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瑞
在烟台莱阳市五龙河下游的丁字湾,浅浅的水域,细细的泥沙里生长着一种像瓜子似的蛤蜊,当地人叫它白蚬子。
白蚬子味道鲜美,滑香嫩白,適合在淡水和咸水之间(俗称“两河水”)生存。它还像莱阳梨一样,属于此地专有物种,在胶东沿海其他海域和南方各地海域根本见不到踪迹。
上世纪70年代,在乡下经常看到卖白蚬子的,他们挑着两篓子白蚬子,带着一杆秤,走街串巷,沿街叫卖。白蚬子价格亲民,一毛钱一斤,人们百吃不厌。每当村里来了卖白蚬子的,母亲都会毫不犹豫地带着盆出去,称上两三斤,回家后洗净,用大锅煮沸,白蚬子个个张开扇壳,露出白嫩的肉。母亲用笊篱边抄边淘,蚬子肉随着笊篱的晃动漂浮起来,奇迹般地脱壳而出,被收在笊篱上,白蚬子的汤淡淡白白的,有一股清香,用于开卤,像乳汁一样鲜嫩,一顿鲜美的蚬肉卤子面就成了记忆中最令人垂涎的饱饭。
农村入伏有吃手擀面的习俗,有句老话,“入伏吃面不遭难,入伏喝汤不遭殃”,入伏这天要吃过水面,面条用清水煮好然后迅速过一遍凉水,最好是刚挑回的井水,水越凉,面越筋道。
记得有一年入伏,母亲把白蚬子淘出肉来,用韭菜开卤,然后打上两个鸡蛋,绿色的韭菜,白色的蚬肉,黄色的鸡蛋哕嗦相互映衬,香气氲氤,弥漫在房屋上空。我和姊妹、兄弟早就期待着这顿久违的面,个个吃得满头大汗,撑得肚儿圆。
我在家是老大,母亲先给我盛上一碗面,然后再舀一勺卤,上个尖,尖顶端一大块鸡蛋蚬子肉,令人垂涎欲滴。老远看到这块蛋蚬肉,我窃喜。我把打卤面端在嘴边,牙一咬这块好东西,只听“咔嚓”一下,一扇薄薄的蚬子皮被直接咬碎了。我太馋蚬肉了,竟然没舍得吐出来,连肉带壳送下了肚。那时的蚬子小,淘几遍也经常有壳留在肉里,稍不注意,就会硌一下牙,吐出来怕浪费了这口蚬子肉,只好囫囵吞枣吃下去。
我们村也有几个捞白蚬子的手艺人,他们有自己独特的工具,那就是一一根爬篱。爬篱口有个网袋,在水里沙里拉网,白蚬子浮力轻,就会乖乖地进入网袋里。泥沙比重大,在水晃动后就会下沉,网袋剩下的全是白蚬子。
他们像我们期盼周末一样,期盼着下雨阴天,哪天碰到生产队下雨收工,他们伺机而动,穿着蓑衣,带着爬篱,挑着担子,满怀信心地来到五龙河捞白蚬子。有时候,天不下雨,体力好的壮年人为了改善伙食,打打牙祭,也经常趁着夜色到河里捞白蚬子。
捕白蚬子不同于挖蛤蜊,不需要等退潮,直接进人齐腰深的河里拉网即可。那个时候的五龙河,波光潋滟,清澈见底,鱼虾嬉戏,成群结队,白蚬子也特别多,趴在沙里拖上十几米的距离,就能收获三五斤。大约一两个小时后,白蚬子就装满了两竹篓子。
就这样走?不甘心呐!于是,他们索性脱掉裤子,把两个裤脚打上死结,把白蚬子就往裤子里面倒,一直把两条长长的裤腿里都装满了,才把两条裤腿搭在右肩膀上扛着,左肩再挑着一担白蚬子,三步并作两步兴高采烈地回家去。
那时候村人重情义,自己捞回的战利品,三邻五舍都会舀一瓢送过去,让大家都尝尝鲜。
当时我们小,不会撒网,大人也不让我们进入深水区,只能在河边眼瞅着看大人拖网的情景。手痒痒了,等潮水退去一部分,就在浅滩摸蚬子。
摸蚬子是有窍门的,因为它是在沙子里,尽管隐藏得不是很深,但从表面上很难看出来。蚬子一般都是一窝一窝靠得很近,有时候几窝都挤在一起。摸到蚬子窝是格外的惊喜。
每年春天,随着气温回升,河床上渐渐生出扇形绿皮的贝类,大的像大拇指那么大,我们叫它绿蚬子。蹲在脚脖深的水边,用手一个一个地从泥沙里抠出来,半天功夫姊妹几个能抠半脸盆。绿蚬子虽然没有白蚬子鲜美,但也非常好吃,做法和白蚬子异曲同工。
春夏季节是蚬子的生长和繁殖旺季,从每年的初春开始,一直到中秋季节,每逢月初和月中那不到10天的黄金时间段,五龙河都像赶穴坊集、羊郡集一样,人山人海、浩浩荡荡涌向丁字湾,乐此不疲地采撷着河流赐予人们的恩惠。
后来,五龙河上游工业兴起,水源污染,白蚬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想吃白蚬子,只能在往日的回忆中了。
去年夏天,老家的远房亲戚给我送来一保温箱白蚬子,足足五六斤。箱子里还有一块冰。亲戚说,小时候就知道我喜欢吃白蚬子,今天送点我尝尝。
我愣了愣问,白蚬子不是在五龙河已经绝迹了吗?亲戚说,如今五龙河下游建起了省级旅游景点,五龙河湿地公园也开始保护利用起来,各种鸟类、贝类,纷至沓来地到这里繁衍生息。大雁、白鹭稀有物种都来了,白蚬子能没有吗?
晚上,我把白蚬子洗净,用笊篱淘出肉,买了点韭菜切成末,打几个鸡蛋一起搅拌成糊状,然后勺内加油烧热,倒入混合蛋液,煎至金黄色。出锅后的蚬子肉鸡蛋饼,鲜香味美,还是那个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