动人口家庭子女的教育获得与同胞结构的性别差异,而教育年限可以反映出人们对教育的投入,所以使用受教育年限①根据已有相关文献,目前对教育获得的研究多采用受教育年限来度量。来度量子女的教育获得情况。由于数据中只报告了受教育水平并且这一数据是指截止到调查时点的,即本人接受国内外教育所取得的最高学历或与现有文化水平相当的学历 (包括毕业、肄业、辍学及在校生),共有7个选项,分别归入相应的教育程度,所以在具体分析过程中需要换算成教育年限。参照惯例,换算方式是:未上过学=0年,小学=6年,初中=9年,高中/中专=12年,大学专科=15年,大学本科=16年,研究生=19年。

2.自变量

同胞结构:包括同胞性别结构以及同胞年龄结构。本文构建了不同同胞性别结构的虚拟变量,包括是否有弟弟 (有=1,无=0)、是否有妹妹(有=1,无=0)。另外,为进一步分析同胞年龄结构的影响,本文又将变量分成有2岁及以下弟弟、有3—5岁的弟弟、有5岁及以上的弟弟,有2岁及以下的妹妹、有3—5岁的妹妹、有5岁及以上的妹妹,并分别设置虚拟变量。②此处年龄差距的划分是根据样本总体中年龄的均值为5岁为界,进一步划分产生的。

个体特征:包括了第一个孩子的性别、年龄、户籍状态,同时为重点考察教育获得的同胞性别差异,本文将第一个孩子的性别作为本文的核心控制变量,并设置虚拟变量 (女=1)。对于个体的户籍状态而言,二元经济结构导致城乡多方面的显著差异,单就教育资源和入学条件来说,农村地区远远落后于城镇地区。〔12〕一般对于流动人口来说,如果出生时就拥有城镇户口,则在教育获得上比农村户口有先发优势,另外,个体的户籍状态在一定程度上还反映出了家庭的经济背景,所以本文按照出生时的户籍状态设立虚拟变量(农业=1)。

家庭教育背景:父母的教育背景在很大程度上对子女的教育有影响,并且极有可能存在性别差异,家庭的经济地位越低,这种不平等性就越明显。一方面,父母的教育水平越高,其家庭的收入水平越高,能够为子女提供的教育资源就越丰富;另一方面,教育水平高的父母通常懂得如何教育和激励子女,加强其学习能力的培养。另外,母亲对子女的教育问题的关注度也值得深究,母亲的教育水平高将会缩小各子女间教育获得的性别差异。本文通过构建母亲的教育水平不低于父亲的工具变量来衡量。因此,本文选取的家庭教育背景包括了父母的最高受教育水平以及母亲的教育水平是否不低于父亲 (是=1),同时,将父母的教育水平转换为教育年限,用来反映家庭教育背景对子女教育水平的影响。

家庭收入:对于流动人口家庭来说,由于收入不同,其子女面对的家庭资源约束大小不同。为分析不同预算约束的流动人口家庭子女教育获得的差异,本文从家庭收入高低不同角度出发,进一步分析同胞结构对教育获得的影响。本文将样本家庭总收入的均值作为划分标准,将流动人口家庭分为高收入家庭和低收入家庭两类。

家庭流动类型:为了重点分析家庭流动类型对子女教育的影响,本文又将流动家庭予以进一步细分,即流动范围不一致 (含父母仅单方流动)、父母均跨省流动、父母均省内跨市流动、父母均市内跨县流动。考虑到我国地区之间经济社会发展的不平衡,东部的教育水平普遍要高于中部和西部,因此在文章中加入了东部、中部和西部的地区控制变量。

表1是对各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可以得出几个基本结论。第一,在全样本内,流动人口家庭子女的受教育程度平均约为11.71年,平均受教育水平大致为高中/中专阶段;另外第一个子女中仅有3%左右未完成小学,有大约75%的孩子能够完成达到高中/中专水平,而其中女孩的受教育年数要比男孩多0.63年①该处对家庭中第一个孩子的平均教育水平统计数据来源于2015年全国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为节省篇幅,不再具体列示。,这说明我国流动人口家庭子女教育的性别不平等现象得到了极大的改善。第二,对于女孩来说,有弟弟的比例为77%,而对于男孩来说,有妹妹与有弟弟的比例相近,分别为53%和54%,远低于77%,说明流动人口家庭多生孩子仍在一定程度上受 “男孩偏好”的影响,即在流动人口家庭中子女的同胞结构为姐弟的样本比例相比结构为兄妹的样本比例更高,但是这仍未影响到家庭对女孩的教育投入,没有加重教育获得的性别不平等,反而出现了女性反超男性的现象。第三,子女间年龄差距在5岁以上的部分样本中,第一个孩子为女孩时有36%有弟弟,18%的有妹妹,但第一个为男孩时仅24%有弟弟,26%有妹妹。这说明 “重男轻女”思想在流动人口群体中仍根深蒂固,也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 “单独二孩”的政策效果。

表1 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表2 同胞性别结构的教育获得性别异质性

四、实证分析

(一)同胞性别结构对教育获得影响的性别差异

通过估计方程(1)和方程(2),分别考察同胞性别结构及其与性别的交互作用下的教育获得情况,以此检验流动人口家庭子女的教育获得在不同的同胞性别结构间存在的性别差异,结果见表2。

表2的结果显示,同胞性别结构对子女的教育获得有显著的性别差异,存在同胞竞争效应。在下列各模型中所有控制变量的系数都十分显著。

在非性别交互的模型(1)和模型(3)中可以发现:首先,流动人口家庭子女的受教育年限存在性别差异。与以往男孩教育水平高于女孩的研究结果不同 〔13〕,在其他因素不变的条件下,流动人口家庭中女孩的教育年限并不比男孩低,反而出现女孩的受教育年限高于男孩的情况,这一结果表明,随着社会经济的不断发展,女性受教育程度长期低于男性的局面发生逆转,出现女性反超男性的现象,这一结果与有关研究具有一致性。〔14〕虽然根据前面对家庭教育资源投入更偏好男孩的三种解释来看,父母对子女的教育投入存在性别差异,但随着我国社会、经济、文化思想观念与相关制度等方面的变化,男性在教育获得中的优势逐渐降低,女性获得了更多的教育机会 〔15〕,尤其是中国教育制度的改革促进了基础教育的扩张,大幅增加了女性的入学机会,因此女性的教育水平也有可能反超男性。〔16〕其次,教育获得的城乡差异巨大。若其他因素保持不变,农业户口的子女平均受教育年限比非农户口要低大约1.3年,这一结果反映出城乡居民教育获得不平等现象仍然存在。子女的年龄、父母的受教育年限、母亲的教育水平不低于父亲均与子女的教育获得成正相关关系。同时,同胞性别结构对教育获得的影响有差异。如果其他因素保持不变,有弟弟会使其本身的教育年限显著下降0.152年,而有妹妹时的影响效果不明显。

在模型(2)和模型(4)中,进一步考察了同胞性别结构对教育获得影响的性别差异。结果发现:对于流动人口家庭的第一个子女来说,在控制其他因素不变的情况下,有弟弟对哥哥有显著的负效应,即拥有弟弟会使哥哥的受教育年限显著降低0.203年 (p=0.01);不过对姐姐而言,虽然也会产生负效应但效果却并不显著。弟弟在与同胞之间的教育资源竞争中处于优势,给哥哥的教育带来的负面效应比姐姐更大。有妹妹对姐姐的负效应显著,即有妹妹会使姐姐的受教育年限显著降低0.131年 (0.043-0.174=-0.131,p=0.01)。这一结果表明,同胞性别结构对教育获得的影响在流动人口家庭的第一个子女的教育获得中出现了显著的性别差异,即存在 “同胞竞争效应”,只是“同胞竞争效应”表现为更明显的 “同性竞争效应”。

总的来说,有弟弟对男孩的教育获得产生不利的显著影响,而有妹妹对女孩的教育获得产生不利影响。因此不利的同胞性别结构并非单单对女性产生影响,这从另一方面恰好说明,在党和国家对教育工作的大力支持以及传统的 “男孩偏好”得以改观的情况下,父母并不会因为教育资源的约束而减少对女孩的支持,避免了同胞性别结构在性别间的非对称影响。与之相反,在流动人口家庭中女孩相比男孩能够更早地养成勤奋学习的习惯,从而获得更高的教育水平。

表3 不同年龄差距下的同胞性别结构对教育获得的影响

(二)同胞年龄结构对教育获得的性别差异

本文将同胞结构按年龄差距进一步细分为1—2岁、3—5岁和大于5岁三类,这样的划分目的是为了检验 “同胞竞争效应”是否在一定的年龄差距之内存在以及在哪种差距下的竞争最为激烈、最能呈现不同的结果。通过估计加入了年龄差距变量的方程(3)和方程(4),本文得到了方程的回归结果,并列示于表3中。

同样地,模型(5)、模型(7)为非性别交互模型,考察的是不同年龄差距下的同胞性别结构对教育获得的影响情况。结果发现,随着年龄差距的加大,有弟弟的同胞结构对教育获得的负效应随着年龄差距加大而愈加强烈;而在有妹妹的同胞结构中,只有当同胞年龄差距超过5岁时,教育获得的负效应才比较明显。

模型(6)、模型(8)为不同年龄段差距下的性别交互模型,进一步考察了各同胞年龄差距下同胞性别结构对教育获得影响的性别差异。结果显示:相比女孩而言,有弟弟对哥哥的教育获得的负效应在同胞年龄差距为3—5岁时最强烈,但在此年龄段下对姐姐的同胞竞争负效应却是最低的。也即是,当男孩有一个3—5岁的弟弟时会使自己的教育年限降低0.329年,而女孩却只降低0.103年(-0.329+0.226=-0.103年,p=0.05),这样的影响相对较小。因此,对于男孩而言,有一个3—5岁的弟弟对其个人的教育获得相比其他年龄段的同胞来说会产生更大的劣势,同性竞争效应更激烈。反之,对于女孩而言,这一年龄差距下的弟弟带来同胞竞争负效应最低。最后,我们对有妹妹的同胞结构进行分析后发现,年龄差距小的妹妹会给哥哥带来正效应 (0.189年,p=0.05),给姐姐带来负效应 (0.189-0.259=-0.070年,p=0.05),并且随着同胞年龄差距的增大,对哥哥的教育获得逐渐产生明显的负效应,而对姐姐的教育获得负效应则更大,同性竞争效应在同胞年龄差距较大时更明显。

总的来说,上述结果表明,在流动人口家庭中,子女之间教育资源分配虽然在性别上的偏好大大降低,但可能会因为年龄差距的不同而有不同的决策。第一,对男孩来说,有弟弟就会产生同性竞争的负效应,并且在年龄差距为3—5岁时达到最大,但有年龄差距较小的妹妹却会给哥哥带来显著的正效应;第二,对女孩来说,年龄差距较小时,姐妹之间的 “同胞竞争效应”相对较小,而年龄差距较大时,妹妹会处于优势,给姐姐带来负面影响,相反姐姐会给妹妹带来正面影响,这种正面效应很可能是通过姐姐参加工作后补贴家庭带来的。第三,不管同胞年龄差距在哪一阶段,有弟弟对姐姐的教育获得负向效应都比对哥哥的更低,有妹妹对哥哥的教育获得竞争效应比对姐姐的也更低,这说明,同胞竞争效应的同性竞争依然十分显著。

(三)进一步分析和稳健性检验

由于家庭资源约束会导致家庭的孩子数量和孩子质量间存在替代关系,因此,对于资源约束不同的家庭,其孩子数量和质量间的替代关系可能不同。故本文进一步对高收入家庭和低收入家庭进行分组估计和讨论,这不仅能够对前文的实证结果进行验证,而且也可以得到更多有价值的发现。相关回归结果如下:

根据表4可以得知,不管是高收入家庭还是低收入家庭,有弟弟依然对哥哥的教育获得存在显著的负效应,而有妹妹对姐姐的教育获得的负效应仅在低收入家庭中显著。也就是说,同性竞争对教育获得的负效应在低收入家庭更显著,这一结果与前文分析相吻合。

在不同年龄差距下的回归结果显示,首先,在低收入家庭中,有弟弟对哥哥的教育获得存在显著的负效应,并且有年龄差距大于5岁和小于2岁的弟弟时这一负效应相对较大,而年龄差距在3—5岁时对哥哥的教育获得的负效应相对较小;其次,在高收入家庭中,有弟弟对哥哥教育获得影响的负效应仅在年龄差距在3—5岁时显著,而有年龄差距在3—5岁的弟弟对姐姐的教育获得虽为负值但相比哥哥会有所降低;最后,在高收入家庭中,有年龄差距小于2岁的妹妹对哥哥的教育获得有显著的促进效用。这一结果很大程度上可能在于,一方面,低收入家庭由于资源约束,当家庭有两个年龄差距较小的男孩时,在面临相继升学压力下年长子女更容易被迫辍学;另一方面,对于高收入家庭,不仅不必考虑资源约束条件,而且在学习中哥哥也更容易为妹妹树立起学习榜样,在学习中更加努力。〔17〕由此,对于高收入家庭来说,应当更加注重年龄差距在3—5岁的孩子之间的教育影响,尤其是男孩之间可能存在更严重的同性竞争负效应。另外,政府与社会应当更加关注那些孩子年龄差距较大尤其是超过5岁的低收入家庭,防止因资源约束产生的年幼子女对年长子女的教育挤出效应。

表4 不同收入水平家庭同胞性别结构与教育获得的性别差异

表5 不同收入水平家庭中同胞年龄结构与教育获得的性别差异

表6 不同流动家庭类型下同胞性别结构与教育获得的性别差异

子女的教育获得在很大程度上可能还受家庭流动类型的影响。为了能够更加深入地分析不同流动类型下同胞结构对教育获得的影响,本文进一步将样本按照家庭的流动类型进行划分并重新估计,上面表6、表7是对不同流动类型回归的结果:

当父母双方的流动范围不一致时,不同性别下的同胞竞争效应并不明显;在父母双方均跨省流动,即流动距离较远时,有弟弟对男孩依然存在显著的负效应;当父母在省内跨市范围内流动时,有弟弟对男孩以及有妹妹对女孩都存在显著的负效应,而有弟弟对女孩和有妹妹对男孩有正效应,但效果不显著,这说明同性竞争的负效应在这一流动范围内表现得最为强烈;当父母双方流动距离很近时,同样出现了弟弟对男孩有显著的负效应,而对女孩的正效应不明显。总的来说,明显的 “同胞竞争效应”仍然出现在同胞之间具有相同性别的家庭中,并且在家庭流动范围为省内跨市的群体中,这一效应更明显。

同样地,对不同年龄段的同胞性别结构的分析结论基本与前面保持一致,并且 “同性竞争效应”仍然在省内跨市的群体中更为显著。

五、结论、进一步分析与建议

随着教育制度的改革,传统落后的教育思想不断发生变化。本文对流动人口家庭子女的教育获得受同胞性别结构和同胞年龄结构影响的性别差异性进行了预判和实证分析,发现流动人口家庭子女教育资源的获得与分配随同胞性别和年龄差距的不同,呈现出不同的特点:

第一,在流动人口群体的复杂家庭背景下,同胞性别结构都对子女的教育获得存在性别影响差异。教育获得的 “同胞竞争效应”在同性之间表现得更为强烈,有弟弟对男孩的教育获得负效应显著大于有弟弟对女孩的负效应,而有妹妹对女孩的负效应显著大于有妹妹对男孩的负效应,异性同胞对子女的教育获得负效应并不十分显著,“同性竞争效应”更明显。另外,在考虑资源预算约束条件、按高收入家庭和低收入家庭分类后,同样存在上述结果,但在低收入家庭中更为显著。

第二,在同胞年龄差距上,对于有弟弟的同胞结构,“同胞竞争效应”主要表现为年纪较小的弟弟处于优势地位,会给哥哥带来负面影响,并且在年龄差距在3—5岁时对哥哥的负效应更强,弟弟给哥哥也要比给姐姐带来显著的负面效应更强烈。有妹妹的同胞结构产生的 “同胞竞争效应”主要表现为年龄差距较小的妹妹会给哥哥带来正面效应,给姐姐带来明显的负效应,但随着年龄差距的增大,“同胞竞争效应”发生逆转,并在年龄差距超过5岁时,对男孩和女孩均有显著负效应,同样表现出了显著的 “同性竞争效应”。

第三,教育不平等现象在流动人口群体中虽然还存在,但由于过去家庭教育投资的普遍观念(男孩偏好)明显改善,使得教育获得的性别差异逐渐减小,并且出现女性反超男性的情况。与此同时,对于高收入家庭来说,应当更加注重年龄差距在3—5岁的孩子之间的教育影响,尤其是男孩之间可能存在更严重的同性竞争负效应。另外,政府与社会应当更加关注那些孩子年龄差距较大尤其是超过5岁的低收入家庭,防止因资源约束产生的年幼子女对年长子女的教育挤出效应。

进一步的分析和建议如下:

第一,流动人口家庭 “同胞竞争效应”依然明显,尤其是同性子女间的竞争负效应值得引起父母重视,年长子女更易受到来自同性年幼子女的冲击。“同性竞争效应”产生的原因,国外的三种理论已不能解释。〔18〕虽然 “重男轻女”思想已经得到明显改善,但是另一种 “生两男或两女不如生一男一女更优”的观点为大众普遍推崇,拥有异性子女的家庭,往往对两个孩子的教育都很重视,而不会考虑有限的教育资源如何分配的问题。而拥有同性子女的家庭,虽然弟弟或妹妹的出生不能带来更多的 “性别边际效益”,但是并不会影响父母对有哥哥的弟弟或有姐姐的妹妹多投入教育资源。根据集群理论的观点,父母主要依据子女的教育投资回报率高低来分配家庭资源,流动人口家庭中,生第一个孩子时的家庭教育资源往往十分匮乏,由于父母经常流动,子女的教育机会非常不稳定,极易出现辍学现象。而当第二个甚至是第三个孩子出生时,随着父母收入水平的提高,用于教育的投入也会提高,而此时的第一个孩子可能已经错过了学前或者小学教育阶段,降低了教育投资回报率,甚至会导致父母放弃对其的教育意愿,从而产生了比较明显的 “同性竞争效应”。

家庭教育是子女教育中最为关键和重要的部分,而流动人口家庭承担着由于其子女获得学校教育资源不稳定而产生的更加重大的教育责任。各级政府、教育行政部门和媒体,应加强对流动人口子女教育的广泛宣传,在提高全社会关注流动人口子女教育问题的同时,应进一步明确父母作为子女主要教育者的角色职责,提升流动人口子女的父母对自身的教育职责的认知,消除流动人口家庭内部对生有同性子女的偏见。鼓励或倡导流动人口家庭平衡内部教育资源,力争缩减子女教育获得的差异。

第二,流动人口家庭同胞间年龄差距越大,同胞间教育获得的竞争性越大。但总体而言,还是表现为一种 “同性竞争效应”。教育获得在年龄差距为3—5岁时男孩间的竞争最激烈,有年龄差距较小的妹妹会给姐姐带来明显的负效应,在年龄差距超过5岁时,对男孩和女孩均有显著负效应。说明同胞中有妹妹,不利于个人的教育获得。

产生上述结果的原因,除了受 “生两男或两女不如生一男一女更优”的影响外,很有可能是由于家庭加大对较小异性同胞的教育投入的同时,在年龄相近的同胞之间会产生一定程度的同胞规模效应和外部效应,从而降低 “同胞竞争效应”所带来的负面影响,而在年龄差距较大时,上述效应很难产生。

流动人口家庭的父母由于长期处于流动状态,极有可能导致子女年龄差距较大,那些年龄差距较大的哥哥或姐姐,更容易被留在户籍地从而长期得不到父母的关爱和学习上的监督,也严重影响了其教育获得。加上预算约束的影响,父母更可能会选择牺牲年长子女的教育机会,而将教育资源集中起来,支持年幼子女的教育。对于有一个3—5岁的男孩家庭而言,如果想要再生育,尤其应当注意新生子女对男孩在教育获得的过程中产生的负效应。

我们在优化配置城市义务教育资源、降低流动人口子女教育成本的同时,应关注那些多子女的流动人口家庭,特别应该关注留守在户籍地的与次子或次女甚至是三子或三女年龄差距较大的儿童。政府和相关部门,应充分做好流动人口子女在流入地和留守地全面接受义务教育的问题。应该加强对流动人口家庭父母的教育,呼吁家长多与留守子女沟通,多给孩子温暖和关爱。

第三,实证分析虽然得出,在流动人口家庭中存在女性教育水平反超男性的现象,这可能是由于伴随着 “养儿防老”的思想观念的改变,目前的教育公平制度在流动人口家庭产生了效果,使得流动人口家庭对子女教育投资的性别差异在缩小;也可能是因为流动人口家庭的特殊性造成的。由于女生在学习习惯、努力程度和社交能力上领先于男生,而出身于流动人口家庭的男生更易受到随父母经常流动而导致的教育机会不稳定的影响,学业表现会尤其差,这也与男孩近年在学业表现等各方面被女生赶超的现状一致。“男孩教育”问题在流动人口家庭中更需关注。

由于流动人口家庭父母工作和收入的不稳定性,在后代的教育问题上倾注的精力有限,因此,极易产生对已有子女的忽略。社会各界应当把对他们子女教育的关注点,更多地放在对现有子女的心理疏导和性格塑造上,特别是对流动人口家庭的男孩而言,更应防止出现因为新同胞的加入而产生学习上的负面效应。全社会应构建起流动人口家庭子女完善的教育指导体系,帮助流动人口家庭子女树立起生活的信心和健康的心态,培养他们形成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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