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芳灵,黄伟力
陈独秀的“新青年”说及其当代价值
查芳灵,黄伟力
(上海交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200240)
“五四”时期,在内有武人割据、外有列强环伺的时局中,陈独秀提出了著名的“新青年”说。陈独秀认为,中国的“旧青年”柔弱、陈腐,国家意识淡薄,已不能担当国家与社会发展的责任,中国的社会现状,亟待“新青年”的涌现。“新青年”应具的主要特质,主要包括体质上的“人性”与“兽性”并存,人格上的“个人独立自主”以及人生观上的“内图个性之发展,外图贡献于群”。“新青年”说不仅在当时产生了巨大的社会影响,在当今认识青年教育与民族复兴的关系方面,认识和评价当代青年的价值方面以及如何培育当代青年方面,依然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价值。
陈独秀;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新青年”说;当代价值
在100多年前的五四新文化运动中,“青年导师”陈独秀站在国家和民族生存与发展的战略高度,探索救亡图存之道,视青年为救亡图存的中坚力量,研究青年的状态与问题,提出了著名的“新青年”说。他高举科学与民主两面大旗,不断唤醒、激发青年人的自觉心、爱国情、救国志,使先进青年知识分子在五四运动中发挥了先锋作用,五四运动也由此成为中国革命的重要界标。毛泽东赞誉陈独秀是“思想界的明星”“五四运动的总司令”,主要也是指他对当时青年一代的影响。
囿于特殊的历史原因,新中国成立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关于陈独秀的人物评价有失客观公允,国内有关陈独秀教育思想的研究资料更为鲜有。改革开放以来,在实事求是思想路线的指导下,学界对陈独秀思想的研究呈现日益繁荣的态势,但主要以陈独秀在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的文化、伦理、政治等思想的研究为重点,对陈独秀结合国家时局探讨青年问题的探究相对较为欠缺,具体到陈独秀“新青年”说的内涵、结构等方面仍有较大的探讨空间。本文在考察陈独秀“新青年”说的基础上,探讨其对当代青年培养的意义和价值。
按照梁启超对中国近代思想发展脉络的梳理,近代中国的变革历经从器物到制度再到文化三个阶段,“第一期,先从器物上感觉不足……于是福州船政学堂、上海制造局等等渐次设立起来……第二期,是从制度上感觉不足……所以拿‘变新维法’做一面大旗……第三期,便是从文化根本上感觉不足……政治界虽变迁很大,思想界只能算同一个色彩……”[1]。在20世纪初,陈独秀追随孙中山等资产阶级革命家投身于救亡图存的革命活动,如参与拒俄运动、举办安庆爱国演说会、主办《安徽俗话报》、创立岳王会等活动,其思想敏锐且表现活跃。历经反清反袁(袁世凯)的现实斗争,陈独秀认为绵延两千余年的封建礼教是导致中国积贫积弱的主要原因,救国强国的关键首先在于启发国人的“觉悟”,必须从根本上改变国人的定式思维,唤醒与提升国人尤其是青年的“自觉心”。于是,陈独秀于1915年9月在上海创办了《青年杂志》(1916年9月改名《新青年》),建立了以《新青年》为核心的新文化阵地,提出产生了巨大社会影响的“新青年”说,希冀当时的青年人能以“新青年”的标准型塑自身,成为改造旧中国的中坚力量。
陈独秀具有开阔的国际视野,他从中西方的视角出发,分析了中西青年在体质、人格、人生观等方面的特点,反思中国与世界强国在青年教育理念和教育方法上的差异,探讨与剖析成长于传统中国社会的“旧青年”的问题,尖锐批评“旧青年”的羸弱,痛感当时国民教育的失败,对当时青年人表现出的羸弱和陈腐以及民族国家的未来发展表示担忧,积极呼吁重塑青年形象。在体质层面,他指出“旧青年”“手无缚鸡之力,心无一夫之雄……以如此心身薄弱之国民,将何以任重而致远乎?他日而为政治家,焉能百折不回,冀其主张之贯彻也?……纨绔子弟,遍于国中;朴茂青年,等诸麟凤……”[2](175),国家中间充满着这样的纨绔子弟,朴茂青年却是凤毛麟角,当时的中国也被世界强国蔑称为“东亚病夫”。陈独秀进一步指出,“英、美、日本之青年,亦皆以强武有力向高:竟舟角力之会,野球远足之游,几无虚日,其重视也,不在读书授业之下。故其青年之壮健活泼,国民之进取有为,良有以也”[2](208)。英国、美国、日本等强国在当时对青年体质教育的重视不在学业教育之下,这使得这些国家的青年壮健活泼、进取有为。在人格层面,陈独秀指出,在三纲五常的制度下,天下难见独立自主的人,“率天下之男女,为臣,为子,为妻,而不见有独立自主之人者,三纲之说为之也。缘此而生金科玉律之道德名词……皆非推己及人之主人道德,而为以己属人之奴隶道德也”[2](172),国民以奴隶道德自处,缺乏独立自主的人格。在人生观层面,陈独秀认为“旧青年”的“自觉心”仍未完全觉醒,受制于传统家族和家长的绝对权威,缺乏独立自主、务实拼搏的意识和能力,指出“旧青年”虽在年龄上是青年人,但所思所想却不像青年人而更像老年人的心理,“吾见夫青年其年龄,而老年其身体者十之五焉;青年其年龄或身体,而老年其神经者十之九焉。华其发,泽其容,直其腰,广其膈,非不俨然青年也;及叩其头脑中所涉想所怀抱,无一不与彼陈腐朽败者为一丘之貉”[2](158)。“旧青年”思想陈腐堕落,在民族内忧外患之际,一些青年人“只知道有家,不知道有国”,国家和民族意识淡薄,仍然将做官发财作为人生的唯一目的,“做官以张其威,发财以逞其欲。一若做官发财为人生唯一之目的”,甚至为了达到这一目的而无所忌惮,毫不关注国家、民族与社会的生死存亡。相较而言,当时英国、美国、日本等强国的青年,正努力追求政治民主、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立德立功、奋进有为,这应当被中国青年学习和借鉴。陈独秀对“旧青年”的剖析与批判,不可谓不振聋发聩。
基于上述分析,陈独秀认为,这样的“旧青年”,在民族危亡之际,根本难以与世界强国青年相抗衡,无法肩负救国救民的重任。有鉴于此,“新青年”的涌现已迫在眉睫,关乎国家和民族的存亡和发展。
20世纪初是中国思想史上各种社会思潮激荡不已的时代。在众多“西学东渐”的思潮中,社会进化论一度成为影响范围最广、力度最深的西方文化思潮之一,在五四新文化运动前期成为陈独秀启蒙民智、唤醒觉悟的理论基础。他将“新陈代谢”“适者生存”等进化论基本原则运用到人类社会领域,其思维方式呈现新旧、古今纵向比较之特点。陈独秀对“青春中国”的希望寄托于其“新青年”思想,是基于他对五四时代的青年进行了一番深入分析。他认为,青年受传统的影响较少,是新思想新道德的载体,是进行社会变革的生力军,因而通过“新青年”的界说,唤醒青年觉悟,希冀当时的青年能以“新青年”的标准重塑形象。在《新青年》第一卷第一号,他明确表达该本杂志的办刊宗旨为“盖改造青年之思想,辅导青年之修养,为本志之天职”[2](167)。在《新青年》的发刊词《敬告青年》中,他对青年群体之于国家与民族的重要性作深刻阐述。陈独秀指出:“青年如初春,如朝日,如百卉之萌动,如利刃之新发于硎,人生最可 宝贵之时期也……人身遵新陈代谢之道则健康……社会遵新陈代谢之道则隆盛,陈腐朽败之分子充塞社会则社会亡”[2](158)。在进化论世界观影响下,他认为,社会与人一样,都要遵循新陈代谢之道,社会是不断向前发展和进步的。如果一个社会的青年新鲜活泼、奋发有为,则国家与社会便生机勃勃,充满希望;反之,则国家与社会便毫无生气,发展缓慢。
青年的成长离不开国家、民族、社会等外部环境。出于救亡图存的需要,陈独秀先后四次东渡日本求学,这使他近距离接触到西方的先进思想。“一国的盛衰荣辱,全国的人都是一样消受,我一个人如何能逃脱得出呢……我们中国何以不如外国,要被外国欺负,此中必有缘故。我便去各国查看一番”[2](44)。陈独秀的这种思想方法,与自晚清以来先进知识分子为救亡图存而“师夷制夷”的战略谋划,百虑而趋于一致。陈独秀从多个维度分析东西方民族的思想观念、思维方式之间的差别。在陈独秀看来,西方民族以“战争”“个人”“法治”“实利”为思想特点,而东方民族的思维方式则以“安息”“家族”“感情”“虚文”为特点,这些民族思维特点深刻影响着青年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基于以上分析,陈独秀真切陈词,“惟属望于新鲜活泼之青年,有以自觉而奋斗而”[2](158),希冀青年能够自觉意识到自身“新鲜活泼之价值与责任”,觉悟到作为改变中国之生力军的历史使命,在此基础上,奋发自身的才能,“力排陈腐朽败者以去”,这是陈独秀提出“新青年”说的现实背景和价值指向。陈独秀在民族存亡之际对于“旧青年”的批判和“新青年”的形塑,在当时即引起了巨大的反响,《新青年》之后出现了多本以“青年”命名的杂志,如《青年之光》《独立青年》《青年声》等,在涉及青年研究的文章上,从1915年陈独秀在《新青年》创刊号上发表《敬告青年》起,到1921年不定刊号上任弼时发表的《列宁与青年》,《新青年》共刊发了38篇讨论“青年”的文章,蔚然成风[3]。
相较于“旧青年”,陈独秀明确提出“新青年”的概念。“新青年”与“旧青年”有何不同?陈独秀在《新青年》第二卷第一号上发表的《新青年》一文中明确指出,“新青年”与旧青年有“绝对鸿沟”,“同一青年也,而新旧之别安在?自年龄言之,新旧青年固无以异;然生理上,心理上,新青年与旧青年,固有绝对之鸿沟,是不可不指陈其大别,以促吾青年之警觉。慎勿以 年龄在青年时代,遂妄自以为取得青年之资格也”[2](208)。这就是说,在陈独秀看来,新青年之“新”在于生理和心理,与“旧青年”不同,“新青年”在体质上是壮健活泼、尚武有力的,在心理上应当具有独立自主之人格,抛弃陈腐堕落之思想,拥有真实新鲜的信仰,自觉地肩负对国家和民族发展的责任与担当。那么,陈独秀心中理想的“新青年”究竟应该是什么样的?在《敬告青年》中,对于理想的“新青年”,陈独秀明确提出了六条标准,“自主的而非奴隶的”“进步的而非保守的”“进取的而非退隐的”“世界的而非锁国的”“实利的而非虚文的”“科学的而非想象的”。[2](159−162)这六条标准概括了陈独秀对于理想的“新青年”的总体认识和整体期待。
“新青年”应当具有怎样的特质?陈独秀从体质、人格、人生观等层面着力,由此较系统地提出了“新青年”说的主要观点,勾勒和描绘了“新青年”的全新国民形象。
在体质层面,陈独秀倡导推行“兽性主义”。陈独秀认为青年在生理层面的强健是“新”的首要特点。他分析“旧青年”的体质状况,指出,“盈千累万之青年中,求得一面红体壮,若欧美青年之威武陵人者,竟若凤毛麟角”[2](208),认为“纨绔子弟,遍于国中;朴茂青年,等诸麟凤;欲以此角胜世界文明之猛兽,岂有济乎?”[2](175),旧式青年以如此生理形象与状态根本不能与强国青年相抗衡。有鉴于此,陈独秀疾呼,“吾可爱可敬之青年诸君乎!倘自认为二十世纪之新青年,首应于生理上完成真青年之资格,慎勿以年龄上之伪青年自满也!”[2](208),青年必须首先在生理上符合青年的体质,这是具有真青年资格的第一步。他进而反思青年的体质教育,详细分析了欧洲和日本青年的教育方法,认为欧洲和日本的强盛,关键在于青年体魄强健、意志顽强,而青年的这种状态与推行“兽性主义”教育模式密不可分。因此,陈独秀主张,培育“新青年”应当在体质教育层面推行“兽性主义”,提升青年的身体体质。他认为,一个强大的民族必须人性和兽性共同发展,“强大之族,人性,兽性,同时发展。其他或仅保兽性,或独尊人性,而兽性全失,是皆衰弱之民也”[4](89),陈独秀指出兽性主义的核心要义是意志顽狠、体魄强健、顺性率真、独立自强,这些正是“新青年”应当锻炼提升的要点。“进化论者之言曰:吾人之心,乃动物的感觉之继续。……兽性之特长谓何?曰,意志顽狠,善斗不屈也;曰,体魄强健,力抗自然也;曰,信赖本能,不依他为活也;曰,顺性率真,不饰伪自文也”[2](174),要改变“东亚病夫”的状况,必须重视青年的体质教育,推行“兽性主义”以培育强健有为的新式青年。不难看出,陈独秀将青年的体质强健作为“新青年”应当具备的首要特质,这在当时具有特殊的意涵。近代以来,中国人饱受国内封建统治者和外国列强欺侮,青年的体魄和意志饱受摧残。在陈独秀看来,青年作为国家的希望,其体如何、其志如何,关乎国家和民族的命运,关乎整个中华民族的未来。这一点在当时成为一大批先进知识分子的共识,毛泽东在《新青年》第三卷第二号发表的《体育之研究》一文中指出,“欲文明其精神,先自野蛮其体魄也;苟野蛮其体魄,则文明之精神随之”[5],“……体育之效,至于强筋骨,因而增知识,因而调感情,因而强意志”[5]同样论述了体格锻炼对于青年个体发展的重要作用。
康德曾如此界定启蒙,“启蒙,是指人类从自我导致的不成熟状态中觉醒”[6]。除了唤醒“新青年”在体质上应注重“人性”与“兽性”并存,还应深刻认识到“青年之敌”是陈旧的道德观念和落后的陋习[7]。人格层面的特质是“新青年”更应具备的特质,陈独秀着眼于思想启蒙对于国人的重要性,提出了对“新青年”更为丰富的期待。
在人格层面,陈独秀主张“新青年”应摆脱奴性,形成独立自主之人格。在陈独秀看来,理想的“新青年”应该是摆脱奴性而具备独立人格的,“解放云者,脱离夫奴隶之羁绊,以完其自由自主之人格之谓也。我有手足,自谋温饱;我有口舌,自陈好恶;我有心思,自崇所信;绝不认他人之越俎,亦不应主我而奴他人:盖自认为独立自主之人格以上,一切操行,一切权利,一切信仰,唯有听命各自固有之智能,断无盲从隶属他人之理”[2](159),作为新青年一定要“尊重个人独立自主之人格,勿为他人之附属品”[2](198)。陈独秀认为,个性解放和发展的第一步是要摆脱奴性的羁绊,避免成为他人的附属品。陈独秀严厉批判封建传统伦理思想推崇的“奴隶之道德”“轻刑薄赋,奴隶之幸福也;称颂功德,奴隶之文章也;拜爵赐第,奴隶之光荣也……以其是非荣辱,听命他人,不以自身为本位,则个人独立平等之人格……谓之奴隶,谁曰不宜?立德立功,首当辩此。”[2](159)追求个人的解放、独立和个性自由,是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一批先进知识分子的共同追求。李大钊从个体解放的角度提出了具有共通性的主张,“近世之文明,解放之文明也。近世国民之运动,解放之运动也。解放者何?即将多数各个之权利由来为少数专制之向心力所吸收、侵蚀、陵压、束缚者,依离心力以求解脱而伸其个性复其自由之谓也……”[8]蔡元培曾指出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最大成功”,“第一个要算‘个人’的发现。从前的人,是为君而存在,为道而存在的,为父母而存在的,现在的人才晓得为自我而存在了”[9]。
青年个体的解放不仅具有个体层面的价值,更在于青年是改变中国的生力军。只有首先解放个人,尊重个人独立自主的人格,社会才能生发新力量,国家才能发展。“争你们的个人的自由,便是为国家争自由!争你自己的人格,便是为国家争人格!自由平等的国家不是一群奴才建造起来的。”[10]个体解放与国家自由、民族发展密切相关。陈独秀更是从国家发展的角度出发着重论证“新青年”应当具有独立自主的人格特质。《一九一六年》一文是《新青年》刊行后的第一个新年献词,陈独秀针对当时的社会局势,具体而尖锐地指出一系列进步主张,指出:“一九一五年与一九一六年间在历史上画一鸿沟之界”,他寄望于“尊重个人独立自主之人格”的“新青年”,“集人成国,个人之人格高,斯国家之人格亦高;个人之权巩固,斯国家之权亦巩固”[4](103),只有个人养成独立的人格,国家才有独立品格;只有彰显个人的权利,国家的主权才能巩固。
在人生观层面,陈独秀主张青年应当在精神世界展开除旧布新的大革命,“倘自认为二十世纪之新青年,头脑中必斩尽涤绝彼老者壮者及比诸老者壮者腐败堕落诸青年之做官发财思想,精神上别构真实新鲜之信仰,始得谓为新青年而非旧青年,始得谓为真青年而非伪青年”[2](209),这就是说,实现精神世界的革新是新青年和旧青年、真青年和伪青年的根本区别。陈独秀进而提出,精神世界的革命,人生观为第一要义,“青年之精神界欲求次除旧布新之大革命,第一当明人生归宿问题”[2](209),“新青年”不应以做官发财为人生的归宿,而应“内图个性之发展,外图贡献于群”,这意味着“新青年”应在“个”与“群”两个层面实现双重自觉[11],摆正“小我”和“大我”的关系。他批判“旧青年”只知“做官以张其威,发财以逞其欲”,主张“新青年”在人生价值追求上应葆有“岁不我与,时不再来”的紧迫感,“惟知于此可贵之数十寒暑中,量力以求成相当之人物为归宿者得之”[2](209)。关于对幸福的认知,陈独秀批判了“旧青年”以追求个人发财为幸福,指出金钱虽对于人生非常重要,但不能成为青年衡量幸福的唯一标准。“新青年”应当如此认识幸福,“幸福之为物……又必兼个人与社会以为量。以个人发财主义为幸福主义者,是不知幸福之为何物也。”[21]陈独秀还指出:“自身幸福,应以自力造之,不可依赖他人”[2](210),幸福并非他人给予、不经努力而自然造成,而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创造。
作为区别于“旧青年”的根本之处,“新青年”只有实现精神彻底的革新和自觉,才有改变客观世界的动力,做到“外图贡献于群”,从而成为国家和民族发展的中坚力量。“伦理思想,影响于政治,各国皆然,吾华尤甚。”[2](204)在陈独秀看来,伦理思想影响政治,因此,伦理层面的觉悟和改造是“新青年”应当实现革新的核心内容。陈独秀认为,“吾敢断言曰:伦理的觉悟,为吾人最后觉悟之最后觉悟”[2](204),他认为社会伦理道德与一定社会生活相适应,而不能超越社会生活成为亘古不变的东西。“宇宙间精神物质,无时不在变迁即进化之途。道德彝伦,又焉能外?”[2](265),针对“旧青年”秉持传统伦理道德思想的状况,陈独秀指出孔子学说产生并适应于封建宗法社会,与现代生活必然冲突。“现代生活,以经济为命脉,而个人独立主义,乃为经济学生产之大则,其影响随及于伦理学”[2](266),由于社会生活基础已从封建宗法社会进化至注重经济、个人独立的现代社会,因此孔子提倡的封建礼教不适应于新的社会生活,现代生活需要建立新的伦理道德。他指出,“儒者三纲之说,为一切道德政治之大原;君为臣纲,则民于君为附属品,而无独立自主之人格矣;父为子纲,则子于父为附属品,而无独立之人格矣;夫为妻纲,则妻于夫为附属品,而无独立之人 格矣”[4](172),“三纲之根本义,阶级制度是也。所谓名教,皆以拥护此别尊卑、明贵贱制度 也。”[4](174),他进一步对比封建宗法社会与工业资本社会的伦理观,呼吁新式青年应当与封建旧礼教观念一刀两断,犹如“利刃断铁,快刀理麻”。
“新青年”应当建立和遵循怎样的与现代生活相适应的新伦理原则呢?如前所述,陈独秀认为“新青年”应当秉持自主、进步、进取、世界、实利、科学这六点伦理观念和原则。自主是第一位的,新青年应首先“脱离夫奴隶之羁绊,以完其自主自由之人格之谓也”,实现独立自主的人格,改变如封建专制下的臣民以奴自处的状态,彻底抛弃奴隶道德;陈独秀指出,“固有之伦理,法律,学术,礼俗,无一非封建制度之遗,……而思想差迟,几及千载”[2](160),世界万物无不在演进之中,他呼吁青年应改变保守不变状态而不断进步;他分析退隐主义的特点,“欧罗巴铁骑,入汝室也;将高卧白云何处也?”[2](161),新青年应当是积极进取而非退隐的,面对现实社会的困难应当勇往直前;陈独秀认为近代中国不断“挨打”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闭关锁国,“居今日而言锁国闭关之策,匪独力所不能,亦且势所不利。万邦并立,动辄相关,无论其国若何富强,亦不能漠视外情,自为风气”[2](161),因此,他主张新青年应建立世界意识,开眼看世界;他认为当时中国的社会制度和人心思想都与社会现实生活背道而驰,“若事之无利于个人或社会现实生活者,皆虚文也,诳人之事也。”“倘不改弦而更张之,则国力将莫由昭苏,社会永无宁日”[2](162),他认为,新青年应当轻视虚文、注重现实;科学与人权是陈独秀高擎的启蒙大旗,“近代欧洲之所以优越他族者,科学之兴,其功不在人权说下,若舟车之有两轮焉”[2](162),因此,他极力主张中国人要脱离蒙昧时代,改变肤浅没有文化的形象,“新青年”必须将科学和民主作为重要原则,奋起直追西方国家。
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指出:“青年兴则国家兴,青年强则国家强。青年一代有理想、有本领、有担当,国家就有前途,民族就有希望。”[12]在纪念五四运动100周年大会上他又指出:“青年是整个社会力量中最积极、最有生气的力量,国家的希望在青年,民族的未来在青年。”[13]尽管新时代青年与100年前的青年面对的时代境遇大不相同,当代青年整体的发展状况已处于历史最好水平,但他们所肩负的实现民族复兴的重责却是一以贯之的。同时,也应看到,陈独秀在100多年前所提出的青年中存在的一些弱点至今仍未完全克服。抚今追昔,从国家和民族长远发展的角度出发,有必要在重新审视陈独秀“新青年”说的基础上,对新时代青年的若干现实问题展开思考。
100多年前,陈独秀在民族危亡之际,以进化论为理论依据,阐释了青年及青年教育的重要性。他从国家和民族图存发展的角度出发,极度重视青年在新文化运动和国家兴亡中所能发挥的历史作用,希冀通过“新青年”与“旧青年”的界说,青年们按照“新青年”的标准塑造自我。可见,探寻国家发展和民族自救自强之路是陈独秀思考青年教育的出发点和内驱力。今天,中华民族的境遇与陈独秀所处的时代发生了巨大变化,中华民族比历史上任何时期更接近伟大复兴的目标。但是在民族复兴的道路上依然面临各种挑战,实现“两个一百年”伟大目标,需要几代人的接续奋斗。“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长征,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担当。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是一场接力跑。”[13]陈独秀在百余年前关于“新青年”的呼唤,将“新青年”的涌现作为救国强国之本,对于我们认识民族复兴同青年教育的关系具有极为重要的警醒作用。
陈独秀当年通过“旧青年”与“新青年”的古今纵向比较、中国青年和世界强国青年的中西横向对比,深刻认识到了20世纪初中国“旧青年”的特点和问题。正是基于对“旧青年”状态和特点的准确识别,陈独秀才提出极具针对性的“新青年”说。这种在比较中认识问题的方法对于当下的青年教育依然具有方法论上的借鉴意义。纵向分析看,每一代青年都有自己的时代际遇,当代青年与百余年前的中国旧青年整体发展状况大不相同,他们成长于互联网时代,具有鲜明的思想和行为特点:一方面,思想活跃、思维敏捷,主体意识、参与意识强,充满活力、激情、想象力和创造力;另一方面,由于物质生活丰裕,艰苦奋斗意识相对缺乏,考虑问题容易从自身角度、理想状态出发。在网络微媒体的环境下,容易受到多元价值观的冲击,集体意识较淡薄,个体主义较突出,人生价值观念功利化和短视化,精神需求尚待满足等等。在横向上,与发达国家青年相比较,我们既要看到今日中国青年朝气蓬勃、奋发向上的精神状态和年轻有为、博学多才的能力素质,也要注意到存在的不足之处,理性地借鉴他山之石。
陈独秀在100多年前关于“新青年”的一些思考和观点仍有借鉴意义。当年,面临着严重的民族危机,陈独秀寄厚望于青年一代。他较为系统地从体质、人格、人生观等层面提出了具体的思想,更重要的是他强调青年精神世界的革新和觉悟,认为青年只有涤除落后腐败之思想,构造真实进步的信仰,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幸福观,建立和遵循自主、进步、进取、世界、实利、科学的伦理原则,才能成为真正的“新青年”。
第一,新时代青年教育的目标是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培养什么人,是青年教育的首要问题。陈独秀当年提出了“新青年”的“六条标准”,以区别于传统“旧青年”。就培养目标而言,新时代青年教育的目标层次显然更加丰富。究其原因,这是因为新时代中国青年所处的时代环境与陈独秀当年已发生了巨大改变,中华民族的际遇处境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为了能够更好发挥复兴民族的伟大重任,新时代的青年必须更有作为、更有担当。要实现这一点,就必须多层次地、多维度地把青年培养为适应新时代国家和民族需要的形态。正因如此,习近平总书记明确提出:“把青年一代培养造就成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是事关党和国家前途命运的重大战略任务,是全党的共同政治责任。”[14]新时代的青年培育,必须以此为旨归。
第二,锻造正确、进步、科学的价值追求。在价值观教育方面,陈独秀视精神世界的觉悟和改造为“新青年”形塑过程中最重要的方面。当今世界“正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在实现民族复兴的征程上,“青年面临的选择很多,关键是要以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来指导自己的选择”[15]。当代青年拥有的机遇、选择和挑战、诱惑并存,如何锻造正确、进步、科学的价值追求,如何培养具有浓厚国家情怀的青年人,正是当今青年培育过程中需要思考的重要方面。青年人应当关心政治、关心国家、关心社会, “为国家惜名誉,为国家弭乱源,为国家增实力”[4](132),树立国家意识和民族担当,将个人“小我”发展融入国家“大我”发展之中。
第三,正确认识人生幸福。在陈独秀看来,“新青年”革新精神世界“第二当明人生幸福问题”,他指导青年正确认识人生幸福的内容以及怎样实现幸福。幸福是人生不断追求的目标,青年如何理解幸福、获得幸福,这关系到青年对于人生意义的正确认知。当代中国青年应当建立正确的幸福观,科学地追求人生幸福。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在多个场合强调“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奋斗本身就是一种幸福”等有关幸福的论述,“奋斗者是精神上最为富足的人,也是最懂得幸福、最享受幸福的人”[16]。当代中国青年应当正确认识物质幸福与精神幸福的、个体幸福与集体幸福的辩证统一关系,明确人生的努力方向,练就过硬本领,积极投身实践,通过辛勤劳动和不断奋斗收获幸福、体验幸福、享受幸福。
总之,对陈独秀“新青年”说进行再审视,不难看出,青年教育与国家发展、民族复兴息息相关、密不可分,青年教育方法的各层面相互促进、不可或缺。今天青年所背负的实现民族复兴“中国梦”的时代责任更加艰巨,我们还需要在回溯历史的基础上进一步分析现实,在汲取历史智慧的基础上不断创新青年培育思想,为国家和民族的“接力跑”培养一代又一代的接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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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EN Duxiu's theory of "New Youth" and its contemporary value
ZHA Fangling, HUANG Weili
(School of Marxism, Shanghai Jiao Tong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40, China)
During the May 4th Movement when there were separatist warriors inside and great powers surrounded outside, CHEN Duxiu put forward the famous theory of "New Youth", believing that China's "old youth", weak and stale with pale national consciousness, could no longer shoulder the responsibility for national and social development, and that the social situation in China urgently needs the emergence of "new youth." The main characteristics of "new youth" mainly include the coexistence of "human nature" and "bestiality" in physique, "individual independence" in personality, and "the development of personality in the inner map and contribution to the group" in the outlook on life. The theory of "New Youth" not only exerts a great social influence at that time, but also holds an essential practical value in understandi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youth education and national rejuvenation, and in evaluating the value of contemporary youth and how to cultivate contemporary youth, it still has a very important practical value.
CHEN Duxiu; the period of the May 4th New Culture Movement; theory of "New Youth"; contemporary value
2019−09−12;
2020−03−06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基金青年项目“《星期评论》与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早期传播研究”(18YJC710052);2019年度上海交通大学大学生发展研究院思政创新发展研究课题“微媒体环境下在校大学生主流意识形态教育研究”(DFY-Y-2019019)
查芳灵,安徽铜陵人,上海交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上海交通大学学生工作指导委员会讲师,主要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理论、高校思想政治教育,联系邮箱:zhafangling823@126.com;黄伟力,上海人,上海交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理论、高校思想政治教育
10.11817/j.issn. 1672-3104. 2020.04.015
k06.G641
A
1672-3104(2020)04−015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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