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民国时期口述史研究的回顾与反思

苏全有 李萌

摘要：回顾民国时期口述史研究，可以发现民国时期口述史研究是以少数民族、著名人物、重要历史事件、地区调查、所涉专业等为主，学术界存在的问题首先是民国时期口述史比现当代和国外落后，其次是对中下层关注不够，民国时期口述史研究亟待强化，可从发掘新史料、重视利用口述史料等方面改进，以深化民国时期口述史研究。

关键词：口述史;民国;文献

中图分类号：K25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5982（2020）06-0079-06

近年来，民国时期口述史研究取得了一定的进展，如《民国时期口述史探研》① 等即为代表，民国时期口述史对研究民国历史具有独特的价值，本文拟对民国时期口述史研究状况予以梳理，对存在的问题提出自己的看法，以推动相关研究走向深入。

一、民国时期口述史研究的特征

民国时期口述史研究内容丰富，呈现出以少数民族、著名人物、重要历史事件、地区调查、所涉专业等为主的特征。

（一）少数民族

有关民国时期少数民族口述史，以回族、藏族、满族、蒙古族、彝族、畲族为主。

回族和藏族的研究成果稍多，回族方面：马永真以民国时期呼和浩特市回族口述史為例，从对回族区域性口述史料的内容范畴、特点、价值三个方面的概论分析入手，论述了口述史料在民族史研究中具有历史价值②。沙彦奋③、马晓翠④都使用了民间口述历史资料，分别探究了从清代至建国后新疆伊犁河流域回族的历史人类学、张家川籍回族向新疆的迁徙和流动。藏族方面：央珍、喜饶尼玛认为，在近代西藏历史研究中，口述史在澄清史实、准确呈现历史原貌上有积极作用，但不可避免存在客观性和正确性问题⑤。霍康·强巴旦达通过口述，介绍了霍康家族与西藏近现代史上三位高僧的关系⑥。满族方面：《十六名旗人妇女口述》记录了旗人妇女关于民国及建国后生活经历的口述内容，是研究满族及满族妇女的著作⑦。蒙古族方面：札奇斯钦口述了从1933年至1948年这一历史时期，亲历亲为亲闻的内蒙古地区种种重大历史事件⑧。彝族方面：吴喜采访了民国时期云南彝族上层人士子女及近亲家族成员，揭示了彝族上层集团及其内部关系，对当代边疆治理具有重要的借鉴价值⑨。畲族方面：邱国珍以两则口述史材料为中心，论述了民国时期浙江畲汉民族的互动与友好⑩。

从已有的研究成果来看，民国时期少数民族口述史比较少，尤其是除了上述几个民族外更少。由于少数民族的文献记载较之汉族来说比较少，研究民国时期少数民族口述史，可以弥补不足，有利于少数民族史研究。

（二）著名人物

有关民国时期著名人物的口述史有很多，以台湾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的研究成果为突出代表，研究人员通过采访著名人物本人或与之关系亲密的人，获取众多珍贵的口述史料，已出版了一系列口述史丛书，汇聚了民国时期一些重要人物，如吴佩孚、白崇禧、徐启明、孙立人、关德懋、郭廷以、郑天杰、池孟彬、丁治磐、吴修齐、龙云、凌鸿勋等，以及民国军制的亲历者、外交名家，既有军阀政客，又有学者商人等，访问人物广泛，是研究民国时期政治、经济、社会、军事、外交、文化等重要的参考资料，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中国近代口述史学会丛书介绍了袁世凯、段祺瑞、胡适等著名人物。《中国共产党口述史料丛书》（第1卷）记述了毛泽东、傅作义等人从民国至当代的一些重要经历。

除了上述丛书外，有不少学者利用口述史料对国父孙中山，民国国会议长吴景濂，领导人周恩来、朱德、林彪 等人进行研究，其中关于张学良口述历史研究的研究成果较多，《张学良口述历史》涉及张作霖、蒋介石、吴佩孚、阎锡山、溥仪、溥杰等人物，《张学良口述历史研究》汇集了数十篇关于张学良口述历史研究的论文。

通过对民国时期著名人物的生平事迹进行研究，可反映出当时的历史面貌。经以上梳理，可以发现有关民国时期著名人物的口述史研究，著作较多，论文较少。除以上介绍之外，学界还有很多研究成果，不再一一叙述。

（三）重要历史事件

民国时期口述史研究，包括对民国时期重要历史事件史料的补充。

在抗日战争时期，历史上发生过很多被后世铭记的重要历史事件，郭昭昭对南京大屠杀前后南京市民生活秩序变迁进行研究，利用到一些口述史料，探究了这一秩序变迁过程所涉及的中国政府官员、欧美外籍人士、欧美使领馆官员、日军、南京市民的互动，以及影响全局的国民政府西迁、南京大屠杀等大事件。《抗日战争时期大同矿工口述实录》一书摘录了161位尚在人世的矿工口述史料，再现日本侵略者侵占大同煤矿、残害中国矿工的历史。谢琳君等通过对参加过常德会战的几位抗战老兵的口述记录研究，认为常德会战可体现近代民族主义的高涨。

在民国时期政府治理国家和社会方面，邹敏对1940年至1944年期间，蒙藏委员会驻藏办事处第一任处长孔庆宗主理西藏事务进行梳理、分析和评价，利用到一些口述史料以充实研究，体现出南京国民政府的治藏政策和维护国家主权的努力。对于民国时期四川禁烟事件，张瑞菊认为口述史料具有真实可信、通俗易懂、形象立体的特点，以及可揭露当时政府的禁烟实情等作用。

由上可知，民国时期重要历史事件的口述史研究以抗战时期为主，鉴于重要历史事件主要记载于档案等官方文献，加之战争年代导致大量文献资料流失，口述史料可弥补不足。

（四）地区调查

民国时期口述史研究中，地区调查方面比较多，且范围广泛，内容丰富。

北方地区：张晓艳、王俊斌以保德县百人口述调查资料为中心，探究了民国时期晋西北妇女生育状况极为落后的原因。李金梅通过对“闯关东当事人及其后代”的采访，论述了1912—1949年胶东半岛民众“闯关东”的动机、特点、方式及其产生的影响。借助口述史，刘楠楠以清末至建国初年河南L村刘氏家族的契约文书为视点，探索文化转型问题，李瑶瑶对1901年至1937年北京城市居民饮食生活变迁进行研究。

南方地区：在民国时期女性生产生活方面，李德英采用了大量口述史料，对1940—50年代成都平原基层市场结构中的乡村女性与家庭手工业进行探究，王纾然访谈了14位曾在1949年之前接受教育或工作的普通女性或她们的配偶，探究近代上海女性的教育生活与职业生涯是如何开展和演变的。朱霞以云南诺邓井盐村的私盐活动为个案，运用口述材料，从民俗学视角研究民国时期诺邓村不同形式的私盐运销。刘超运用背夫们的口述历史材料，探讨民国时期岷江上游在背夫们背茶包的行进中如何形成社会关系网络等。佐藤仁史根据吴江市大长浜村的口述调查成果，以村庙营运为中心的民间信仰角度，对民国时期江南低乡地带的村落结构及基层社会的重叠性进行分析。

除此之外，值得注意并提倡的是，大量民国时期地方史志、文史资料都对口述史有所涉及，如《项城文史资料》 对在民国时期亲历匪患的人进行访问记录，《陕西文史资料——陕西民国人物（二）》（第24辑） 《广东文史资料精编——民国时期军事篇》 等等，都有经口述后整理记录的历史人物和事件。

（五）所涉专业

民国时期口述史研究中，所涉专业方面以艺术、教育和科学技术为主。

艺术方面，涉及戏曲和绘画，张德福口述的《学戏秘诀》，介绍了百余种学习京戏的方法。采用文献史料与口述史相结合的研究方法，赵兴勤等对邵茗生戏曲研究的路径探索进行了分析，郝佩林通过苏州评弹在江南乡镇社会中的实态运作，揭示其與江南乡民日常生活的关系，以及在沟通江南城乡生活中的历史作用，胡依肖探究了晚清民国时期昆弋腔，呼吁社会重视对昆曲等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与继承，杨朔从多元角度对国画大家赵望云的研究现状、艺术发展道路、创作思想、社会影响及贡献等方面进行梳理与研究。

教育方面，司洪昌运用口述史和田野调查的研究方法，论述了一个多世纪以来仁村学校和教育的发展过程，对乡村教育及教育史、教育人类学等领域的相关研究提供参考，王媛着重采用了文献调研、现地勘察和深入访谈等研究方法，梳理国立中正医学院的办学历史，总结其办学特色。

科学技术方面，20世纪中国科学口述史丛书中，有一些关于民国时期的科学技术介绍，如王守泰等通过口述，介绍了民国时期的机械技术和电工技术，施雅风口述了他的生活和工作，从一个侧面折射出20世纪中国科学事业发展的曲折历程。

由上可见，口述史料在艺术领域、教育和科学技术领域也发挥着重要作用。

以上是民国时期口述史研究的成果，内容多元而丰富。民国时期口述史以其独特的价值，为研究民国史提供了史料补充。

二、存在的问题和反思

在看到成绩的同时，我们亦应该注意到存在的问题与不足。就目前学界的研究状况来看，民国时期口述史存在的问题很多，主要体现为比现当代和国外落后，较多的关注精英人物和重大历史事件，对中下层关注不够等等。对此，学界可通过发掘史料、重视利用口述史料等方法，以深化民国时期口述史研究。

就研究内容而言，以民国时期口述史为研究对象，远落后于当代口述史。CNKI检索（数据截止到2019年11月24日）“口述”“当代”，有209篇文章，检索“口述”“民国”，则只有63篇文章。读秀学术搜索检索（数据截止到2019年11月24日）“口述史”“当代”，查找到图书497种，检索“口述史”“现代”，查找到图书808种，检索“口述史”“民国”，查找到图书588种。尽管这样的检索数据并不精准，然而观一叶而知秋，从一定程度上可以显现出，现当代口述史研究领先于民国时期口述史。

早在1948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口述历史研究室就已建立，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善本手稿图书馆，主要收藏民国时期口述史和有关中英文档案文献，主要包括国民党溃败台湾后，民国重要人物的口述史16部，胡适在台湾中研院主持的37份口述史，中国传教士口述史和张学良口述史，美国起步早，且有大量中国民国时期的口述史，美国等其他国家民国时期的口述史研究领先于我国。

民国时期口述史研究较多地关注精英人物和重大历史事件，对中下层关注不够，应当走向大众，对普通妇女、儿童、工人、农民、医生等各个年龄段、各种职业的普通民众多加关注，弥补文献史料和口述史料多记录精英人物的不足，定宜庄的《十六名旗人妇女口述》是较好的例子，值得推崇。对民国历史上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和事件的口述史进行研究，毋庸置疑是研究民国历史的重要途径，但是只关注精英人物和重大历史事件会有弊端，因为这不能够全面反映民国时期历史的真实面貌，只有同样关注中下层群体，研究这一群体的口述历史，才能促进民国史研究深入。

上述研究内容单薄、起步滞后以及组织不健全、缺乏对大众口述的关注是最主要的问题所在，对此，学界首先可通过发掘史料以推动研究。

随着时间的推移，民国时期距离我们越来越遥远，故而直接的口述收集将渐趋无有。然而，这并不能成为民国口述史料的终止符。人亡固然史失，然而曾经的另类载体的存在仍十分广泛。这里面有一个概念更易的要素，即以文献载体形式存在的口述资料是不是口述资料的问题。其实，这本不该成为问题，因为载体形式改变不了口述资料的本质。

通过学术回顾，可发现学界对民国时期报刊中的口述资料关注不够，今天我们可以从报刊方面查找民国时期口述资料。

以《申报》数据库为例，在全文检索中检索“口述”一词（数据截止到2019年11月24日），有关民国时期“口述”的报道多达1183条，涉及多个方面，不仅有重大事件的报道，还有很多关于日常生活的口述记载，是研究民国时期口述史的重要资料。

1920年载“本书特色有四……唯有本书各业专著是各业专家的手笔，即有不能著作的商人，也要请他口述，再由本馆编辑员笔录。” 介绍了书的特色是商人亲自书写，或口述由他人笔录，具有很高的实用价值。同年载“据灾民口述，春夏之交生麦一斤约值八十文，柴草一斤价二十文，现麦已涨至每斤二百文，柴草已涨至每斤六十余文，树叶草根均已罗掘净尽。” 通过灾民口述，呈现出河南省灾情，获知当时较为真实的灾情状况。1925年载“憨玉崑占据豫西，任意招编匪军而就地筹饷，已将各县人民之膏脂敲吸殆尽，据氾水荣阳两县之农民口述，每地一亩已派钱四十余串，未开仗以前每亩又派洋七元，省军为地方计势不得不将憨驱出境外。” 可见民国时期河南省匪患严重，给百姓带来了极大损害。1929年载“近来绑票盗窃，奇案迭出，曲折离奇，骇人听闻，本书记载秘密奇案数百件，均系名探口述亲身经历，绝非报载普通案件可比。” 这则广告以名探口述亲身经历为由，更能吸引读者购买书。1931年载“途经苏俄，备受困厄，爰撮费氏口述，以告国人，藉悉入俄经验。” 亲历者口述所见所闻，告诉国人在俄国的经验。

除此之外的相关数据库还有很多，如中国近代中文报纸全文数据库、国家图书馆——民国时期文献总库、民国期刊全文数据库等也有大量有关民国时期口述史的史料，可资利用。此外，档案的数字化也在飞速发展，如南京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北京第一档案馆，以及一些省市县地方档案馆、图书馆的相关档案，进展日新月异，广阔无边，非常值得研究界的关注和利用，充分挖掘和利用各种史料，才能有助于研究深化。

其次，除了发掘史料外，学界还应当重视利用口述史料。

口述史料的利用，学界长期以来一以贯之，这并不是问题，其中暗含的关键在于，学界一方面借助，一方面潜藏着骨子里的不信任。学界更推崇的是档案、日记等形式的史料，对口述资料往往只是辅助、点缀而已，研究者往往不愿意利用口述史料和从事口述史研究。正是由于不信任、不利用和不从事，才导致珍贵的口述史料流失，学界应当转变态度，对经过科学方法征集的可靠的口述史料加以信任、利用，不仅拓宽了研究者获取史料的路径，更有利于学术研究，而且是促进口述史发展的重要途径。鉴于从事口述史研究的研究者相对较少，学界应当给与其重视和奖励，促使更多对口述史有兴趣的研究者加入，从事者越多，口述史也会随之发展壮大。

当然了，口述资料自然有其不足，考证、訂正等都是必须的步骤。然而档案资料等因认为造假等因素影响，问题亦相当严重。比如光绪之死，学术界通过文献研究得出的结论和事实截然相反，就是至为典型的案例。

此外，需要强调指出的是，历史上有不少的问题，文献记载匮乏，单单依靠文献不可能解决问题，比如作为几近百年的河南师范大学，在编撰该校图书馆史的过程中，就面临文献记载不足的问题，后来通过口述史料的征集，终于呈现出了其历史发展的脉络。 这一做法是个很好的例子，其他类似的问题可参考此做法，对于文献记载匮乏、但有征集口述史料的条件，又需要解决的问题，可以征集需要的口述史料，与文献史料相结合，从而解决仅依靠文献史料难以解决的问题。因此，改变对口述史料的欠信任，确实是个问题。

对于民国时期口述史料的信任问题之所以重要，是因为我们逐渐将面对的，更多的不是亲历者，而是亲历者的知情关联者。欠信任的心态对二次口述这样的史料，是毁灭性的。以欠准确的数据可不可以得出准确的结论？欠真实的表述能不能呈现出真实来？这既是认知水平问题，也是探究能力问题。

总之，在从事民国史研究时，文献史料基础薄弱又有口述资源时，可通过访问的方式获取口述史料并利用，利用的越多，挖掘的就越多，广泛利用才能引起学界的重视。比如鉴于文献资料不足，袁飞用口述史方法来研究芍陂治理问题，为近代寿县水利史研究、淮河流域水利史研究的深入找到另一个路径。 民国时期这段历史，距离现在还不算太晚，亲历者或目击者及其知情关联者，还可以凭借记忆叙述出来，学界应当抓紧时间，对经历过民国时期的老人及知情关联者访问记录，以获取珍贵的口述史料。

综上所述，学界对民国时期口述史研究的研究，主要存在比现当代和国外落后、对中下层关注不够等问题，学界应采取发掘史料、重视利用口述史料等方法，推动研究达到更高水平。

注释：

① 周俊超：《民国时期口述史探研》，《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6期。

② 马永真：《中国回族区域性口述史料的内容范畴、特点和价值——以民国时期呼和浩特市回族口述史为例》，《回族研究》2015年第3期。

③ 沙彦奋：《空间生产与民族记忆——关于新疆伊犁河流域回族的历史人类学研究》，兰州大学2015年博士论文。

④ 马晓翠：《离散人群的边疆根植——伊犁地区甘肃张家川籍回族调查研究》，陕西师范大学2018年博士论文。

⑤ 央珍、喜饶尼玛：《关于口述史的思考——基于近代西藏历史的研究》，《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6期。

⑥ 霍康·强巴旦达、道帏·才让加：《近代霍康家族和西藏的几大高僧——西藏档案馆口述系列之一》，《中国藏学》2015年第1期。

⑦ 定宜庄：《十六名旗人妇女口述》，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

⑧ [美]札奇斯钦：《一个蒙古老人的回忆：札奇斯钦口述历史》，内蒙古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

⑨ 吴喜：《民国时期云南彝族上层家族口述史》，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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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苏全有，河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河南新乡，453007;李萌，河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河南新乡，453007。

（责任编辑  刘晓慧）