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虹
在给新闻传播系学生上的阅读实训课上,我运用女性主义视角,并使用学生熟悉的语言风格推介给他们读如下三本书——
莫泊桑的《一生》是告诉你:这一生你万不可太乖。小说主人公雅娜的悲剧是太乖,她太天真单纯,性情又太柔弱,明明生就“白富美”一枚,却同时是个“傻白甜”这一正一负两种特质就把人生福气全给抵消了。她属于典型的这一生靠父亲、靠丈夫、靠儿子的附属型小女人,遇到问题总是习惯一味地顺从、忍让、逃避,从不知道主动抗争和勇敢出击。她这一生最根本的错误就在于她依赖心理太严重,像一棵温室里的花草,总是把自己的人生寄托依靠在别人身。上,唯独失去了自己独立面对与承担的主体性。当下有个段子特别适合雅娜:本以为嫁给一个人可为自己今生遮风挡雨,没料到这一世的风雨都是他带来的。
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是在讲:这一生你不可太作。小说主人公爱玛的悲剧是因为太作,就如飞蛾扑火,被情欲、物欲所俘虏而成了欲望的奴隶,自己做戏也被别人戏弄,放着平实的日子不过非要给自己节外生枝地增加戏分。她对于爱情耽于幻想,脱离实际,丧失了理智的判断与取舍,以致分不清什么是真心实意和虚情假意。尤其不应该的是她根本不明白面包与爱情在人生中的排序。Nozuonodie,没有大女主的实力——包括物质实与精神实力,却活得比大女主还要奢侈腐败,这不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又是什么?
毛姆的长篇小说《克拉多克夫人》是告诫我们:做你自己,独立并不等于孤独。主人公伯莎在婚恋生活的前期曾经活得有些拧巴,险些丧失了自我和在自家庄园的支配权,后來她终于凭借自己热爱阅读、喜欢思考的一份聪慧与敏悟,从最初为了丈夫改变自己到后来做回自己、看淡情爱,最终在很大程度上学会了解放自己和超然世外。生活在自己用心营造的一个人工天堂,伯莎觉得很幸福。她发现:把全世界置之度外是一块可靠的盾牌!或许人生中有时候,与其汲汲营营,不如独自芬芳。
之所以做出上述的解读,事实上我总也忘不了自己还在读研究生时在宿舍里和同学反复谈论的女性主义话题,尤其是那部“女性主义的圣经”里讲到的:通常同样的工作,她的报酬要比他少;她成功的机会比他们要少;无论男女都不欢迎被女性所领导……让一帮尚未真正涉世的女孩子们的心里提前泛起一阵不安亦不甘的隐痛。记得当时我们讨论的最后结论是:身为女性,此生也只能比男性要付出更多更大的努力,才可能获得自己想要的均值生活。
许多年过后的这个冬天,我又重温西蒙娜.德.波伏娃的传记及其著作《第二性》,看她以战斗的姿态身体力行地张扬女性主体意识,看她深刻透彻地分析两性之间的博弈与同谋:“女人在回避经济上的危险的同时,也回避自由带来的形而上学的危险:这种自由要孤立无援地创造目的。凡是个体都力图确定自身是主体,这是一种伦理.上的抱负,事实上,除此之外,人身上还有逃避自由和成为物的意图:这是一条险恶的道路,因为人被动、异化、迷失,就会成为外来.意志的牺牲品,与其超越性分离了,被剥夺了一切价值。不过,这是一条容易走的路:这样就避免了本真地承担生存带来的焦虑和紧张。这样,将女人定为他者的男人,会发现女人扮演了同谋的角色。这样,女人并不要求成为主体……往乐于担当他者的角色。”
波伏娃指出:今日女人很难同时承担实现自主个体境况和女性命运。无疑,盲目地忍受奴役,要比致力于解放自身更舒服;死人比活人更适应泥土。但是无论如何,回到昔日不可能,也不值得期待。
波伏娃早就揭示了靠婚姻、靠丈夫不如靠自己的人生真相:“灰故娘的传说怎会不保留它的全部价值呢?一切都仍然在鼓励少女期待从白马王子那里获得财富和幸福,而不是独自尝试困难且不一定成功的征服。……凡是利益背面总有负担;但如果负担太严重,利益就无异于束缚。……诱惑也是障碍,甚至是最危险的障碍之一。这里,诱惑双倍加大了欺骗性,因为美满婚事的彩票中只有千分之一的中奖者。”
她也让我们看到了一个附属者、辅助者的处境是多么不利:凡是男人都会迅速把与他共同生活的女人尊崇为一个合作者和启发者,但他仍然把他的作品看做只属于也,其实他是有理由这样的。在一切行动中,在一切作品中,选择和决定的时刻才是重要的。只有自主的工作才能保证女人真正的自主。
主宰与从属、控制与被控制、奴役与被奴役、虐待与受虐……其实本质上,任何二元对立的并列组合从来都是双方的合谋。貌似容易走的道路,最终要让人付出丧失自由的高昂代价。凡是利益背面总有负担;但如果负担太严重,利益就无异于束缚——这话是何等的清醒、理性、通透和精辟!能量守恒定律总会提醒人们: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凡是需要我们付出过于沉重代价才能得到的事物,其实往往并不值得那样的筹码。也所以,我们要警惕那些所谓捷径的便利诱惑,破除和断绝自己试图不劳而获的种种妄念,全心全意、全力以赴地靠自己生活和奋斗,保持自己的生命主体性一一就如克里希那穆提所启示的:你自己就是世界、点亮自性之光;又如毛姆在多部小说里所表达的个性解放思想:把全世界置之度外是一+块可靠的盾牌!
掩卷遐思,思绪飘飞于古今中外,忽然心中暗喜,这番道理,其实宋朝王安石在《游宝禅山记》的结尾已经阐释得很透彻了:“古人之观于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与力,而又不随以怠,至于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然力足以至焉,于人为可讥,而在已为有悔;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此余之所得也。美轮美奂的瑰丽风景,通常在险远之地,原本就是非同寻常之人所能抵达和受用的。因为人们大多数都爱走平常路,通往奇罕胜地的道路,也便成了少数人问津的道路。人生之旅和自然之旅,人生境界和旅游境界,原本就是如此的同理、同构,交相重叠,互为印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